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唐山抗震救灾前后的片断回忆

作者:姜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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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日记本呢?”
  那时候检查别人的日记比看自己的还要方便。我把日记交给他,心里暗自得意。黄干事仔细地翻着我的日记本,看到我撕掉的那几页后皱着眉头问道:“这几页为什么撕掉了?”我说那几页是出黑板报打的草稿,写得太乱,撕掉了。他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别编瞎话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的眼睛盯在那几行用墨汁涂掉的字迹上,仔细地辨认着,想认出究竟写的什么。还特意拿到太阳底下,反复地照着。最后,还是失望地回到屋里。实在问不出什么,黄干事真有些不甘心,说你的事不算完,你要把这首“诗”的来历写个材料交给我。打这以后,黄干事一直没有来,但我入党的事也被搁置下来。我感到十分郁闷,这6年兵算是白当了,因为一首词丢了党票,怨谁呢?怨组织?组织上可没让你跟着“右倾翻案风”跑,出了问题,有的人面孔一下子就变了,我的两位入党介绍人之一带头起来反对我入党,谁让你抄“反动诗词”来的?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和组织上是没有任何“价钱”可讲的。他那样子,就好像是代表了党组织。
  这样拖了两个月,唐山就闹了地震。
  地震是7月28日凌晨3点多发生的,当天下午团里接到去唐山抗震救灾的命令,其中一营抽调30多人,组成3个小分队。我所在的二连由台长韩德新带领,约10人,配属一辆“单边带”通信车。三连由副连长乔福江带领10余人,配属一辆中继车。从沈阳出发,由火车输送到唐山。
  那天晚上,我躺在闷热不堪的“闷罐车”里难以入眠,一直想着心事,这次执行任务,一定要好好地“表现”一番,这是给我一次“戴过立功”的机会。
  第二天接近中午,火车到了锦州。我们在兵站里吃了午饭,这里吃午饭的军人足有千余人,都是沈阳军区赶赴唐山救灾的部队官兵。午饭后就回到闷罐车上待命,谁也不知道火车究竟何时出发。天气闷热异常,连一丝风也没有,坐在闷罐车里,军装被汗水湿透了,裸露的两只胳膊就像冒了一层油。直到下午两点多钟,车才启动。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凉快多了。当天下午,天气忽然转阴,不久后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闷罐车又颠簸了一夜,走走停停,行速极慢,有时就和骑自行车的速度差不多,我知道这里距离灾区已经很近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昌黎下了火车,乘上连队的通信车向唐山方向行进。来到滦河的时候,见许多部队已集结在岸边,那座横亘两岸的路桥由于地震几近坍塌,两侧的护栏掉到河里,很多车辆在桥上由执勤的战士引领缓慢通过,稍有不慎,随时有掉到桥下的危险。在桥的右侧约50米处,舟桥部队正在水面上架设浮桥。水深流急,因此战士们都穿着草绿色的救生衣。处于紧急状态下的部队任务在逐级下达,行动是紧张有序的。出昌黎县城不久,再次遇到险情,一座公路涵洞已经“塌了腰”,随时有坍塌的可能。为了及时赶到灾区,所有通过的汽车都没有停留下来,而是从涵洞里疾驰而过。
  接近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开滦县城,这里已是地震的中心地带。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见不到一处完整的房子,那里的平房多数是用石头砌成的,缝隙间以石灰勾抹,经不住地震的剧烈晃动,因此倒塌之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规模战争一样,成了一堆乱石头。路上的行人大都衣不蔽体,男人们赤裸着上身,裸露部位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我们在街区的道边上待命,炊事班煮了满满一行军锅挂面条。我盛了一大碗,因面条很烫天又太热,就端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挑着吃起来。这时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抬头一看,是一位70岁上下的老者,光着膀子,穿一条白衬裤,裤腰上别个纸卷,红色的铅印字看得出来,是广为散发的中央给唐山、丰南一带地震灾区的慰问电。我把那碗面条递过去,没等我给他找双筷子,他已经用手抓起面条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就把滚烫的面条吃个精光。我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一边吃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话: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问他家里有几口人,他用手比划着:一家七口人,就剩下我一个啊!说着话就站在那里呜呜地哭起来。我不知所措,一时想不出如何安慰他,就从挎包里拿出两张油饼塞到他手上,那是出发那天炊事班烙的,已经干巴得不成样子。老人哭着走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前始终浮现着老人的身影,那碗滚烫的面条,那张别在老人裤腰上的慰问电。
  
