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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
第二十集 (全) 作者: 888 |
第二十集 (全) 作者:koalatianshen 第二十集 作者:老猪 第一章装呆卖傻 七八二年八月三日,正是黄昏,阵阵清爽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羽林将军云浅雪是房间里唯一的住客,他不开灯,坐在昏暗中欣赏著窗外的风景。 自从与卡丹成亲以後,他已很少离开魔神堡了。离开娇媚的妻子到万里之外的敌国出使,自然有一种难以表述的心情在心头,他怀著惆帐的心情体验著孤身一人的滋味。 今天走过了漫长的道路,他却没有丝毫的疲倦和睡意。 对魔神皇和黑沙军师交托的任务,他感到很没有底。 一路上,他见到了远东人的军队,那旌旗漫野的庞大部队。或许是出於炫耀实力的目的,远东人并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的军事力量。 自然,比之王国森严的大军,眼前的队伍无论是武器还是装备上都还略显逊色,但是他们所焕发出的强悍活力却弥补了这个缺陷。 半兽人士兵那强壮魁梧的身躯,表现出的野性和力量感。一支全部由身高两米以上的壮汉所组成的大军,这令个子矮小的王国士兵绝望地自卑。 对於那些野蛮人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云浅雪震惊无比。 护卫对他惊叹:“羽林将军,如果全远东的军队都是这种水准的话,那王国的远东镇压军将来会碰到大麻烦的!” 云浅雪点头,想:“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如此野蛮彪悍的种族,真能将他们征服吗?” 对於那个素未谋面的光明王,他直觉地感到此人绝非一般的枭雄,他迅速崛起於莽荒之间,将王国军一败於科尔尼,再败於埃罗,三败於特兰,最终导致远东战局糜烂不可收拾。 掌握了足以动摇天下的兵力,光明王将来必然成为王国的心腹大患。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云浅雪把目光从窗外移回,一队熊腰虎背的半兽人士兵从门口涌进来,个个魁梧彪悍,目光咄咄逼人。 士兵们迅速在门口排成两列,领头一个军官拖著嗓子喊:“光明王殿下驾到!” 出身王国的世家军队贵族,云浅雪对这种装腔作势的暴发户行径嗤之以鼻,但出於礼貌,他还是站起了身。 门口踱进来一个人,他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面,戴著头罩,门口列队的卫兵轰然问好:“光明王万岁!” 云浅雪打量著光明王,他的个子很高,身材被宽大的披风包裹著,从身形上看,有可能是人类,也有可能是半兽人,甚至是魔族。 云浅雪极力想窥视他的面目,但那披风头罩压得低低的让人无法看清。 云浅雪迎上去道:“感谢将军在百忙之中亲自抽空接待,云浅雪十分荣幸。” 光明王很粗鲁地问:“你就是魔族的那个什么羽毛将军吗?找俺什么事情?” 云浅雪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欠身致意:“在下担任王国羽林军团统领。请问阁下就是远东叛乱军团和自冶政府的领袖光明王大人吗?” “俺就是光明王!羽毛将军——” “羽林将军!”云浅雪恼怒地打断了他。 光明王满不在乎地在屋子里找个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说:“反正都一个样!俺们远东人是直爽汉子,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 “这个……”云浅雪环视著那些虎视眈眈的半兽人大汉,露出为难的神色。 可是光明王迟钝得完全没有反应,扯著嗓子嚷:“说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不要怕,羽毛将军,俺们不打你!” 云浅雪只得苦笑著说:“能不能与阁下单独谈谈?” “行啊,没什么不行的!畜牲们,都给俺滚出去!” 半兽人士兵拖拖拉拉地从门口消失,云浅雪肃容开口说:“其实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您商讨?阅於远东的前途和未来……” 光明王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到门口向外吼叫:“小畜牲!等下红薯煮熟了要叫俺,不许偷吃俺那份,不然俺剥你们的皮!” “知道啦!”远处传来“畜牲们”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该死的畜牲们!”光明王坐回了原位,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一群小偷、强盗!哪怕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盯住他们,不然会把你身上的皮都给扒掉的!你不知道,上个星期俺把皮靴放在窗台上晾著,就转身了一秒钟,靴子就没了!多好的皮料啊,俺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呢!他们都说没拿,甚至敢睁大眼睛拿他们爹娘老子的坟地发誓,可难不成是鬼拿了吗!就那眨眼工夫连鬼都没那么快手脚!都是一群该吊死的无赖、流氓!像俺这样规规矩矩的正派人碰上他们,那就得倒霉。羽毛将军,你不知道,那靴子的料多好啊……” 远东的光明王,传说中神话般的领袖人物,就是这副样子?简直是个絮絮叨叨的乡下老农民! 云浅雪眼都直了,还不得不附和:“是……是……很好的料子……很贵的皮靴……”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插话:“光明王阁下,其实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来的,关於将来,您可有什么打算吗?” “跟以前一样,俺们继续打魔族啊!一直打到魔族崽子们通通溜走为止。啊,别误会,羽毛将军,俺不是说打你啦!你不用害怕,你长得像个正派人,跟那些绿皮尖嘴的魔族崽子们不怎么一样,看了不讨厌。” 云浅雪道:“请叫我羽林将军!” “俺说,羽毛将军,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吧!俺很忙的。俺得赶紧去吃东西,不然那群畜牲连口汤都不会留给俺,天快下雨了俺还得赶紧收衣服,没空跟你磨牙。” 云浅雪给搞得头昏脑胀:决定直说来意:“将军神勇善战,即使以云某远在万里之外的神堡也久闻大名,十分敬仰。然小小远东,不过弹丸之地,我王国军队百万,神皇陛下英明神武,即使以将军武勇,终不能与王国长久抗衡。将来大计,不知将军考虑过了吗?” “你说的什么,俺听不懂。”光明王很惭愧地说。 云浅雪耐心地解释:“就是说,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哦,俺打算回村子里面种地去,庄稼这么久没回去看了,不知那懒婆娘有没有按时浇水?邻村的德雷老是偷俺地里的黄瓜,真是坏透了,等俺回去一定好好揍他……” “不是!”云浅雪吼叫:“没人对你的黄瓜感兴趣!俺问的是你的田——该死!我问的是,你想继续和王国作对吗?” “啥?” “你听我说!”云浅雪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你们造反谋逆,还攻击王国的军队,那是很大罪的!按照法律,你们都该处死,该通通吊死在树上的!但神皇陛下宽宏……” “那是谁啊?俺不认识他。” “皇帝!就是我们魔神王国的皇帝!你先不要插嘴,先听我说完!”云浅雪深深地喘口粗气,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神皇陛下宽宏大量,知道你们是因为受到鲁帝的压迫不得不造反的……” “谁说的?现在俺在压迫鲁帝呢,他在天天帮淹刷靴子!” 云浅雪不理他,继续说:“所以呢,陛下就原谅了你们,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同意饶你们一条活命!” 