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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2期

流氓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王 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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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时我还是个好人。
  这一点,看我这身打扮便知。时值初秋,我上身是一件隐条衬衫加银灰色西服褛,下身是一条与上衣配套的西裤。本来我是想穿牛仔裤的,穿牛仔裤自在。可是阿林说,我穿西装有股子正气,有助于增强人们对我的好印象。我便听从了他的建议。索性,还拿出那盒买了两年都没机会用的超级鞋油,把脚上那双伪名牌皮鞋擦得锃亮。
  在电梯里,我不由得对着那面镜子把自己欣赏一下,很满意。身旁那白领打扮的中年女子也在偷眼窥我,不过一碰上我的目光,便飞快闪开。然而,我已从那倏忽一瞥之中,捕捉到了增强我自信的信息:“好个正人君子!”这就是我在那女子目光里品读出的深意。
  今天的第一要务是去收楼。租住我秀丽园房子三年多的那名女子,昨天终于打电话来说她要搬了。一年来我为了要摆脱她而伤透脑筋。租约本来一年前就到了期。之前她没提出续约,我也不想留她,因她两年来从不主动交房租,每次都要我再三追讨。最使我不安的,是她变化多端的职业,当初租房时她说她是保险从业员,可不久就变成了火锅店东主。再过些日子,又变成发廊老板。有一天,我去那间发廊找她收租,却发现那是一间桑拿美容院,位于一座阴暗大厦深处,幽昧的灯光里,三三两两的浓妆艳抹女子站在门口朝我飞媚眼,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我问:“陈玛丽在不在?”她们呆呆看着我,又互相对望,摇头:
  “陈玛丽?没这个人。”
  “李玛丽有一个。嘻嘻,新来的湖南靓妹耶!”
  “不如找我嘛,我叫陈丽玛。”
  自称叫陈丽玛的女子,一双眼睛描得好恐怖,不知用了什么怪诞材料,青黑的眼圈上点点莹光闪烁,使我联想到魑魅魍魉这类事物。我转身就走,一直跑出大厦,才给陈玛丽打手机。好久好久,话筒里才传来她那娇嗲的声音:
  “谁找我耶?我在乌鲁木齐。”
  “我是……”
  “是房东大哥哦。房东大哥你好吗?”
  “好……你那间发廊……”
  “发廊嘛,发廊我早已盘给别人了。这年月发廊不好做耶。我现在做手机,正在创业阶段。好辛苦哦……过两天我回来找你。”
  自然,她没找我。她也不走,到期了也一个月一个月地拖下去。一会儿说要买楼,一会儿说要结婚;一会儿,又说未婚夫不辞而别人间蒸发,她气坏了,被人送到医院打点滴。电话里她的声音奄奄一息,使我觉得自已很卑鄙,跟地主黄世仁一类人物似的。最糟糕的是,放下电话我的同情心立即变质,变成气恼,变成自怜自惜。我容易吗!十年血汗挣来这么一套七十平米小屋,到现在按揭都没还清,租金连还按揭都不够。我一定要找个不让我为租金奔走的好租客,好集中力量赚钱。她未婚夫跑了可以再找一个;我呢,守着这么个正在按揭的房子,连女友都不敢交,吃方便面把眼睛都吃绿了。
  
