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刀郎:火的歌喉
作者:沈 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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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最为洪亮的。这是个奇迹。不像他的哥哥艾山·牙牙,嗓子嘶哑得好像喉咙被沙子堵塞了一般。
他们今年六十八岁,住在克亚克里奥依村,两家相距只有数百米。兄弟俩虽是一胞而生,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性格迥异、志趣不同。哥哥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也许是见人太多的缘故,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弟弟呢,热情似火,是个“人来疯”,机灵、好动、口才好、有幽默感。由于玉山·牙牙有组织和领导天赋,又上过学,他是“黄金组合”实际上的组长,大家都信任他,愿意听他的话。哥哥擅长艾捷克,有四把艾捷克琴,其中一把祖传的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弟弟是个全才,四种刀郎乐器都会。兄弟俩会唱九个刀郎木卡姆,全部唱一遍需五十分钟左右。
玉山·牙牙认为,唱木卡姆是一项体力活。有兴趣的人往往体力不行,有体力的人又嗓子不好。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木卡姆艺人,兴趣和体力都是不可缺少的。唱久了,会嗓子沙哑,患上疝气,脖子也变粗了,因为他们唱歌时脖子伸得很长,青筋毕露,像公鸡打鸣一样,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脖子。他还说,以前是有女艺人的,现在没有了。大概是女人的体力和耐力都不如从前了,被繁重的家务磨灭了艺术兴趣。小时候有一位名叫左热汗的女艺人,人长得漂亮、健壮,嗓子也特好。她喜欢佩腰带,带刀子,像男子汉一样。像尼莎汗、热罕等,都是同一代的女艺人。“十几年前她们先后去世了,现在再也没有女人会唱木卡姆了。”玉山·牙牙怅然若失地说。
从2004年起,这个“刀郎黄金组合”开始登上国际舞台,参加国际民歌节、原生态音乐会等诸如此类的活动,先后去过法国、日本、英国、荷兰。在国外的最大困难是吃饭问题,经常找不到清真餐馆。每次在乌鲁木齐乘飞机前,他们都要去二道桥大巴扎卖上五六十个馕,背着一大袋干粮出国。他们喜欢外国干净优美的居住环境、外国人的文明礼貌。但他们说,别的地方再好,都没有自己的家乡麦盖提好。
日本人最喜欢他们的音乐,每次演出时观众也最多、最热情。他们在日本演出一个月,有一位中年妇女,患有严重的失眠症,人快崩溃了,听了他们的音乐一下子就迷上了,像追星族一样,他们演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从东京到北海道,一场都没落下。一个月后,她的失眠症奇迹般地好了。临别时,这位妇女拥抱了他们每个人,流着眼泪说:“你们的木卡姆就是我最好的药!”
在一些欧洲学者看来,中亚木卡姆是世界的“音乐之腰”。如果这个观点成立的话,我想补充一句,刀郎木卡姆就是“音乐之肾”——音乐的精、气、神,都如此饱满地在它里面。与脱胎于叶尔羌宫廷里的喀什十二木卡姆华美、优雅、庄重的风格有所不同,刀郎木卡姆呈现的是一种粗狂、猛烈、嘶哑的旷野气质,是旷野上的呐喊和呼告,具备真正的草根性和民间性。
大部分刀郎木卡姆的名称中含有“巴亚宛”一词。“巴亚宛”意为“旷野和荒漠”,它与“区尔”基本同义。那么第三个刀郎木卡姆“区尔巴亚宛”的意思就是“旷野上的旷野”、“荒漠中的荒漠”。刀郎歌词也一样,简洁、率真、炽热、直抒胸臆,有着诗经和汉乐府般的古风先声和赤子情怀。我把它们称为“旷野诗经”。以下是我随便举例的一首爱情歌曲和一首非爱情歌曲:
情人啊,你是来把我瞧瞧?
还是来把我烧烤?
莫不是要让熄灭的情火,又在我心田熊熊燃烧?
(《巴希巴亚宛·木凯迪曼》)
像父亲那样的亲人在哪里?
像母亲那样的恩人在哪里?
在苦难中煎熬的时候,
像母亲那样的神灵在哪里?
(《奥坦巴亚宛·色勒利玛》)
“外,安拉!外,安拉!……”刀郎木卡姆每每用这样的喊腔作为引子和开篇,将低沉推向高亢,将高亢推向神圣。这样的歌唱,是胸腔里的牧歌,喉咙里的决口,是琴弦在流泪,嗓子在开花——个火的歌喉,雄性的歌喉,是人声,也是天籁。荒漠里的长歌,旷野上的摇滚,在拯救大荒中不安的心灵。刀郎木卡姆中彻底的抒情性和自由性,将音乐推到了信仰的高度。
五人组合是幸运的,因为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聆听了他们的歌声,记住了他们的名字。然而还有更多我们不得而知的无名者,正是他们,用歌声将荒凉的刀郎旷野改造成了一个音乐天堂。这个天堂不在高处,而在大地上,在刀郎人每一天的生活中。
沈苇,诗人,现居乌鲁木齐。主要著作有诗集《高处的深渊》、《我的尘土我的坦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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