光明王发出了不屑的哼声:“羽毛将军……” “羽林将军!” “反正都一样!”光明王一副被侮辱了的气愤样:“俺看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说出这样的昏话来了?俺们已经打败并俘虏了你们的远东司令鲁帝,又把你们的罗斯公爵给打得屁滚尿流,小伙子们正打得上瘾咧,天天吵著要打仗:俺都给烦得不行,你却叫俺们投降?这不是笑话吗?” 云浅雪心平气和地说:“光明阁下,我承认,贵军是取得了相当的战绩,但到目前为止,贵军所遇到的都不过是一些杂牌部队,并没有与王国的精锐部队正面较量过。我可以保证,贵军一旦碰上了如王国近卫旅或者在下的羽林军,定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而且,王国幅员辽阔,军队强盛,兵力远远超过贵军,打下去的话,贵军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光明王舞著拳头:“不论是近卫旅还是什么羽毛军,俺们谁都不怕!” 善於察颜观色的云浅雪立即感觉到了,光明王虽然声称自己“谁也不怕”,但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心里有数了:“当然,将军是个英雄,自然是不会怕的,但将军可曾为部下们想过?如果战败,在我看来,这是必然无疑的,贵军的所有军人和家属将必死无疑。若不想自取灭亡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归顺王国。吾皇已许下诺言,对参加联军的各族军民,一律不加追究,有圣旨为证,请将军过目。” 光明王飞快地瞟了一眼圣旨:说:“俺看不懂。” 云浅雪只得将圣旨详加解释:“这下,将军明白了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将军一定要珍惜啊!” “但这样投降,俺觉得好像有点亏啊!毕竟俺们打了那么多胜仗,你们输了那么多场,现在就投降了,什么好处也没有,那俺不是很傻吗?先前不是白打了?” 光明王凑近来,以一副亲热的口吻低声说:“羽毛将军,这样吧,咱们再打打看,让你们的什么近卫旅和羽毛军过来,如果真的打赢我们的话,那时候俺们再投降好了!” 如果可能的话,云浅雪真想带领王国的精锐部队过来,让这厚颜无耻的家伙知道厉害,但是目前兵情如火,不容拖延,他不得不装出笑脸:“自然不会让将军白辛苦的,陛下已经承诺了,只要你们投降了,他就封阁下为远东大总督,这样又如何呢?” “羽毛将军你不是开玩笑吧?俺当大总督?” “军中无戏言,怎会开玩笑?怎么样?” “那敢情是好!”紫川秀随口应付,紧张地思考:魔神皇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魔族作风历来如同钢铁般冰冷而毫不妥协,叛乱者杀无赦!单是魔神皇赦免叛乱民众就够让自己吃惊的了,还答应让自己任远东总督,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目的是什么呢? 云浅雪还在耳边不停地劝说著,紫川秀只管“嗯嗯嗯”地含糊回答,忽然,一个词引起了他注意:“战败赔偿金。” “莫非魔族的目的是要钱?”他试探道:“听说投降的一方要交纳老大的一笔赔偿金,俺们可没那个钱啊,二十文铜钱可以吗?” 云浅雪僵硬地笑笑:“赔偿金是投降仪式不可缺少的一部份,太少了就不像样子,于王国的尊严有损。陛下说,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 紫川秀大声吼叫:“羽毛将军,你简直是个流氓!你想抢光俺们吗!” 这个数目虽然听起来巨大,但对於远东丰富的矿产来说也不过一两个星期的产量罢了,倒不难筹集,只是魔神皇真的这么窘迫了吗?要为区区一百万放弃了整个远东? 看光明王愤怒的样子,云浅雪生怕他就此翻脸,连忙说:“吾皇陛下仁心爱民,知道远东民众的生活穷困,筹集资金不易。若是这笔钱一时筹集不上来的话,可以先借给你们。” 紫川秀立即明白过来了:不是!魔族的目标并非是钱!云浅雪这么急切地让步,一定存在著某种重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的危机在压迫著他们,那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让叛军的首领担任远东的总督,实际上远东就等於独立了,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紫川秀继续漫不经心地与云浅雪神吹谈判各方面的条款,远东与王国边境的驻军、王国军在远东境内各种设施的移交、王国军必须尽数撤出远东,包括紫川秀一直最为头疼的凌步虚军团——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云浅雪只是稍微坚持了一下,立即就让步了,这更让紫川秀坚信魔族必然有所图谋。 “光明阁下,”云浅雪彷佛漫不经心地说:“有个小事顺便说一下,在前阵子的战争中,有不少王国军失陷在贵军手上了,现在既然我们达成了协议,战争就结束了,我们希望贵军能把被俘士兵交还给我们。当然,我们会给付一定经济补偿的,普通士兵三两银子,军官十五两银子。” 紫川秀有点奇怪,魔族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更无情。临阵逃脱的魔族兵都要处死,更不要说那些被敌人俘虏的了。 对於魔族的被俘官兵,除非是非常重要的皇族成员如上次的卡丹,魔族历来都是由得他们自生自灭的,这次怎么出了例外呢? 他随口应道:“这个俺要和大伙商量下,要知道王国的战俘有好几万人呢,全部赎回去的话,是个大事……” 云浅雪急忙说:“不是说全部赎回来,只要把塞内亚族的士兵赎回来就可以了。” 紫川秀诧异地望著他,一瞬间,无数思虑如同闪电般从头脑中掠过:塞内亚族利用鞑塔族借刀杀人、鞑塔族被利用的愤怒、罗斯被迫写下的协议、自己分裂魔族各部族的计划、塞内亚族匆忙要求赎回战俘、调遣凌步虚军团回国…… 电闪雷鸣间,一连串的线索被串联起来了,突如其来的直觉就如同一道闪电掠过脑海,事实竟就如此简单! 他低声笑问:“不知罗斯的兵打到哪里了?” “黑星城……啊!”云浅雪随口应答,话一出口他跳起了身,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上当了!这家伙一直在装疯卖傻,装成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半兽人,让自己一点点地放松了警惕,否则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失误! 他定下神来,直视著光明王缓缓说:“光明王阁下机敏过人,更是演得好戏,云某佩服!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和谈如成,对远东和王国都是有利的;如不成,不妨重返沙场见真章。我可以直言,鞑塔族是叛乱了,但他们不过一时之患,绝非我赛内亚族对手。阁下如想从我王国内战中火中取栗,必将自焚其手。是战是和,大丈夫一言可决之。正如将军无前所言,我们没空跟你磨牙!” 由於被戏弄了,他非常愤怒。 沉默了好久,紫川秀才慢吞吞地说:“此事关系太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不知羽林阁下可否给我时间考虑?” 看到云浅雪有点迟疑,他急忙说:“对於如此重大的问题,给对方一定的考虑时间是合乎谈判礼仪的。” “多久?” “一个星期?” “不行。”云浅雪立即断然拒绝:“最多只给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收到正式答覆的话,我立即动身回国。” 他决断的语气毫无妥协的余地,紫川秀立即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他爽快地说:“好!明天此时,我将正式答覆阁下。” 双方起身,互相鞠躬致意,紫川秀起身出了门。 云浅雪放下了狠话:明天之前一定要得到答覆,那远东方面所能的只是在“和与战”之间做个选择。 根据紫川秀的看法,问题其实是非常简单的:第一、远东如今的实力还不能与魔族打全面战争;第二、既然打不赢魔族,那就要想办法谈判。 