  秀丽园其实早已不秀丽,楼龄已达三十年,小区早已从当年的公务员村变质,原来的房主纷纷搬上豪华新大楼,此地大多房子都变成出租屋,栖居着各行各业闲杂人等。破烂变色的阳台都安着生锈的铁质防盗网,楼内狭窄的过道上垃圾丛生。我楼下那张上次来还是绿色的休闲椅,现在变成灰不溜秋,一派饱受蹂躏的苦相,一个民工打扮的汉子横陈在上面,旁边坐着个老头,呆呆看天。
  我的房子在最高层,六楼。我急急跑上去,还好,木门已打开了。从铁门缝朝里看去,正碰上陈玛丽一双俏眼,笑眯眯对住我。
  “哎呀房东大哥来啦!”她招呼道,受苦人盼到了解放军般地满面欢喜,“我正等着你呐。快进来快进来!”
  一脚踏进去朝里面看了第一眼,我便呆在了门口。天呐,这还是我的房子吗!?整个一狗窝,到处灰蒙蒙,墙啊、窗户啊、天花板啊,全都黑不黑白不白的,使我想起不久前在河南参观的类人猿洞穴。但你看那窗帘,窗帘怎么了?我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我把它挂上去的那份喜悦,多么优雅多么洁净!但现在,半边吊在窗子中腰,上面有个大洞,完整的那半边,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上面污迹点点,刚遭流氓施暴不成?
  “你……”
  我一句话还没出口,陈玛丽眼圈早已红了:“大哥你看到了吧?都是那衰人造的孽。你别生气,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地上一堆废报纸上胡乱坐去。我不坐,她自己便一屁股先坐下了。
  “我没想到他有这么混蛋,”陈玛丽控诉道,“我想得到吗?到底也是两年的恩情耶,我就没想到要去追回钥匙。前天一回家,就变成这副阵势,席卷一空耶!真正的席卷一空耶!这也叫作男人!连纸巾筒都不放过。你看你看,电冰箱搬不走,他就把它打烂。大哥你放心,冰箱我会赔你的。我赔。我陈玛丽虽是个弱女子,人穷志可不短的耶,我还有两个月的押金在你手里是不?你就不用还给我了。我还想求你件事,上次你说有个朋友在报社是不?可不可以麻烦他帮我登一篇文章。我写了篇文章骂这个狗东西。我太气了,我气坏了!此情此景,你看看你看看!真的气坏了我耶。我要骂死他,骂死他……请你把你朋友电话告诉我,我自己给他打电话,帮我把这篇文章登一登。”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圈红着,泪水含着,偏她的声音也是这般娇柔,我不知说什么好了,愤怒在变质,在软化,我无奈地叹口气,告诉她我朋友只是个小记者,报社也不是大字报栏,不会随便刊发骂人文章的。
  “那我怎么办?我就这样给他气死吗?”
  陈玛丽道,朝我望着,从胸口小荷包里掏出块纸巾,悲悲切切哭起来了。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粉红色露脐小背心,下面是一条牛仔超短裤,短裤下面,是雪白细嫩的肌肤,她腰是白的,手臂是白的,脸上更白,玉洁冰清的白,楚楚可怜的白。我感到心在胸口跳动,狂跳。老天爷,我这是怎么了?头怎么也有点晕?
  “我……”
  “大哥你也不用为难,”陈玛丽道,“我不会连累你的。文章不能登就不登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不,他会遭报应的。”她抓着纸巾用力擦了下眼睛道:“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好吧,就这样办吧!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我还有什么事?忽然间我一阵慌乱,是呀?我这样傻呆呆跟这女子对站在这里还想干什么?我脸红了,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车在下面等我。哪,钥匙在这里。押金就不用找了,咱们朋友一场嘛。”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间发出霉臭味的房子,我还有什么事?我不是来收楼的吗?我抬头朝四下里扫视一圈,怎么啦?我怎么会站在这么一间家徒四壁的房子?康佳大彩电哪儿去了?满屋的家具哪儿去了?四百元一台的高级落地电风扇哪儿去了?墙上怎么会有这么个大洞?啊,空调耶!连我的空调都给拆走了!“押金就不用找了哦!”一千六百元的押金连买一套餐桌椅都不够。光只这两台空调就花了我五千元。整整五千元哟。讨价还价大半天才免去了十三元尾数。“咱们朋友一场嘛。”见她妈的鬼!
  
  我奔到地产公司的形象一定十分可怖。以至于屋子里那两个正昏昏欲睡的男女立即精神一振,严阵以待地一齐瞪住我。
  “有什么事可以帮你?”那年长一点的女子道。
  “有事有事当然有事啦你们给我介绍的房客怎么是个骗子搬走了我全屋家具电器连房门上的锁都不放过还把屋子破坏得不成样然后溜之大吉现在连手机都打不通了可当时你们还说她是个研究生白领阶层好人绝对的好人其实是烂人一个你们要负责你们绝对应当负全责……”
  当我咆哮着倾吐出这些话时,那两位职员的表现跟我的气急败坏形象恰成鲜明对照,冷静得惊人,简直可以说是冷血。而且渐渐地,那年轻男子神色里竟然透出几分鄙夷来,是那种看到劣质表演的神气,当我略一停顿以便换口气再说时,他不客气地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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