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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2期

执镜者

作者:南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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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普鲁斯特在讲述他的卧室时,曾写过一面“奇怪而冰冷冷”的镜子,侧照着房间,怀着敌意监视着他。某一瞬间在镜中捕捉到的难以描述的东西,触动了他敏感的心弦,因残缺或压抑而留下了空白,令镜中人难以把握。
  
  但,镜子也会发疯吗?镜子发疯会成为哈哈镜,于是变形就会成为可能。在《疯人之舟》中,阿尔萨斯法学家、诗人布朗将世上常见的疯子归为112类。镜子则被列为可供选择的物品之一。疯人照镜,用来暗喻世界的动荡不定,黑白颠倒和罪孽的真实存在。在镜子里,他们的肉体灵魂像一道阴影,沉浸在“混乱与荒谬中”,含藏着深刻的原罪感。这对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同样是一种暗示。镜子会被魔鬼操纵,使他们无法洞察隐秘的感官世界和人所不知的心灵领域。就像是无法照见自己某次被魔杖致命一击后,就永远萎顿下去的情景。
  和镜子一样,疯人虽然能反照出他人的癫狂,却只见其所见,丝毫不觉自身的疯癫。
  
  但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镜子。镜子是现实生活中奇妙的圆弧,镜框将它分割,禁锢影子。当人注视这个光滑的平面时,会发现自己的双重面孔。照镜子并认出自己,观察自己的形影。一旦有了镜子,那弧形的表面明亮或黯淡的色泽,会使人产生幻想,贪恋肉体带来幻影和欲念……
  自恋是一种心灵的疾病。道德家用变形了的镜子来代表自恋,因为它会使人的视线产生错觉,与想象一道令人怀抱虚妄的欲念。但讲道者丛书中说,注视自我和自己的身体是最深的罪孽。因为它酝酿了一切虚荣。
  如此,人在镜子面前,无可遁形,毫无遮掩。脆弱不堪。梦幻之镜、疑惧之镜、疯狂之镜、代表无意义的空白之镜。连接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的那道桥梁从此崩塌。
  “我的心灵,何时你才会停止凝视那幽深的虚荣之镜?”
  
  爱情之镜总是与空白和缺失分不开。这种缺失的部分有时会在镜中留下短暂的痕迹。但是,谁没有这种经历?
  左卡森·麦卡勒斯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爱者,一种是被爱者。并曾断言,男人一生缺少的是镜子,所以,他追逐女人。而女人,每一个女人本质上都具有一面镜子的意义。肉体之镜。她意味着可以照到男人的影子,男人的影子只有在这面镜子中停留,才会出其不意地像一段历史。
  
  那年我出差去另一个城市,见到了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友。女友离过一次婚。因为深爱一个男人。难言的爱情如同少女般青涩,对于一个不再年轻不再漂亮的女人来说,是要守口如瓶的。但是终于,镜子泄露了她的秘密,还有香烟。
  香烟这个词有一丝女性的迷幻暗示。
  有人曾通过观察发现,不会吸烟的人一般比会吸烟的人抽烟的速度要快。因为在吸烟者看来,烟作为嫁接的一根手指,几乎构成肉体的某个部分,而平常不吸烟的人,明确意识到手指间的异物,所以不时“用”到这枝烟,反而更具抽烟的仪式感,强调“是”恰恰因为“不是”。
  但我的这位女友是抽烟的。在她看来,烟是一种“迷药”。她抽起烟来完全不优雅,具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人的异质的、强悍的魅力,充满了一种挫折和邪恶的美感。
  没法忘记那种感觉。她像男人那样很粗鲁地拔出香烟。打火机“啪”地点燃了它,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她粗糙的、不加修饰的飘泊者的脸。一张被爱情毁坏了的脸。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一头长发扑满了肩头。
  她的嘴唇从那枝烟上缓缓移开,吁出一口浓重的烟雾 ,在米色凳子上坐成一个姿势,而小饭馆里的音乐以一种微妙的韵律应和着她。
  鲁米斯在《我的香烟》中,把燃烧的烟蒂比作“爱的欲望”。火焰只剩下柔弱的光,融合着微微的热——像即将熄灭的欲望之火。他还把香烟与东方的焚香炉相比拟。而在焚香炉中焚烧的通常是波德莱尔曾经列举过的东西——琥珀、麝香、香脂,还有熏香……如一种芬芳的魔咒,隐藏起某种辛辣的东西,唤醒遥远的、深藏的、已经忘却了的记忆。
  香烟还是女人的一首情诗,在比才的歌剧《卡门》中:“甜言蜜语,爱人的甜言蜜语,如烟雾飘散。”
  他们的狂喜,他们的销魂,他们的誓约,如烟雾飘散,我们闻着烟雾在空中飘散。
  