在他看来,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再简单不过的了。恰逢魔族内乱,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高傲的魔神皇都肯放下架子了,那联军还有什么理由固执呢? 在他料想中,应该是自己一提出,众人就齐齐举手赞同,大家就欢天喜地地签条约去了。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远东人扯蛋的能力。 在当晚的高级军事会议上,与会众人提出了多得不厌其烦的问题,那架势,简直是把他当成了魔神皇的新闻发言人。 “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魔神王国就答应让远东独立了?” 紫川秀纠正对方的说法:“自始至终,王国都没有答应让远东独立,只是答应让我们推举一名远东的新总督!” 半兽人将军布兰皱著眉头问:“新总督的权限包括哪些?” “根据我的看法,魔神皇确实给了远东最大的自主权。新总督有权招募十万士兵,自行训练和指挥——其实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突破数额上的限制的。总督有权在远东地区自行决定徵收赋税和劳力,并可自由掌控使用,每年只需要向王国上缴象徵性的一笔赋税即可。至於其他的方面,例如司法、行政、教育、政府机构设置、官吏任命等方面,完全由远东总督自行控制。” “军队怎么办?魔族驻扎在远东的军队,比方说西南大营?” “军队将全部从远东撤回,羽林将军云浅雪向我保证,王国将不会在远东派驻一兵一卒。远东将完全交给远东人的军队来保护。” 整个会议室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低沉议论声,王国的条件确实太优惠了,优惠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圈套?”索斯吐著尖尖的舌头,通红的眼睛左顾右盼:“会不会,狡猾的魔神皇给俺们远东人设下了什么阴谋?” 他怀疑地望过来,彷佛紫川秀是魔神皇的同夥。 紫川秀气结,他解释理由,说这一切并非无缘无故的,是因为鞑塔族起兵叛乱,魔族发生内乱,魔神皇紧急抽调西南军团回国,这才答应给了远东,如此宽容的自治权。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怀疑这是魔神皇使的缓兵之计,是魔族放出来的烟幕,因为远东联军打败了罗斯军团,魔族王国再无军队可以应战,魔神皇害怕联军趁机入侵王国本土。 这个军官声称:“敌人希望的我们就绝不能同意,所以我们绝不能停战,一定要打到王国本土去!” 他突然提高了声量:“远东人战无不胜,我军无敌!打到魔神堡,活抓魔神皇!” 顿时,整个会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将领们激动地吼叫:“说得好啊!就这样办!” 那个半兽人军官谦逊地朝众人一鞠躬,然後洋洋得意地坐下。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轻声问布兰:“这是个什么人?” 布兰偏过头来轻声说:“第三十三团团长罗邦,殿下,怎么了?” 紫川秀摇摇头:“没什么。”心里却甚是忧虑,自从起义以来,远东联军一路高唱凯歌,最近刚刚收服了远东总督鲁帝、收复了国土全境、击败了鞑塔族首领罗斯、逼迫塞内亚族求和,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大家的脑筋,军官们高估了自身的力量,军队中洋溢着狂喜,从上到下,士兵和将领都显得过於浮躁了。 但作为全军的统帅,紫川秀却看到了大家狂喜之下所忽略的一系列隐患,连年征战,远东的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的摧残,经济面临崩溃边缘,人力资源也出现了极大的危机,一旦失去了後勤和补给,无论如何骁勇的军队也无法继续战斗了。 但现在,整个联军内部除了他好像还没有别人想到这个问题。 在罗邦团队长发言以后,整个会场气氛更加的热烈,大家兴高釆烈地讨论著战胜後要如何瓜分魔族王国的土地,哪个省该划给佐伊族,哪个郡又要划给哈特族,要如何搜刮王国的财富来弥补远东民众在历次战争中的损失,争论着究竟哪个种族的牺牲大,哪个种族该得多点补偿,各族代表吵得面红耳赤,结果一场军事会议弄得像个贼窝分赃会。 第二章贼窝分赃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像话,紫川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乾咳一声:“诸位,说这些未免过早了吧?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众人愕然,瞧见光明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布森将军乖巧地问:“大家说,我们该把王国的首都魔神堡划给谁?”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通通明白过来了,异口同声地说:“魔神堡给殿下!魔神堡给光明王殿下!就让魔神堡成为殿下的私人领地!” 将领们在下面议论纷纷:“就是,殿下还没拿到好处,你们就把东西分光了,难怪他不高兴了。” “记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给殿下,还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着张死人脸。”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静一静,我有话要说。弟兄们,我们是否过份乐观了?我们只打了几场胜仗,就谈要瓜分魔族王国?他们还有着强大的军团在保护着国家,这只是一个梦想罢了。” “不是梦想,殿下!”罗邦团队长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纸老虎,他们软弱无能又优柔寡断,只会吹牛皮!殿下您看,我们打垮了多少魔族将军啊!鲁帝,罗斯,我们还要把凌步虚给活抓!我们还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将军,一直打到他们垮台为止!” 公然顶撞光明王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在布兰出声斥责之前,潮水般的掌声和哨声已经将整个大厅淹没。 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样的!” “说得好!我们就该这么干!”被紫川秀打断了意淫,远东的将领们都有点悻悻然,眼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军官们都像是故意捣蛋似的在发疯鼓掌。 紫川秀气恼,使劲地甩甩头:“魔族是不是纸老虎,这里我们暂时不谈,今天我们的议程是是否接受魔族王国的谈判条件?” 一个蛇族军官问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么条件呢?”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最大的条件就是远东联军必须公开投降……” 没等紫川秀把话说完,愤怒的声浪“轰”的猛然冲到主席台上,几乎把紫川秀给冲倒了。 军官们全场起立,无数条手臂挥舞,几十张大口同时冲他嚷嚷,声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们绝不投降!远东绝不投降!” 没想到众人的反应是如此强烈,紫川秀连忙站起身安抚众人:“静一静,大家都坐下!” 索斯颤抖地站起来,开口就是:“俺们哈特族有着悠久的光辉历史,伟大的哈特王一世当年曾经英勇地将入侵者……” 这个可恶的老小子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跟自己添乱!紫川秀怒火冲脑,冲著索斯厉吼道:“蠢货,坐下!” 那种一向温和的人发起火来特别让人害怕,紫川秀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杂的会场也听得清清楚楚,索斯给吓成了白痴,一屁股坐回原位。 