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高考日记(1977—1978)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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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2:00回机务段。给父母写一信。晚在九龙坡。
至此,有关这次高考,我应该做的事已全完成了(考试,写自我鉴定,体检)。我还是把这次高考忘却吧,因为,怎能知道,我的命运将如何呢?
1月10日星期二晴
上午检修离心水泵,下午车间出黑板报,晚在九龙坡。
晚7:00,正在宿舍摘抄《普希金抒情诗二集》,配件厂的何文朝和张民昌来访。何昨日下午也去体检了。谈到这次高考,大家都有同感:我们已取得了“候选”资格,但现在却是度日如年,不知未来的命运将如何安排?何说:如果录取师范,去还是不去?西南师范学院是面向西南分配的,今后万一离开重庆,怎么办?探讨的结果,一致认为即使是录取师范也是一个读书机会,所谓“机不可失”。最后我们约定:如接到通知,就立刻互相告之,最好能在半路上相逢,一同录取,并一同录取在同一所大学,现在的理想就是四川大学。
1月26日星期四晴
今同昨,仍在机务段工会写“学大庆规划”。收23日《重庆日报》样报两份,已刊出去年12月7日寄去的散文《我的弟弟》。晚在九龙坡,去铁路俱乐部阅报。
[三个人的梦]昨晚,我做了这样一个梦:高考结束后,我一直在等消息,忽然邮递员给我送来了一包资料,打开一看,里面有书籍,还有自己的考试卷子。我连忙寻找通知书,但一无所有。我想肯定是没有考取,要不,为什么要把考试试卷给我退回来呢?梦中醒来尚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多亏是梦,假如是现实,那……。早上上班,刚到小组,碰到管国荣,一见面,他就立刻告诉我,昨晚他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说他已经考取了大学,但是是师范学院。当他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跑来告诉我时,恰好我在画画,而且画得很好。管很为我遗憾,说我应该考美术学院,不该考师范。我也说填错了志愿,但既然考取了,还是十分高兴,我说我要立即回家,去告诉家人。——这是第二个梦。
去食堂吃饭,遇到同去参加体检的邹习新。我问他:“可有什么消息?”邹透过近视眼镜看着我,神秘地说:“我已接到了通知书。”“什么时候?”“昨晚,在梦中。我考取了农学院,农业学大寨专业。”“哈哈哈……”我们一齐大笑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个人居然做了三个同样题材的梦:都是关于高考的录取。我的梦是担心,白日里忧心忡忡,到晚上还是心有余悸。小管的梦是关心,关心我的考试能否录取,假如真的如他在梦中所讲一样,那么朝夕相处的同事就要很快分手了。邹眼镜的梦是开心,听了他的梦,我们立刻齐声大笑:哈哈哈……
(于夜10:50)
2月2日星期四晴
上班,仍搞磨床防护罩。晚在九龙坡,去铁路俱乐部阅报刊。回宿舍后,摘抄现代作家人物传,至11时。
[高考录取已在进行]今天见到2月1日的《四川日报》一条消息(摘要如下):在德智体全面衡量的原则下,四川省1977年大专院校新生录取工作已经开始。全省报考的考生有140多万人,其中大专考生有57万人,已有100多所高等学校前来招生。每所大学的新生录取工作一结束,将立即发出录取通知书,预计在二月底全部发完通知。中专在大专录取后进行,在三月底发完通知。
难熬的二月!从现在起到月底还有整整二十六天。这二十六天是决定我未来生活路线的重要时刻,这是多么难熬的日子……
体检已数日,回来等消息。一日复一日,通知无影迹。朝盼月复东,夜长愁梦杂。唇干茶无味,腹饥不思食。我急钟不急,滴答滴答滴。度日如度年,船头骑马急。晨起撕日历,奈何只一页。时光过得慢,老天太吝啬。
2月16日星期四晴
上班:搬锻工房气锤。下午4时车间技术学习班开学典礼。晚在九龙坡,去配件厂,何文朝不在,病假回家。据张民昌说,何因未接到大专录取通知书而惶惶不安。
2月21日星期二晴
因停电,与星期日调休,故今未上班,在九龙坡。感冒,去铁路医院开中药。中午三弟来九龙坡,下午为了解高考录取事,同去电力校九外婆家,4时回来。
据九外婆说,省属大专院校于15日、16日去省招办录取新生,大概在月底基本发完通知。中专录取要在下月中旬进行。据说,今年的招生工作做得相当周密,考生的政审按“绝密”、“机密”、“一般”(即可以进入“绝密”类学校、专业)分类。体检按“受限”、“不受限”分类。最终是看分数,将考试总分划分为几类,然后由不同的学校挑选……
2月28日星期二晴
在家,感冒渐愈。上午和四妹抱蕾儿去五里店看医生。蕾儿近因气喘,常咳,又见消瘦。五里店门诊室为公社卫生院所办,仅4人:一挂号,一看病,一发药,一打针。医生是一位老者,专长儿科,故求诊者甚多。经诊断蕾儿是气喘,肺无异。回江北城,复去红卫医院看中医。中午过嘉陵江,去解放碑抓中药,2时回。购《广东文艺》第1期。
下午和三弟讨论修改童话稿。据传,近日省内大专院校已发录取通知,江北城参加体检的30余名考生,已有十人在今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其中有重庆师范学院等校。
3月1日星期三晴