  那是一个冬日黄昏,我俩在孔雀河沿街的一家小饭馆里吃饭,喝啤酒。小饭馆里人声嘈杂,她的外乡人的气质,还有烟吸引了来往食客们的注意。
  她对此视而不见,对我也视而不见,独自沉默着抽烟,喝啤酒。她偶尔举起脏的玻璃杯,恶狠狠地碰一下我的杯子,“喝!”我说:“喝!”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圆形疤痕。她在他所不在的时间里,用烟头烫伤了自己。她抬起手臂吸烟的时候,这道疤痕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眼睛那样露了出来,从过去望到现在,非常醒目。
  她有时会抚摸这道疤痕。它的边缘,它的中心和表面细小的网纹,在黑暗中她也能够准确地找到它的位置,有如在心里辨认出他。
  回忆中带着惩罚。我的女友一厢情愿地爱着他,就好像绝望的孩子跑不出阴天。她爱着虚妄而又抽象的爱情,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在这部正剧中,她充当其中似是而非的女主角。多年来,她对他的爱有如漫长的苦役。他是一个名词,一个概念。她心灵的指针只朝一个方向,这个方向一旦失去,她会束手无策。爱的巨大懊悔,仍旧带着她向前冲去。
  但他是谁也得不到的男人。他的妻子也是一样得不到他。许多的夜晚,那些曾经和他做过爱的女人,他曾经拥抱过的女人,都有着花一样的容颜,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
  但是,除了身体中的瞬间欢愉,没有人真正得到他的心。他不爱她们,谁也不爱,但这并不妨碍他与这些女人频繁做爱,交换体液。他享用她们的身体,但又分离于她们的体外。
  她一想起这个才华横溢、用情不专的坏蛋,她就想哭。 痛苦得要命。
  但这个男人从不对她们解释什么。即便是她们哭。从一开始到最后,这个面部粗糙的男人像黑夜一样沉默,没有语言。这种沉默光芒四射,但对这些女人而言,他像月亮一样悬挂在她们的梦境上方,为她们所憧憬。
  
  她坐在这里是为了等他来。他俩已有两年未见了。就这样,我俩在灯光昏暗、嘈杂的小饭馆坐了好长时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更多的时候是在沉默。她有时盯着我看,说起这个男人,目光变得幽深和含义不明。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悬浮在空气中,像某种既粗糙又柔和的物质。它们本来属于流逝已久的时间,消散在看不见的地方。想到这个滥情的坏蛋,她的心竟有一丝母性的怜悯。
  女友的手机响了。
  “是他打来的。他说在出租车上,一会儿就到。”女友冲我甜蜜一笑,眼角打开了扇形的皱纹。
  “我去下洗手间,等我。”
  女友说。
  
  他来了,还是老样子。过度的滥情纵欲使他的精神看起来有些“软”和“飘”,他刚从一个女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身体中有她的体温。目光飘忽不定,嘴角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嘲讽的微笑。
  他向我询问她,在说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声音是一种好听的温和的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经过克制后变得缓和低沉,常常令女人迷惑。
  
  简陋的卫生间,灯光可以不那么明亮,像来自地下。一面镜子垂直落地,脏污、破损,但不妨碍它分享着这点微弱的蜜色的光。滴答漏水的管道遍布锈色。卫生间的门半开着,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从地下发出的,但不被光滑的镜面所吸收。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显然刚补过妆。艳丽的唇膏使她平凡的脸容光焕发。但俗丽的颜色使她暂时脱离了漂泊者的气质,而增加了一些世俗女人的味道。
  现在,她正倾心于镜中的自己,右臂垂直下来,手指夹着一枝点燃的烟。她向前移动脚步,轻轻摇动手臂,似乎又犹疑不定,片刻后,又把烟夹在了手上,像刚才那样轻轻摆动着手臂。
  “哪种姿势更好看呢?”
  她直视着镜子,与镜中人互相对应着的眼神温柔,充满了质询的意味。一点点放荡就可以令一个普通女人容光焕发。这都因为是他提取了她。是他。他像一面真正的铜镜。因为她的心仍在那里得到映照。没有什么镜子会比他更为明亮。
  想到他一会儿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能会拥有一个甜蜜疯狂的夜晚,她的眼睛怎能不在镜子里潮湿起来。
  她的姿势和镜子里的人紧紧相连着,浑然一体,镜子忠实而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她的动作。重复她脸上,不断涌现的满足和慵懒,她仿佛和镜子之间建立起某种契约,某种磁场,她和镜中人在用某种语言交流。
  她的这种姿势很是奇特。只有镜中人呼应着她,使她拥有这个姿势的最初版本。
  现在,它即将成为一个取悦的姿势。
  
  谁承受过如此秘密的注视呢?只有我看到了。
  我的心里,涌现对她的一丝怜悯。
  
  镜子是对称的么?在它的后面空无一物,不透明的东西,始终隐藏在镜子后面,带着对某一事物最智慧的模拟。而人的形象,在这个对镜自照的时刻显示出神性。
  “你在那碎裂的镜子里寻找什么秘密?”人在诘问自己影子的时候,渴望得到的是这个秘密以及对内心的认识。
  我看见她很小心地伸出手擦去镜面上的水渍,从镜子中,看到了我的影子。
  她略微吃惊地回过头。
  
  ——现在,镜中人开始说话。
  
  南子,作家,现居乌鲁木齐。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奎依巴格记忆》、《洪荒之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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