一瞬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睁大了眼睛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互相询问:“刚才我没听错吧?” “都给我坐下!”紫川秀怒气冲冲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着下面:“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坐下!” 他手指之处,军官们吓得如一群慌乱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诸位,谁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拿起武器来对抗魔族王国的?” 布兰将军咳嗽一声,出声回答:“因为魔族王国横徵暴敛,残酷剥削,镇压远东民众,侵犯圣庙,践踏我们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们忍无可忍,举兵起义。” “正是如此!”紫川秀说:“现在,魔族王国给远东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我们战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实质上已经达到了独立的目的,我们没有必要再坚持了。如果让士兵们为虚名流无谓的血,让民众受无谓的苦,那我们就是对远东犯罪,对民众犯罪!” 会场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没有人出声应和,也没有人出声争辩。 看著军官们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热诚的眼神,此刻怎么变得如此冷漠? 四面八方射来的都是冷飕飕的目光,虽有上百人的会场,却无一个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间,紫川秀感到彷佛是身处敌营他方,孤独无比。 他强打精神,继续说服:“弟兄们,到此地步,让我们把个人的荣辱抛开,从整个远东的角度来考虑吧。远东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园。各位首领,你们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远东大地的兴衰,与你们切切相关。连年战争,城市化为废墟,肥沃的田野变成焦土,战火中,城市与乡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毁,无数民众流离失所,以野草、树皮为生。在今天以前,魔族王国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讨伐军团,为了捍卫家园,我们不得不战。但现在,魔神皇给出了他们所能答应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平的曙光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它紧紧抓住?就为了我们的好战,我们就忍心将千万远东民众置於战火连天的地狱吗?连年战争,我们的远东母亲已经疲惫,请各位慎重地考虑下吧,拜托了!” 听得紫川秀真挚诚恳,军官们这才动容,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轻声的议论,有人低声说:“光明王说的也是道理,老百姓确实过得很苦。” “你胡说什么呢!他在要求我们投降魔族呢!我们宁可死,绝不降!” “殿下说的全部是为我们着想啊!打了这么多仗,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啊?我们造了多少孤儿寡母啊!” “你这个叛徒!胆小鬼!” “混蛋,你说什么!把你的刀子拔出来,决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争执和骚动,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幸好在半兽人中素来享有威望的布兰将军出来制止了骚乱。 眼看今晚会议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得出结论的了,布森最后提议说:“不如我们把这件事情通知布丹长老,长老大人睿智神明,定会帮我们做出明智的决定。” 紫川秀摇头说:“通知布丹长老是应该的,但现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覆他。如果想等长老回复的话,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来,这位老半兽人将军显得忧郁深深、顾虑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墙壁,目光游离。 紫川秀理解他们的心情,他相信,作为远东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没有懦夫。 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没有人喜欢流血,但首领们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 远东人珍惜荣誉胜于珍惜生命,比起战场上冒著箭雨冲锋陷阵,这需要另一种勇气,一种更为坚定、无私、敢于牺牲的勇气。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投票表决?” 紫川秀坚决不干,他知道,此时无记名投票对他极不利。 自古以来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反对投降的。 军队里也一直存在着对他不满的声音,远东联军高层的分裂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众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开表决中失败,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随即到来。 军官们吵得沸腾了,说没有自由没有民主,甚至骂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的都有,紫川秀一张嘴对著几十张嘴吵,吵得头都要昏了。 最後他强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要流上几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对远东负责的人是我,将来要对历史负责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说了算!” 一个尖锐的声音躲在暗处怪腔怪调地叫道:“雷洪!我们又出了一个雷洪!” 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掉头往角落那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旧平静:“就这么定了!散会!” 军官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会场,紫川秀气愤地解开了制服的衣领扣子,沉重地喘了几口气,会议开成这样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远东人是如此顽固,为了一个独立的虚名和勇敢的名声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就分不清楚,政治领域的妥协和个人的道德荣誉那完全是两回事的。 