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最后的闺秀——张柔武

作者:朱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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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国难家患频临之际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张柔武如愿以偿考入杭州国立艺专音乐专科两个月后,接到父亲不幸遇难的噩耗。此时她的父亲刚届不惑之年,正在上海集中精力系统整理张謇的思想和文字,同时清理张謇艰辛创业时遗留下的收支不抵的积欠,不惜倾囊使之平衡,这都是极为重要而别人无法替代的工作,然而却意外地遭害。张家受到极大打击,祖母和母亲几乎痛不欲生,张柔武姐弟6人也伤心极了。
  从此灾难频频降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刚去世不久,家人还在极度的悲痛中,就读于南通中学、数理成绩极优的大妹粲武,因收到一位男同学的慰问信招致误解而自尽,去世时年仅16岁。一年之后,按照父亲生前预定的计划,张柔武与大姐非武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同赴日本,分别学习女子教育和音乐。然而此时日本对华侵略步步逼进,国势日趋紧张,身在敌国学习的姐妹俩也不定心,在征求了祖母的意见后,于1937年2月初回到上海,各自进入沪江大学与上海国立音专选科继续学业。不久南通沦陷于日军之手,全家只得避居上海法租界。“濠南别业”被日军侵占用作“司令部”,待到战胜利后归还,已惨遭浩劫面目全非,室内被洗劫一空,室外一片荒凉。
  国难当头,张柔武姐妹相继投身抗日洪流。抗战爆发后,一向爱国的大姐非武,回到南通自发组织起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并把小妹聪武召去一起在更俗剧场演出短剧《放下你的鞭子》,淋漓尽致的表演?熏感动得舞台上下一致高呼“打倒卖国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回国土,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当时驻在南通的东北军五十七军一一一师,对非武等进步青年的爱国热情表示支持,同意接纳她们,成立“抗日义勇宣传队”。据说该部队原是不准有宣传队随军的,因有张謇的孙女而特例批准。后来非武随部队开赴前线与日军作战,经历了艰苦的军旅生涯。小妹聪武则去了苏北抗日救亡宣传队,不幸不久就牺牲在日军的枪口之下。她的战友曾赋诗一首悼念:“不爱红装爱武装,高歌一曲气轩昂;敌军夜袭悲壮死,豆蔻年华流永芳。”
  张柔武先是在家乡参加实验小学组织的抗日宣传活动,后来上海沦陷期间,她又加入上海职业妇女俱乐部,积极从事爱国救亡运动。英国人在上海英租界设有一处向全世界直播的民主电台,其中有一档专为播放宣传抗日的文艺节目,她是播唱抗日进步歌曲的主力,常唱的有《长城谣》、《九一八小调》、《铁蹄下的歌女》、《黄水谣》等,由于举家遭受日寇其害,难抑愤怒情感,常常一曲未了热泪盈眶,对海外华人影响颇大。她家住房较宽敞,《妇女界》期刊编辑部曾一度移到她家,由于她的保密,祖母和母亲都未觉察。当时参加这些活动是要冒不小风险的,她曾亲眼目睹俱乐部的主要负责人、地下党员茅丽瑛被特务暗杀。残酷的现实又一次使她受到血的教育,让她在敌人的铁蹄下渴求自由的信念更加坚定。
  栉风沐雨独守门庭
  1943年春祖母无疾而终,去世前曾交代“以后家务事由柔武、融武协助母亲料理”,实际由身为长孙的融武一人当家,到1949年初南通解放时,这副担子却别无选择地落到张柔武的身上。她的母亲在1947年夏季患上霍乱而逝世,大弟融武于1948年去了香港,姐姐非武也定居台湾。刚从南通纺织学院毕业的小弟绪武,在学校时就参加进步学生运动,此时接受了黑龙江省招技术人员之聘。考虑到“家无主”的问题,绪武两次专程到上海,动员张柔武回南通,理由是“解放后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张家在南通有着特殊的地位,家中不能没有主持人,我们要表示热烈地欢迎和拥护的态度”。考虑良久,她终于接受了这一建议,随小弟乘船回到了南通。绪武还郑重其事地签名、盖章给她写了全权处理家务的委托书,并叮嘱:“一定要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要落实在具体行动上。”
  重返离别13年的家乡,而且是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张柔武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然而当想到随着国运的变化,几经挫折、苦难、损伤、牺牲,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变成一个只有她孤单一人在家,又有几分伤感。在与一些老同学和乡邻们的接触后,了解到他们为新社会工作得很愉快,使她很为羡慕,感到自己也应参加工作。真是天赐机缘,姐姐非武的一位老朋友在南通师范任副教导主任,告诉她那里缺少音乐教师,问她愿不愿意担任。她觉得这正是自己力所能及的,经试教被正式接受。她为自己不再是休闲人员而无比欣喜,满腔热忱全身心地投入音乐教学,甚至把双亲结婚的纪念品、那架“曼特林”名牌钢琴也搬到学校使用。
