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一个农村孩子眼中的文革

作者:赵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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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1968年,关押打斗之风十分激烈,高音喇叭上整天喊着:要向阶级敌人刮起十二级台风。紧要时几乎人人自危,邱县抓“国民党”厉害,鸡泽就去邱县取经,在全县大抓“国民党”、“迎蒋团”,短短的几天时间,仅13万人口的鸡泽县,被诬为“国民党”、“迎蒋团”者达数千人。
  一天深夜,小寨公社紧急发动了五六百基干民兵,包围了西木堡村,按名单抓捕了60多名所谓的“国民党员”。造反派大搞逼、供、信,采取严刑拷打诱供逼供让其交代团伙,只要谁被说成是“国民党”、“迎蒋团”,就会被立即关押。有的人今天还积极参与打人逼供,明天他也被诬为“国民党”成了阶下囚。一些拒不交代问题的“顽固分子”,造反派用尽各种酷刑惨忍地对其折磨,有的被活活打死。当时在造反派眼里,所谓“阶级敌人”的生命粪草不值。鸡泽名医、县医院副院长赵淮源,因不按造反派的要求交代问题,造反派不准吃饭,不准睡觉,腿被打折,腮帮子被打脱落,惨遭折磨致死,被扔到离关押地2里外的井中,造反派以“畏罪自杀跳井死亡”8个字了事。他死后,用排子车将尸体从县城拉回,村里造反派不让进村,找了一个枯干的大坑,芦席卷身埋葬。建国前参加革命的鸡泽县法院副院长马清吉,一家40多人被关押,13位亲人惨死。像这样的实例举不胜举。
  当时抓“坏分子”定指标分任务,每个生产队都要抓出几个“牛鬼蛇神”进行批斗,有的生产队让这些人身背草耙子,写上当时全国最大“走资派”的名字,让被称为“走资派”孝子贤孙的“坏人”,到地里挖坑“埋人”(草耙子),逼其磕头、哭爹等等,进行人格侮辱。
  县革委会还在赵堡村东的东碱地里设立了“五七干校”,大批的干部被变相关押在“干校”里进行劳动改造。
  
  军队支左和“反军派”
  
  在“刮十二级台风”以前,红卫兵造反冲垮了各级党政组织。红卫兵夺权后权力分配不均,全国各地都形成了两派、多派红卫兵组织,中央号召红卫兵组织“大联合”,但红卫兵们根本不听招呼。当时说法是中央一元化领导,即各组织都只接受中央文革小组的领导。为了夺权,红卫兵组织之间武斗升级,矛盾愈演愈烈,有些地方竟然抢了军械,装备了枪炮,局面“天下大乱”(当时的常用语,领袖话:由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乱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这时从上面派军队“支左”,部队都派出军代表进驻学校和厂矿企业。双方都激烈地争夺军代表的支持,军队支持的一派为正宗,不支持的一派马上就成为“站错队”,就是“反军派”。邯郸两派主要是“市革联”和“地总部”(也俗称“地老总”),以“市革联”居为正宗,打跑了“地老总”,“地老总”们退居磁县。“市革联”和军队包围了磁县,双方动用了机枪、步枪,死伤了很多人,这就是轰动全国的“磁县事件”。
  全国各地都在揪“反军派”,那个时期农村相对平稳些,一些在大城市“站错队”的学生纷纷逃到农村避难,赵庄村当时就有从太原来的学生,有在外上学偷跑回家的大学生。我邻家一个在保定上大学的女学生就躲在家里,一天深夜我在熟睡中被父亲推醒说:“院里有动静,你悄悄地出去看看。”我刚一开门,被几道强手电光刺得睁不开眼。有人对我低吼:“回去!不准出来!”恍惚间我看到满院子人,房顶上也有人。一会儿工夫,听见北院里有人大声争吵,只听那个学生说“不用捆,说去哪里我跟你们去就是了!”再往后院里没了动静。她母亲从墙上翻过来到我家,天不明就让我去打探消息。我转到村设的“牢房”,又转到公社“牢房”,只见她在公社的“牢房”被扣押。经多方打探,原来是学校对立派红卫兵组织给我县来了协查,她被抓后,已经通知校方来带人,若学校带走,将难以活命。家里如热锅上蚂蚁,千思万虑只好铤而走险,破狱救人。第二天夜里,她表哥偷摸进公社的“牢房”,将她救了出来,送到石家庄在同学家躲藏起来。她的母亲和舅舅被本地红卫兵扣押了好几个月,没问出结果才罢休。在县里,武装部长的话就是“圣旨”,一中的“红联”和二中的“红旗”成了“反军派”。一般人员“反戈一击有功”,头头们纷纷被抓。记得乔屯庄一同学是“红旗”的头头,他逃走后二中红卫兵将他年迈的父母抓到学校打斗游街。让他父母敲着铜锣呼喊“我是反军小丑×××的娘”“我是×××的爹”,“我死后狗不吃、人不埋”……凄厉的呼号使人为之惊悚。儿子终于不能忍受父母替他受罪,跑回来自首。那天我正在学校,一帮人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提到大伙房改成的“牢房”里,三下五除二将他吊上房梁,10多个男女红卫兵抄起木棍,乒乒啪啪劈头盖脸地狠揍,他开始还哀嚎,后来就没有动静,昏死过去。在关押游斗数天后,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头上伤口都生了蛆,扔在牢房角里奄奄待毙。亲戚去送饭,说,“他已死了,别臭了你们的地。”这派红卫兵才让把“尸体”拉走,到家后又埋了假“坟”。几年后才听说他当时尚有气息,转移亲戚家救治了半年才活了过来。
  老干部受了冤枉委屈,在上世纪80年代拨乱反正后还有个平反说法,而这类先斗人造反、后挨整成了“反军派”的人,受的折磨再也没人提起来。写到这里,我想多说几句。仔细想来,文革10年没有“赢家”。一开始红卫兵斗倒“走资派”;再往后红卫兵与红卫兵斗,一派压倒另一派,一大部分又成了“反军派”;10年过后,剩余的一部分所谓正确而掌权的红卫兵,又在拨乱反正中被定性为“三种人”(文革期间跟随林彪、江青一伙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受到法律和政治制裁。整整一代人在政治的大潮中被淹没。
  