更可恶的是,刚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死搅蛮缠。 紫川秀听出那个怪声就是他装的,身为统帅部的成员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却只敢躲在暗中叫骂,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布兰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转过身:“嗯,怎么?先声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刚才吵得够累了。” 半兽人将军笑笑:“殿下您过虑了。只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长老报告,听候长老的指示。” “报告是你的自由,你没必要跟我说吧?” 布兰淡淡地说:“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兽人笑笑:“殿下,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战争打得太久了,整个远东都饱受摧残,民众生活得确实困苦。” “那你赞成我吗?” 半兽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觉得远东需要和平,但是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这代价好像又太大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战?那些战死的弟兄们,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殿下,我只是个武夫,这些国家大事,本来不应该是我来考虑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殿下您是长老指定的统帅,长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们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为长老信任你,所以我们才信任你吗?紫川秀冷冷一笑,说:“这份信任可真让我感动呢!” 听出了紫川秀话中的讽刺之意,布兰沉默了。 过了一阵,他轻轻说:“殿下,我觉得这样擅自决定停战对您风险太大了,还是先请示一下长老的好。不然在长老那边,我们恐怕会无法交代的。” 他举手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大步出了会场。 紫川秀望著布兰高大的背影,想的却是布丹长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个病人,他对远东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影响,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们畏惧他轻轻的责备目光?半兽人战士与自己之间是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但与布丹长老之间,他们却是一种血脉相连如同家长与孩子般的关系。他们首先是佐伊族的战士,然後才是远东的战士。 自己与远东将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作为回报,远东人尊自己为王,三呼万岁,但现在看来,那惊天动地的“光明王万岁”的呼声远比不上万里外一个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 自己指挥大军,掌控了远东的世俗层面,布丹长老却掌握著他们的灵魂,那是种类似信仰般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不知为何,紫川秀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去想,但却不得不承认,光明王并非远东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具有权威的存在,那就是圣庙的灯火在闪耀。 一旦两种信仰发生冲突,战士们将选择哪一边? 第二天下午五时,魔族的羽林大将正在收拾包袱,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他身子一僵,抬起头冲紫川秀一笑:“光明将军吗?” 看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走掉的。 “阁下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已有决定了吧?” 尽管紫川秀已经考虑周全了,但要把这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是需要很大决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联军同意向魔神王国投降,恳请羽林阁下向神皇陛下转达远东军民对王国的忠诚之心,也请陛下宽恕我们以往的罪孽。” 云浅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自己此行的目的终於达到了。 他温和地说:“这个阁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远东军民本性纯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鲁帝的压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宽宏,已经饶恕了各位的罪过。从此刻起,远东各位依旧是我们王国的纯良臣民。” “陛下圣恩,远东军民铭感五腑!请羽林阁下转告陛下,远东臣民将对陛下忠心耿耿,忠诚坚定就如近卫诸旅,绝不会再受奸邪所惑!”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头头是道,心知肚明交谈中连一毫克的真实都没有。 特别是说到“被奸邪所惑”的时候,云浅雪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这场远东叛乱?最大的“奸邪”代表却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听听都想笑。 接下来的是一场虚伪的繁文缛节,紫川秀表示愿意投降,云浅雪作为钦差大使受降,抚慰“投诚的远东军民代表”,“远东军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错误,表示将痛改前非,从此做王国的忠诚良民云云,“钦差大使”云浅雪阁下深为感动,当即代表神皇陛下册封紫川秀为“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於是“远东军民代表”摇身一变又成了“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 紧接著,新上任的远东大总督与王国钦差接着开始了一场可耻的讨价还价,为王国战俘的赎金问题,两人唇枪舌战,全无君子和名将的风度,倒像两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云浅雪几次要摊牌:“总督大人您这样漫天开价,我们实在无法谈下去。”他作势要走。 紫川秀凛然不为所动:“羽林将军要走了吗?不送不送,有空常来玩啊!” 眼见光明王意志坚硬如铁,都已经出了门的云浅雪只得悻悻地又回来了:“算你狠!” 最後,紫川秀成功地敲诈了魔族王国一笔,在云浅雪提出的基础上把赎金总额翻了一倍。 魔族的羽林将军愁眉苦脑,说:“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 但幸好,在随後的远东战败赔偿金谈判上,羽林将军总算扳回一城了。 