  以后全国陆续开展了土地改革、三反五反、肃反等一系列运动,张柔武都积极支持与配合。1952年撤消家中在上海的寓所,清理时发现一大包田契,当即告知并上交南通市政府予以销毁,同时找出几大木箱两百多幅字画,都是以前家中各处用来布置环境悬挂的,她也以弟弟绪武和自己的名义,捐赠给上海博物馆。该馆曾请行家估价,每幅都要值相当于二三十两黄金的代价。她的想法是,此时已不是祖父在世的时代,而且祖父总是以公为重、一心为公的,这些东西放在博物馆能永久保藏,也可为世人欣赏。此后开展私房改造,她又代表家里带头将凡收过房租的房屋,全部投入改造,当时有关部门予以公开通报表扬。
  随着国民经济好转,祖父生前创办的大生纱厂等企业相继恢复了生产,也获得了盈利。到了实行社会主义改造时,当地统战部门把张柔武找了去,告知党和政府对民族资产阶级制定有“赎买政策”,要求张家带头领取定息,以消除其他人对中央政策的疑虑,同时还以张謇墓地管理需要用钱,一再动员应当把定息拿回去。她觉得自己是人民教师,怎能领取定息呢?而且她与弟弟绪武也从未掌握股份,但在统战部门的反复劝说下,才表态作为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支持赎买政策顺利实施,同时根据管理、维缮祖父墓园的实际需要,同意领取其中一部分定息。后来这笔定息除主要用于保管祖父墓园,还帮助有困难的公立中、小学解决经费、设施不足。然而就因定息是以她个人名义领取的,也使她在政治上付出了沉重代价,直到1980年才领到本应早该发给的工会会员证,此时她已在所供职的南通师范学校整整工作了28年。
  更让张柔武陷入尴尬与困惑的是,60年代初南通刮起了一股强劲的“反右倾翻案风”,市长亲自登台作“批判张謇反动教育思想”的动员报告,作为一名教职员工,她就坐在台下听,回校后好多人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后来校内也大会小会地批判起来,还点名叫她揭发“张謇罪行”。她也只好很投入地以所学的毛主席著作的精神,来对照祖父的所作所为,如祖父为启迪民智办学校是好事,说成为当时封建社会服务;祖父办纱厂、办垦牧公司也是好事,承认有剥削行为等。这场运动只热闹了一个多月,最后以江苏省委统战部和教育厅负责人登门打招呼而收场。
  到了文革时期,祖父又因是封建王朝的状元、南通最大的资产阶级而被揪出来大加挞伐,张柔武也被套上“资产阶级分子”的帽子,惨遭摧残及破家灾难,家里仅有的8万余元银行存单被抄去并冻结,以致造反派催着要她付挖祖父、父亲坟墓的工程费,都无法支付。1978年给祖父平反,扣压的存款解冻时,她与弟弟绪武几乎已成小贫,身无完衣,食无隔夜粮,除赶紧用归还的存款打点生活、偿还债务,还一如既往周济贫困故交。有同事不无怜惜地对她说:“过去我们羡慕你家的生活,如今你家尚不及小康之家。”她听了并不后悔,照样乐于助人,一直保持热心捐助的习惯。张柔武认为自己所以能如此,与祖父坚忍不拔、舍己为公的遗风有关。不少外界人士都认为,她与弟弟绪武不仅在性格上和祖父有相似之处,而且相貌也酷似祖父,后来当地复立祖父铜像,也都以她的面容作为参考。她为有幸能给祖父塑像当“模特”而高兴,更以能传承祖父的精神而自豪。
  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之后,祖父实业救国、建设地方的的功绩与价值重新得以确认与评价。根据统战工作的需要,张柔武既兼任江苏省政协常委等职,又走上了南通市政协领导岗位,还受命组建中国致公党南通市工委会,工作重点从教学转向政治、经济方面。弟弟绪武也在支边工作20余年后调回南通,不久出任副市长、副省长,后又调北京担任全国工商联领导工作。2000年4月致公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彭湘福来南通视察工作,曾登门探望张柔武并勉励她要不懈地为两岸和平统一多做工作。当见到她家置有钢琴时欣然提议:“能让我们一饱耳福吗?芽”已届古稀之年的她边弹边唱起《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歌的后半段歌词她已改为:“全国人民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共同奋斗,朝着一个方向。振兴中华,统一祖国,是我们各族人民热切的愿望。一国两制,求同存异,是我们祖国英明的决策。统建祖国,人人有责。让我们伟大的祖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嘹亮动听的歌声赢得了客人热烈而由衷的鼓掌,也表达了她真诚而炽热的心愿。
  责任编辑杨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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