  八戏三战一本书,买啥东西也凭票
  
  文革10年将以前的古今中外文艺作品都视为毒草,一律批判或禁止。戏剧只有经“旗手”江青批准的8个所谓的“样板戏”,即: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海港》,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音乐《沙家浜》;电影只有《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一本小说即为浩然著的《艳阳天》。翻来覆去人们大都看了数十遍,真可为妇孺皆知,耳熟能详,台上唱上句,台下都能接下句。
  文革中,每个单位、学校、生产大队(村)都组织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般由20至30名青年男女组成,大多是“脱产的”专业村级宣传员。排练的文艺节目,内容是“红太阳颂歌”类、“样板戏”选段和结合“大批判”内容的演唱,甚至有的村还排了整出的样板戏,每开会前总要先演几个节目。至于公社、县、地区范围也常组织汇演,我县东六方村的宣传队阵容最强,常被邀请出村演出。
  物质生活在这时期很是困难,物资奇缺,全年条件好的生产队人均口粮每天1斤,差的为8两,每人每年17.3尺布,2斤食用油,过年每人半斤肉,都发票。买东西光有钱没相关的票证也不卖给,何况钱也没有,许多人家还要省些布票出卖,换些粮食度日。除这些外,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碱面、火柴都是缺货,供销社货架上常空荡荡的。谁家若有个在供销社当售货员的亲属,街坊邻居也都很羡慕,说人家有“后门”。
  当时公社下辖各村为生产大队,大队下约百余口人划为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为一个独立的核算单位,几十个人在一块地里干活,大家都出工不出力。比如每年春天,社员(村民)被组织常干一种去春白地里打坷垃的活儿,男女老幼一字排开,手举坷垃槌,打一下歇两下,一晌漫过一块地。有时打完后没别的农活,队长就让再打一遍。还有大年初一要过“革命化春节”,社员们被安排挖坑底土背到田中。大家反正不准请假和歇工,只好磨洋工。谁要做个小生意,如卖个花生、瓜子都要被管被抓,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
  农业产量很低,县开“三干会”(县、公社、大队三级干部会)定目标,叫做:“三年过黄河,五年跨长江,粮食上纲要。”过黄河是全年两季麦子、玉米或高粱加起来500斤,跨长江是800斤,上纲要是两季400斤。就这样的目标也是可望而不可即。为了粮食大上,还多次发生过上级某领导说高粱产量高,玉米产量低,种蔬菜是资本主义等,下边就组织人到田中拔玉米、铲蔬菜等荒唐事件。每年春天都要有一些农家缺粮断顿挨饿,发生饥荒。
  还有一事印象很深,1969年中苏在珍宝岛发生边境武装冲突,主席号召“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在这一时期非常紧要。村与村、公社与公社、县城之间挖了无数的“战壕”,沟壕纵横交错;每村都组织了民兵连,并有“执抢排”,装备真枪实弹,常搞战时演习。这当然属题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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