他把赔偿金的总额提高到了两百万两银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击又将云浅雪的胜利化为了乌有,他说由於远东目前穷困,付不出这笔银子,只得向魔神王国申请贷款来赔偿了。 无奈之下,云浅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钱给紫川秀(贷款),右手又把钱收回(赔偿金)。 接著,紫川秀代表远东联军和民众签署对魔神皇的效忠书,宣誓远束二十三行省将从此忠心耿耿效忠於魔神王国。 投降仪式儿戏到什么程度呢?连效忠书都是紫川秀顺手从茅房的草纸里拿来的。但这也就够了,也没有谁指望远东对魔神王国能有比草纸更深厚的忠诚。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功德圆满,紫川秀问:“还需要什么手续吗?” 云浅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营宣布陛下撤军旨意,希望总督大人您能保证使者一路上的安全。” 册封了以後,云浅雪立即改口称紫川秀为总督大人了,让紫川秀很不习惯。 紫川秀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我会派可靠人马护送他前去,保证他能顺利抵达西南大营。” 云浅雪微微点头:“这样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凑近前压低下声量:“总督大人,昨晚以後,我住处周围的警戒突然加强了,还开来了骑兵部队严阵以待,莫非贵部有什么变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会议开得不欢而散,那些主战派军官走得怒气冲冲的,紫川秀担心他们会找魔族使者寻衅,特地调来秀字营在云浅雪住处周边保护。这位羽林将军真是个细心的人。 他笑笑说:“最近治安有点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们远东的贵客,若是让那些小毛贼惊动了大人您,岂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云浅雪意味深长地笑笑:“真的是那样吗?” 他压低了声量:“总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国的赏封,担任了王国的官职,那我们就同殿为臣,有什么话您尽可以直说。如果贵部有不服,有纠纷需要摆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请尽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国军的边防军团就在左近,只要一个手令就可以调遣,随时为您服务。” 紫川秀淡淡说:“羽林阁下好意,在下铭记在心。如果有必要,我会向将军求助的。但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远东联军是十分团结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厉害,云浅雪精明得吓人,他所提出的帮助更是不怀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来镇压内部的反对声音,那自己还有什么面目立足远东?最终只会彻底沦为魔族的傀儡,这样魔族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压迫自己,军队内部的强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两面为难。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 自己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但现在已经再无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说:“羽林将军,我坚信和平是对远东有利的。对人民来说,无论怎样的和平都比战争好。为了远东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饥饿,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亲不再哭泣儿子,比起千万人的幸福,我一人的荣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么艰辛,我将义无反顾,鞠躬尽瘁。” 云浅雪静静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您的观点我也未必赞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处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气并不比战争少多少。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和平协议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也许将来的道路会很曲折,但无论如何,为了您的理想,为了您坚信的事业,请多努力!” 紫川秀犹豫一下,还是从宽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两人用力一握。 凝视著紫川秀洁白修长的手,云浅雪眼中光芒一闪,缓慢地说:“有些朋友离去,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但命运又将我们聚在一起。” 他抬起头,注视著紫川秀双目,目光彷佛有著某种洞彻人心的力量:“您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么能寄希望用一个面具就能掩饰您的风采呢?被您骗过一次是您聪明,但被您欺骗两次的话,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顿时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阁下,您说的什么,我不懂。” “没什么,比起远东和王国的和平来,这都是过去了的、无关重要的小事罢了。”云浅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远东的总督大人,请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见。告辞了。” 云浅雪当天黄昏就出发回国了,紫川秀亲自送他到了城门口。 因为担心主战派的将领找麻烦,尽管云浅雪本身的护卫兵马相当充足,但紫川秀还是坚决地把一个秀字营中队派来护送,吩咐他们一定要把云浅雪护送到国境线上,直到与魔族王国的边防部队会合。 对於紫川秀的这番好意,云浅雪一再表示感谢。 两人和和气气地,甚至像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互道珍重,在漫天红彤彤的火烧云下挥手告别。 送走了云浅雪,紫川秀回过头来处理远东军自身的问题。 对於停战协定的签订,军队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动得眼泪长流,为和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绝大部份人却是痛心疾首,愤不欲生,他们大骂光明王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远东,是叛徒和军队的败类,诅咒他不得好死;军营的墙壁上写满了打倒光明王的标语,一条挨著一条。 为了“战与和”的不同主张,军队分裂成了两派,从统帅部到最低级的列兵都在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军队里到处是演说,到处是集会,到处是抗议。 