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严家浜的故事

作者:许懋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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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贵荣回忆道:“天气好的时候,有时张先生要我陪他到村子附近的地方去玩儿,经常到姚家坟、西河浜竹林里或附近田野上散步……那时张先生叼着烟斗,对大自然充满了深情。那年新竹抽叶的时候,张先生用烟蒂在嫩竹上烫了4个字‘外直中通’,因多次熏烫,老竹上就结了疤,这4个字就留在竹子上了。但由于我只有小学文化,至今不解其意,这次你们来才知道,‘外直中通’原出于《爱莲说》:‘予独爱莲出于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张先生以竹子的特性,摇而不倒,枯而不死,外直中通,豁达坚韧,一袭淡绿,表达自己的个性和革命意志。寄寓君子情操的人格力量。张先生住在我家期间,嘉兴的严先生、赵先生几乎每天驾一小舟来严家浜来接张先生出去(严先生即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要员严恒燮)。张先生在我家门前石堤上船,然后把船开到幽静的河面停下来,几个人一起商谈事情,一谈就是半天,谈毕后,再把张先生送回我家里……有时候船开到陈桐荪家西厢房朱家门口停下,在陈家聚会。后来张先生住在朱爱宝船上,船从嘉兴到严家浜有6里水路,一来一往约两个时辰,但还是隔三隔四到我家来,陆陆续续前后约两年时间。那时,我真以为张先生与严先生等人是在谈生意,后来才知道张先生虽然住在我家,但仍然每天与住在嘉兴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要人商量国家大事,指挥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
  “又有一次,张先生要我父亲等人帮忙,说是到嘉兴去装一箱洋书。箱子很大,很重,要4个人才能搬上岸。张先生叮嘱我和我父亲,说这一箱子书一定要保管好,不能受潮。我家一直很小心地保管这箱书,哪知道后来为了这箱书,遭了一场大祸,差点丢了小命。
  “张先生离开我家前,给我家一张‘张震球’3个字的纸片撕为一半,并告诫我父母,今后有人来取这箱书,必须把这张纸片对接上,方可给他,否则谁来取也不能给。张先生去了不久,有一天村里来了日伪军‘游击队’,他们知道我家曾经接待一个广东商人,广东商人又把一箱东西寄放在我家,以为这箱东西必定是金银财宝,或是很值钱的东西,一伙兵匪闯入我家翻箱倒柜,逼着我家交出这只箱子。我和父母亲心里想,这是寄父的朋友寄存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丢失,否则怎么向寄父和张先生交代呢?于是我们一家人咬紧牙关,任凭兵匪打骂,一口咬定‘箱子已经装回嘉兴去了’。兵匪不信,开始打骂我母亲和我,见不奏效,于是就拿来一桶洋油(即煤油),把棉花浸透了油,点上火烧我母亲和我,肚皮上的肉烧得吱吱响,烧得我们母子俩死去活来,把我母子俩从胸口到肚皮的皮肤全烧焦了,我们就是不说,兵匪到处搜查不到,也只好走了。我的伤后来慢慢好了,但留下了永久性疤痕,我和母亲终身成了‘花肚皮’,附近乡邻也常叫我‘花肚皮’把我的名字反而忘掉了。
