首页 -> 2007年第1期
回家
作者:温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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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马在收割完青草的荒野上走着,几次,识途的老马要往回家的方向走,都被他拉住,调转马头。他不想回家,不想理亏地面对自己的女人,还要女人来承受他的无理取闹。他跳下马背,牵着马在原地停下。
深秋了,割光了草的地上弥漫着一股枯草的腐烂气息,刺激得马鼻子痒痒,它不停地打着响鼻,四蹄不安分地踢踏着。马呼出的热气使他心里的烦躁像这无边的旷野,荒凉又无助,他无处发泄心里的憋闷,恨不得狠狠打一顿马。马看透他的心思似的,不踢踏了,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主人,像是要看透他心里的每一寸荒芜。他下不去手,悄悄松开已经握紧的拳头。他像在闷锅里蒸着烤着,身上的每寸肌肤都捂着熊熊的火,这些火出不来,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焚烧起来了。他扔掉马缰绳,冲着荒野狂吼了一阵,撒开腿在腐烂的草地上狂奔几圈,用缀有马刺的靴子踹着泥土,那股狠劲,好像要从泥土中踹出真理。
夜幕降临了,他还在荒野里奔跑。他都想好了,把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再回家,到家倒头就睡,不然,女人要问起他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他去要钱了,这是个聪明的女人,看上去胆小怕事,可她心里有数。他几次三番的去镇上,不是要钱去干什么?
夜很深了,黑夜有了很重的寒意,周围全是寒冷和宁静,这宁静被一层更加宁静的黑暗包围着,就有了分量,沉甸甸的。寒意也是有分量的,他感到了寒冷的锥心和宁静的可怕,这才跨上马背慢慢地回家。
远远地,他看到自家的窗户上依然亮着灯光,他知道女人还在一如既往地等着他。他一夜不回家,女人就会亮着灯坐等他一夜。她要让灯光招回自己的男人,这里是他的家,什么时候都为他照着回家的路。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还是把打盹的女人惊醒了,或许她根本没有打盹,只是眯了会儿眼睛。看到自己的男人再次回家了,她当即哭了,是那种兴奋的哭,看上去却很委屈。男人不知该怎么劝说自己的女人。干脆不劝说吧,自己理亏,心里没底,说什么呢。他越来越弄不懂这个女人。
女人突然破啼而笑,上来接过男人的马鞭挂到墙上,哽咽着说了句,面早就和好了醒着,菜都炒好了,我这就去给你揪面片。
似乎闻到了揪面片酸热的香味,男人咽了口唾液,趁女人去热饭的功夫,他甩掉鞋,跳上炕,慌忙扯掉身上的衣服,在摇曳不定的灯影里,蒙上被子装睡。
女人端来热气腾腾的揪面片,男人已经打起了鼾。她在炕前站了一阵,轻轻说道,起来趁热吃点吧,天冷,一会儿就凉了。夜长,不吃点东西不好熬。
他闻到了西红柿酱特殊的酸味,他忍着继续打鼾,还装模作样地磨了磨牙。
女人把碗放到炕头,腾出手放到男人的额头,颤着声音道,钱没要回来没啥,咱不要了,谁都知道那个女人不好对付。只要你还能回家,就够了。
鼾声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嘎然而止。
温亚军,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无岸之海》、中短篇小说集《硬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