抗议的血书雪花般涌到紫川秀处,好战的狂人们成群结队地跑来,他们围在中军营门口举著横幅标语请愿,紫川秀的营帐门口吵闹日夜喧嚣不停,比来了几个马戏团还要热闹,而且节目似乎也蛮丰富多彩的。 慷慨激昂的演说、大骂、痛哭、静坐绝食、断指写血书,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状,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於是他们就决计表演更刺激的节目,一个半兽人军官当场给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绝技,脸上流露出悲壮的表情,显示这是一位敢为远东献身的壮士。 围观众人吓得尖叫不停,卫兵赶紧进去报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两天两夜没能睡觉,失眠得正焦头烂额呢,听说情况危急,他叼着根烟昏头昏脑就跑出去了,嚷嚷着:“谁啊!谁要自杀的?” 看到他嘴上红亮的烟头,那个不怕死的壮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见身後烟尘滚滚,一瞬间人已经跑出了加沙行省边界。 示威、抗议、游行、静坐,喧嚣吵闹不停,表面的形势已经足够紧张了,暗底下更是犹如暗涛涌动,危机重重。 白川报告说,为了抵抗和平协议的执行,那些主战战派的军官和士兵们成立了许多秘密的团体,这些团体极力反对远东向魔族王国投降,认为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他们主张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协议的执行,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不惜流血。 “那些小团体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在劝说、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後,不排除他们使用暴力的可能。他们有可能会对主张和平的主要将领,也就是大人您,采用暗杀的手段。” 紫川秀用两个手指轻松地转动着洗月刀,在手上灵巧地耍出一个又一个刀花,笑笑说:“想暗杀我绝非易事。何况,我的保卫系统是很严密的。” “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保卫系统。”白川冷静地说:“保卫系统可以防御那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但是对于那些抱定了决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层的人墙都未必够,何况还是敌暗我明,敌我不分!” “你的意见是?” “我建议大人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铲除,我愿意带秀宁营执行这个任务。” 紫川秀摇头,采用这种激烈手段只会激化事态,在当前的局势下他生怕会激起反弹,问:“有没有高级将领参与此事?” “目前还没有,统帅部的绝大部份成员都还态度不明,他们都还在观望之中。当然,除了第二小的参谋长索斯。自从那次大会以後,他一直在公开宣称说要报复大人您对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对他进行必要的监视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个废物,没必要理会他,把监视的人手撤回来吧。既然没有高级军官参与,这些小虾米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白川,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在营地里安排那么多的警戒部队,如临大敌似的,这样会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个敬礼:“大人,我认为准备过头总比没有准备的好。抱歉,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辞出去不久,侍卫报告,前远东总督鲁帝来访,紫川秀让他进来了。 一见到紫川秀,鲁帝张口就问:“殿下,听说您和魔神王国谈和了?” “是的,怎么了?” 鲁帝丑脸朝天,双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消息了,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让我抱一抱你!” 他张开双臂就要过来拥抱紫川秀,但卫士们误会了他的意思,没等紫川秀喊出一声:“住手!”一瞬间,十几个卫兵将鲁帝按倒,接著就是拳头痛殴皮肉的沉重声音。 待得误会解释清楚,前远东总督大人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个远东联军中,对于和谈最坚定的支持者说不定就是投降过来的前远东总督了。 因为无论哪个势力都憎恶那些曾经身居高位的叛徒,他们令整个统治阶级蒙羞。 就像紫川秀当年追杀雷洪一样,一旦远东军战败,魔族王国可能会饶过所有人,却绝不可能饶过鲁帝。那时候,魔族军就是追到部编版语文网海角也要把鲁帝干掉。 但是如果远东政权能与王国和平共存的话,在光明王的庇护之下,那鲁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紫川秀对他说:“协议是签了,但布丹长老还没有表态呢。他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鲁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长老是谁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释,长老是远东人的宗教领袖,广为远东民众所崇拜。他隐居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神圣之处,那就是远东的圣地圣庙,此地位于云省的崇山峻岭之中,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诚、信仰不坚的人是没法到达的。若要到此处,非得焚香沐浴,净身祈祷七七四十九天,然後通往圣地的道路才会豁然出现在你面前。长老有着种种神奇不可思议的本领,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连万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把长老说得是不食人间烟火、餐云食雾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鲁帝这种粗俗之人完全无法领略此种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问:“那,长老有多少个步兵团队?他掌握多少兵马,控制几个行省?是他的官大,还是你的官大?” 现任远东总督耐心地向前任远东总督解释说:“这是根本不能比较的问题。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长老任命下的战区司令,自己统帅下的部属,理论上说,都是长老的部下。他们是响应长老的号召才来到自己这个光明王旗帜下的,是长老授予自己权力来指挥他们。所以,拿两个人来做比较是不合适的,也不礼貌的。” “明白了。”前任远东总督大人脸色明显地阴沉下来了,他低下了头,像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投靠那个听起来很有权势的布丹长老。 在瞧向紫川秀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多了点异样的东西,像是在说:“早说嘛,什么光明王,名头倒是挺响的,敢情也不过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费那么多心思来巴结你!” 