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显影中国的现实
作者:顾 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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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房地产热中的中国城市,与高楼一起在城市中遍地开花的是售楼处。这些售楼处里,肯定都有做工精巧的房地产模型。这些模型,既有展示整个社区外貌的整体模型,也有将各种房型的屋顶掀开的内部空间模型。这些模型是虚幻的,然而却又是即将实现的现实,处于现实成形的途中。房产商以这种方式,让人们一起来想象,一起来做梦。按照等比例缩小的房地产模型,既是一种视觉化的商业推销方式,同时也是一种微型化的欲望空间。它们以令人感到可以拥有与掌握的“娇小”、“可爱”的模型方式,展示向往,提供承诺。欲望以温馨的家的形式现身,恰到好处地击中人们情感的软肋。
邢丹文用电脑合成的手法,把这些由欲望填充的私人空间与处于各种不同精神状态的城市女性组织在一个画面,而这些女性则都由她自己扮演。经过她的全能的视角,邢丹文让我们与她一起窥视被她借楼盘模型为剧场空间上演的都市活剧的各种秘密。在这些女人的行为与表情里,可以看到自鸣得意、装腔作势、盲目失误与走投无路,而这一切,却往往与售楼广告中大量许诺的中产幸福神话背道而驰。她让我们与她一起从屋顶、从窗外向里窥视,洞见欲望与人生的永远矛盾。而透过被她一举拎起揭开的这些高楼的一角,人们得以看破在豪华与冷漠背后的“真相”,并进而提问,在城市中,人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自己的主人?邢丹文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在真与假之间游走穿插”的作品,但就是这种“游走穿插”,像一根锋利的针,在“游走穿插”之间就刺穿了人们对于现代生活的想象泡沫。
无论邢丹文的手法如何变化,充满了问题的中国现实,正好构成了她作品的背景。而她的作品向现实中的一切开放,蜂拥而至的一切构成了她的现实,而现实中的一切也向她的作品借来申诉的特权。膨胀起来的当代欲望,在她的照片中以越来越丰富的形态,在她的作品中栖身、成形。
一直有不少国外人士(其中尤以女性居多)会大惑不解地问我一个琳达·诺克林式的问题:“为什么中国的女摄影家或女艺术家这么少?”毕竟在许多人的中国想象中,按照中国的意识形态与社会制度,女性的社会参与已经早就解决,但矛盾的是,女性在艺术上的表现,却好像与他们的想象相去甚远。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有许许多多,但重要的问题是,不以性别论,在中国,究竟艺术家的定义为何?在中国,少的是如何提出问题与具有时代意识的艺术家。其实,在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里,女艺术家的人数并不太少,少的恰恰就是“能够提出问题与具有时代意识”的女艺术家。而这与中国整体上的男性中心主义的环境有着非常大的关系。推动与评判女性的艺术实践的话语权总是掌握在少数男性手中。这是一个不容忽视同时也是令人不能容忍的问题。许多男性评论家多以一种把玩的、沾沾自喜的优越感来评论一些女艺术家的艺术,甚至还扯出女艺术家的容貌,以对容貌的评价来取代对于艺术的评价。而许多从事艺术的女性自身,也有许多人只是满足于艺术可以赋予其一种表面的优雅与高人一等的满足感。艺术成为了许多人待价而沽的手段,她们甘于处于点缀的地位,甚至以搔首弄姿的方式来博取公众关注其个人,而不是其艺术。她们中的许多人既不思探索艺术语言的潜在可能性,更不去触碰现实的问题,包括女性自身与历史和现实的关系。或者说,她们宁愿成为一个没有问题意识的艺术家。我想,所谓的“少”,也许是这个意义上的“少”。虽然邢丹文并不是一个满口女性主义的艺术家,但她始终在以自己的经历与经验来探索包括她自身在内的女性与社会冲突的问题,甚至扩展到了超越女性自身问题的更大范围的议题。而这也许正是她能够受到广泛关注的原因。
在当今中国,运用摄影这个媒介作为表现手段显然已经成为一种时髦。而且,也确实有许多机灵的艺术家,看准时机,在对于摄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因大胆运用摄影手段而一举成名。然而,作为艺术家的邢丹文的摄影经历,从一开始就向我们证明,她是出于一种对于摄影本身的深厚兴趣与严肃的态度来从事自己的艺术实践的。她认识到摄影的潜能,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到开发这种潜能的工作中去。她以她持续的、可靠的、无可替代的专业经历证明,人们可以从她的专业经历的轨迹,清楚地发现摄影这种现代性的媒介在她手中如何获得当代意义,中国的现实如何通过她的摄影显影。与此同时,摄影这种媒介在当代中国的生长与发育,也通过她的实践而具有了一种个案意义。她通过自己优秀的实践,提升了摄影在中国的地位,证明了摄影的存在价值。然而,她并没有为摄影所囿,固守摄影,而是从其它媒介的实践来丰富、发现摄影的其它可能性。她有一些非常优秀的录像作品,虽然不是本文的范围,但显然不能与她的摄影实践割裂开来对待。
顾铮,学者,现居上海。主要著作有《城市表情——20世纪都市影像》、《世界摄影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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