  在开滦最初的日子里
  
  我们在开滦一中的操场上安营扎寨,搭起了帐篷,先期到达的40军军部设在这里,尔后又有部队陆续赶到,整个操场帐篷林立,成了抗震救灾的指挥中心。
  我们选择操场的东南角架设电台,以保证与沈阳方面的通讯联络。隔着一条七八米宽的街路,对面是一片杂树林,一辆推土机整日轰鸣着,推出几十个大小不等的土坑,那是地震中死亡者的临时墓穴。全家罹难的即合葬于较大的墓穴中。较小的墓穴,是安葬每个家庭中个别遇难者的,在下葬的过程中,有亲人跟在后面,在新坟上做了标记,以便善后处理。在我们架设电台的一小时内,即看到5个遇难者遗体被从附近倒塌的房子里抬出来,遗体用被子包裹着,4名解放军战士扛着木杠,每人扯起被子的一角,固定在木杠两头的铁丝上,然后一步一颤地抬到那片杂树林中。战士们的军装已被汗水浸透,脊背上满是汗渍。由于天气炎热,并且是震后的第三天,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腐臭,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有一名战士晕倒在掩埋遗体的地方,我们急忙把他抬到背阴处,一时找不到医护人员,只好给他灌冷水,往脑门儿上敷凉毛巾,使他苏醒过来。得知他是40军某部的,地震当天就赶到这里,由于事发突然,对灾情估计不足,他们来时仅带了铁锹和镐头,可面对倒塌的混凝土建筑、预制板和石头堆傻了眼,这些工具根本用不上,只好用手扒,往缝隙里钻。后勤保障也出了问题,从早上干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因此连累带饿,体力不支而虚脱了。我们把硬邦邦的油饼拿出来给他吃了,后来就来了医护人员,把他接走了。
  当天下午我们的电台即与对方沟通了联络,留下值班人员后,其他人领受了抢险救灾任务分头行动。部队发给每人一只防毒面具和一个急救包。由于天气炎热,戴着橡皮的面具,感到昏头昏脑,腐臭的气味照样从过滤罩里钻进来,最后大家只好摘下来,用白毛巾系在口鼻上。
  一中操场北侧,有六七排倒塌的平房,一个青年学生把我们领到其中一户的房顶上,对我们说,他的英文老师就住在这里。大家开始扒房顶,干了足有三个多小时,才在房顶扒开一个洞,一位战友抢先爬进去,摸索遍了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人的踪影,最后失望地爬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英文唱片,证明确是英文老师的遗留之物。那个青年学生很伤心的样子,对我们说,为了给我们上课,他一个人临时来到县城,住在这间简陋的平房里。他肯定是遇难了,因为他家在唐山市区,那里的震情比这严重得多。在后来的几天里,战友们从废墟里扒出3具遇难者遗体,掩埋在民房附近的空旷地带。
  最令我们痛心的是,在一栋4层建筑的楼顶,能够听到一位幸存者呼救的声音,他被深埋在厚厚的数层预制板之下,战士们无能为力,后来调来一辆吊车,楼板挑起一层又一层,还是找不到能够接近他的路径。几天下来,他的呼救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偶而还能够听到他敲击暖气管的声音。最终将他抬出来时,是震后的第七天,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水的故事
  
  在开滦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用水成了最大问题。街区的自来水完全陷于瘫痪,在一中北侧不远处的一口水井,每天都围满了提着水桶的群众。我们第一次打水做饭时,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并为我们打满了两桶水。这时,又有两名战士拿着脸盆来打水,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满身汗渍,显然是从救灾现场下来的。井台上一位光膀子的中年人问道:“你们用脸盆烧水吗?”那战士倒实在,回答说:“不是,我们想洗洗脸”。话一出口,立刻有几十双饥渴的眼神扫视过来,我听到一个人在嘟囔:水都喝不上了,还要洗脸。这时光膀子的中年人二话没说,就把柳罐里的水倒进了脸盆。我感到浑身火烤一样难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们是救灾来的,老百姓把我们当成亲人,可我们还和他们争水,这场面真够尴尬的。为了回避这种窘境,大家分头去寻找其他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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