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天、金鲁生坐在三爸家堂屋里喝茶。 三爸:“……是真的。我们乌镇是本地大户,有100多户人家,近千人。因为人多,村里没有谁能把全村人都指名道姓地认出来。只有他阿炳,不管你是大人小孩,不管你是在村里还是去了外地,你是这村里的人,父辈在这里生活过,你只要跟他说几句话,他就可以知道你是哪家的,父母是谁,兄弟姐妹几个,排行老几,家里出过什么事情。反正你一家子的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少有差错。他不但听力好,记性也惊人啊。” 安在天:“有好的记忆力不一定有好的听力,但有好的听力一定会有好的记忆力。你想,如果他听什么记不住,又怎么能做出比较,然后再去分辨呢?” “是啊,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阿炳的记性我看比什么笔头都好。” 安在天问:“阿炳今年多大了?” 三爸回答:“属兔的,今年应该二十五周岁。” 安在天想了想,才问:“……阿炳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没有父亲。” “去世了?” 三爸欲言又止,慌忙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饭烧好了没有……” 三爸出去了。 金鲁生:“我知道。” 安在天问:“你知道?” “我都打听过了。二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这个院子曾接待过一支队伍,深夜来,凌晨走,村里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哪方部队,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中有一人让裁缝家的闺女大了肚子,就是阿炳妈。阿炳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三岁还不会走路,五岁还不会喊妈。到了五岁那年,他发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居然会开口说话了,但眼睛也被烧瞎了。” “我在阿炳屋里头,见过那个男人的画像,像是国民党。” 金鲁生睁大了眼睛,差点儿喊了出来:“他家里敢挂国民党的画像?” 在阿炳家,三爸正在数落阿炳妈:“……你就当那个男人死了就完了,本来就是死人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提上裤子就走了,他都不知道阿炳是谁,为什么阿炳屋里要挂他的画像?” 阿炳妈抹着眼泪。 三爸:“上次我带来的罗山,人家就是因为耳朵好很吃香的,家里有乐器的人都要找他,连蒋介石的老婆都夸他是三只耳。我看安同志来头不小的,说不定阿炳就是要被哪个大领导看中了,有好日子过了……你不要拖他后腿,新中国讲政治,要看出身……” 阿炳摸索着下楼来,他怀里抱的正是那张画像。 三爸看见,大惊失色,一边往门外看,一边说:“收起来,快收起来!烧了它!快烧了他!” 安在天和金鲁生像是要走,三爸赶紧从阿炳家跑了出来。 三爸急了:“怎么要走?饭马上就烧好了……” 阿炳妈也跟了出来,眼泪汪汪的,用企求的眼神看着安在天。 安在天:“我不走,我是想去青镇打个电话。” 三爸松了一口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都快五点了,去不了啦,没有船了,明天再去吧。” 安在天:“大伯,我必须现在就去,能帮我们想个办法吗?” 三爸试探着说:“你是……决定要阿炳了?” 安在天如实地:“我跟领导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件事。” 三爸马上来了劲头,说:“那行,我这就去给你们找船,走吧。” 在乌镇码头,安在天和金鲁生站在小木台上,三爸给船夫递上手电筒:“带上吧,老牛鬼,天马上就黑了。” 老牛鬼不接:“那洋玩意儿我不会使,我船上有马灯。” 三爸:“还是带上,天黑,多一个亮好。” 金鲁生说:“给我吧。” 金鲁生接过手电,率先跳上船。 安在天也上了船,回头对三爸:“你快回去吃饭吧!” 老牛鬼:“老三,回吧!” 三爸应着,看着安在天,似乎还有话说。 安在天冲他招招手:“大伯,你放心,我会给领导多说阿炳好话的。” 一个撑杆,船离开了码头。 马灯点着了。老牛鬼划着船,船桨急促地搅动着河水…… 金鲁生和安在天坐在船舱里。 金鲁生:“……村里人都说阿炳妈比阿炳还傻,她完全可以把阿炳送人,也可以在阿炳一出生时就弄死他。她一直没有嫁,就认为那个当兵的一定会回来找她。她家里人丢不起这个脸,失了面子,呆不下去了,就离开了乌镇,到死不认阿炳。二十五年了,她就跟阿炳相依为命,靠着一门祖传的裁缝手艺,养活自己和儿子,四十几岁的人倒像六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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