  “以后这伙兵匪还是不死心,隔三隔四,常来骚扰,弄得一家人为了这只箱子整天提心吊胆。这么大一只箱子藏也没处藏,开始在屋里挖个坑,上面盖上一层浮土,再堆上稻柴,下雨怕箱里的‘洋书’受潮,翻出搬进好几回,晒箱子,但不敢打开,怕被人看到或土匪来时来不及搬进屋。有天夜里,我点了火,和父母亲一起偷偷将箱子从地里挖出来,用棒撬开来看看书有没有受潮。不看还好,一看把我们全家吓得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天哪!这那里是什么书籍,原来是一箱装有炸药和引线的热水壶、电筒、铝饭盒炸弹……(金九先生指挥尹奉吉在上海虹口公园炸日寇用的就是这类炸弹)。张先生已到南京,如果这箱子给土匪搜到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哪里还会有?于是我和父母亲商量后,决定分批将‘炸弹’放在篮子里,面上罩上草,晚上偷偷丢到家附近的西浜和附近的小河内。接连丢了好几个晚上,才将这箱伪装的‘炸弹’丢光,心里才总算落了一块石头……前几年河干时,我们村子里的人还从河中捡到我们当年丢弃的‘炸弹’,当做废品,卖给了附近收废品的小店。
  “张先生陆陆续续在我家住了两年多时间,与我家父母、左右邻居都有着深厚的友情。到南京前他曾对我讲:嘉兴在杭州与上海之间,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不能常住在这里。后来张先生真的走了,但到了南京以后,还多次写信给我家,对我家留宿他,表示感激之情,后来又去了重庆。有一次从南京去杭州公干,路过嘉兴,特地又来看望我家,当他知道我已结婚,还按中国习惯,给我们夫妻俩见面钿。抗战胜利以后,张先生要回韩国前,还特地派他的儿子到嘉兴,由陈桐荪的两个儿子国生、国干陪同到严家浜,看望我们一家,在我家吃了中饭,大家喝点酒,吃了3个西瓜,还和我们全家合影,在嘉兴冲好后,由陈桐荪家人带给我们。金九回国后,寄来过一张照片,背面写着‘72岁白凡老夫金九’几个字。这也是我家最后一次与张先生一家的联系。从此,再也听不到张先生的消息,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处空留划船声……
  “50多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消逝,我的父母也相继去世,我也已是古稀之年。去年听说《嘉兴日报》登了金九先生儿子金信访问的消息,人家告诉我金九先生就是当年的张先生。我设法找到这张《嘉兴日报》,报上登的金九先生相片,果然就是当年和我朝夕相处的张先生,高大的身躯,黑黝黝的脸,慈祥和蔼的笑容……现今我国和韩国已建交,李鹏任总理时还访问了韩国,两国之间真的做起生意来了,我感到特别高兴。
  “金九先生是位爱国爱家的民族英雄,也是一位反法西斯的英雄,我从心底里尊敬他。过去我们一家曾经接待过这位英雄,亦为英雄做过一点微薄的贡献,我感到这是应该的。
  “我希望我们中韩两国人民,今天仍能像过去反对日本侵略一样,相互友好。中韩人民应永远友好下去。听说嘉兴市要与韩国临江市结为姊妹城市,我真是高兴得彻夜不眠。金九先生与我们嘉兴人民过去建立的友谊,一定世代相传。”
  中韩复交以后,曾为韩国空军参谋总长、交通部长、国会议员的金信先生,为了寻找父亲金九在中国的踪迹,曾多次到载青别墅凭吊。当金信第三次访问南北湖载青别墅时,我将在嘉兴严家浜的事告诉了他。但他当时却难以接受父亲曾藏炸弹在严家浜的事,认为此事有些离谱。我当时真为孙贵荣老人捏了把汗,因为此事弄得不好,会影响中韩友谊,但我深信孙贵荣老人讲的是真话。金信对此事很认真,为了弄清事实真相,他曾去江西南昌找到时任江西省农业银行行长、陈桐荪先生的儿子陈国干。陈国干先生明白地告诉金信先生,当年金九先生确曾寄过这只箱子。后原韩国女性革命同盟干事郑清和女士,在回忆中也确认那时从上海撤离至嘉兴时,为了今后暗杀日寇的需要,曾将一箱炸弹运至嘉兴。此时的金信先生也对此事确信无疑,并对孙贵荣老人一家由此所受伤害深以为憾。2000年再度访问嘉兴时,他在嘉兴宴请了孙贵荣老人,以表示对他和他的父母感激之情。孙贵荣老人也很激动,两位老人共叙两代人的深厚友谊。谁知此次相见,却成了他俩之间的诀别,半年以后孙贵荣老人溘然与世长辞。我相信,孙贵荣老人和他的父母为中韩友谊所作出的贡献,应该不会被人们所遗忘。
  责任编辑 谢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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