晨,通勤车来九龙坡。见邹习新,邹云:近日各校已发通知,其姐已被西南师范学院化学系录取。到机务段传达室,未见一信(!)看来,已经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兮失之交臂
薄枝无依兮弱操不植
可惜可痛兮夙愿幻灭
愁思难裁兮独坐鸣厄
(于上午10:20)
[接大学录取通知书——又一个生活的转折点]正当自己独坐鸣厄之时,不可思议的命运为我作好了安排:中午11点40分在机务段传达室收到了一封挂号信——西南师范学院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学生入学通知书
NO:0000333
王泉根:经省(市、自治区)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请持此通知书于3月13—15日前届时到学校报到。
四川省大学、中专招生
委员会办公室
西南师范学院
革命委员会(章)
1978年2月27日
西南师范学院新生
入学注意事项
1、自带马列、毛主席著作和学习用书。
2、凡党、团员应带党、团组织关系(一律经所在县的党、团组织部门,分别转至重庆市的党、团组织部门)。
3、带上户口、粮、油及付(副)食品关系。
4、自带生活用品,如蚊帐、被子等等。
5、自带讲义费5元。
6、报到时交脱帽正面半身一寸照片三张。
7、我院订于1978年3月16日正式开学,3月13日到15日为报到时间。在新生报到期间,我院在重庆火车站、北碚火车站、重庆红港码头、牛角沱汽车站、北碚汽车站等处设有接待站,并派汽车接运学员到校。
西南师范学院
革命委员会
1978年2月27日
——活着是多么幸福,因为我跨进了大学之门!
(记于晚10:20)
3月2日星期四晴
激动,喜悦,如梦。这就是我接到通知书后的心情。我怀疑了很久: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真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吗?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梦,渐渐醒了:这是真的,是在阳春三月发生的真实的事。于是我就开始忙碌起来,我要尽早做好入学的一切准备,尽快恢复多日的精神疲惫(差点崩溃),养精蓄锐,励马秣兵(砺兵秣马),去投入人生一个更新的战役。新的路正等待着我……
昨天收通知书后,胡乱吃了一点中饭,就去配件厂找何文朝。何的通知书还未见踪影,心情之焦燥、愁闷、悲哀,真有“痛不欲生”之状。此时此刻,我觉得实在不该去问他情况,或者干脆我也没通知,倒还可以互相劝慰,惺惺相惜。何的心境,何的理想,我完全能理解,因为,与我前些时所想的一致:理想、爱好、工作三者应统一,人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聪明才智。临别我送给他一首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心急,不要悲伤……”昨晚回家,全家人当然都是“皆大欢喜”。
今上午和三弟一起来九龙坡,到机务段已11时。忙于办理离职手续:去人事室唐永福干事处,领了一份《职工调离职清单》,按清单需到下列部门去办理应办的事:车间,财务室,材料室(交还工作服等劳保用品),工具室(交还工具),工会,总务室(交还职工宿舍钥匙),人事室(最后告别)。但忙了一个下午,只办好了两件事:一是去工具室交还了全部工具,二是在团委办了组织关系转移的介绍信。
晚在九龙坡,和三弟去铁路俱乐部看纪录影片《星火燎原——解放军50年史》。
3月14日星期二晴
理想成为现实,这是多么幸运!
今日到西南师范学院报到,校址在重庆市北碚。上午10时轮渡,三弟送我过嘉陵江,刚爬上朝天门码头,学校派往这里迎新接待站的卡车已快要开了。仓促放上行李,10时半卡车始发。到牛角沱,又上来一批新生,卡车上行李、箱包堆得满满塞塞,人挤人。从城里到北碚车行约一个半小时,三月的风尚有丝丝寒意,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笑容,互相问询考取的是哪个系。大家都有相同的身份:西南师范学院1977级新生。1977级——这是特殊时代我们这一批大学生的共同符号。1977级——将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里。历史,为1977级翻开了新的一页……
作者附言:三十年前的1977年,我28岁,在重庆谋生,当时的重庆市归四川省管辖。我的身份是重庆铁路分局九龙坡机务段设备车间的一名机械钳工,学历初中,月薪38.60元。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我抓住这一次对于我来说绝对是“转瞬即逝”的机会,赶上末班车,成为当时参加1977、1978年高考的1160万名考生大军中的一员,而且十分侥幸地胜出,自此彻底改变了命运。三十年弹指而过,今年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三十周年纪念。近日我偶然从书里找出三十年前的高考日记与准考证,三十年前的往事是如此清晰、强烈地震颤着我,真正是百感交集,浮想联翩。我愿把这些日记原封不动地公布出来,为时代留下一份“1977级”考生的绝对真实的纪录。
资料写作者:王泉根,教授,现居北京。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