紫川秀气结,他没好气地说:“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还有件事。”鲁帝追上来,小声说:“万一,那个伟大的布丹长老要是不赞成和谈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颤,停住了脚步:“长老十分睿智,他会知道如何对远东有利。” “万一,他要是不肯呢?”像台坏掉的留声机,鲁帝固执地重复道:“有这个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认:“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鲁帝很认真地说,他鬼鬼祟祟地张望左右,凑近来,像是打算要卖给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 紫川秀厌恶地退後一步:“你说就是了。” 鲁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就连近在耳边的紫川秀也只能听得隐隐约约的:“殿下,您连年征战,掌握军权,功劳太大。谁都知道,远东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没。若就这样实现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国的赏封任远东总督,会压倒了那个长老的风头。这样的事情,那个布丹长老必然不愿看到,他会尽力阻止远东与王国之间实现和平的。” 鲁帝惴惴不安地观察著紫川秀脸色,越说越小声。 紫川秀听得很吃力,他摇头说:“长老是远东圣庙的代表,为人清高,他不会在意人世的权势繁华的。” “殿下,我见过不咬骨头的狗,还没见过不要权和钱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准备把他臭骂一顿,但忽然心念一动,问:“那照你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光明王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谈话,鲁帝欢喜得连自己亲爹娘都忘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恶棍本质:“殿下,我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起来,不能让那个长老坏了我们的好事!” “嗯,嗯。”紫川秀鼓励地点头:“你继续说。” “殿下,根据您说的,布丹长老最可怕就在於他的政治影响力,我们必须在他公开表态之前就采取行动,否则的话,後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迟疑!” 紫川秀故意装糊涂:“你所说的行动是……” 鲁帝“嘿嘿”乾笑:“长老的强项在他的影响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让整个远东震动。但他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那么一个重要人物,只有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来保护,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偏僻,人迹罕至。只要一个团过去就能把整个村子屠个乾乾净净,一条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帘:“长老是整个远东的精神领袖,在他面前,没有一个远东战士敢举起武器!” “不能让一般的远东部队去执行这个任务的。”鲁帝一直在观颜察色,见光明王没有反对,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越说越露骨:“殿下,要不,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我有五千名跟随我的战士,对我忠心耿耿。这种事情他们最拿手了,不会泄露一点风声!殿下,那时候您就是远东的真正王者了,再不会有人在您头上指手画脚的了!” 紫川秀一哂,鲁帝实在是个草包,他的计划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却是行不通的。 魔族在远东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注意。 从加沙到云省足有几百里的路程,沿途都是军队,正规军、守备队、自卫队、民兵,关卡重重,每五公里他们就要被盘查一次身份,等他们到了,云省的每一只蚂蚁都该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会怎么说:“一支持有光明王签发通行证的魔族部队到了云省。三天後,圣庙的布丹长老离奇地去世,整个村子被烧成白地焦土,没留下一个活口。” 紫川秀认真地瞧著他,慢慢地问:“以下弑上?你在劝我叛逆?” “殿下!这个世界拳头大的就是老大,谁拿了兵权谁就大声说话。就拿我们魔族来说,叛逆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叶赛皇朝曾经强盛一时,却被自己的部属加林族所推翻;然後胜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阴谋击垮,再然後雷族内部又起了叛逆:长老会与皇帝之间发生了战争;狡猾的冬日族以调解的名义介入了战争,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时代短短的十年间,我们更朝换代了六次,平均每个皇朝寿命不到两年,而且大半统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远东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们干嘛要让那个长老骑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叛逆没有理由。” 鲁帝肃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赢!成王败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鲁帝喃喃说:“傻子嘴里有时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极力怂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严厉:“小心啊,要唆使别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觉地引用了云浅雪的话。 鲁帝却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台了,也就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关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鲁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这样说法,还真是让我荣幸啊!”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鲁帝离开了,鲁帝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决心啊!当断不断,反受其累,机会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章神庙窃权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如白开水一样平淡。 为了防止前线军队不知情之下跟魔族发生冲突,半兽人将军布森出发前往特兰要塞的第一军宣布光明王的和平旨意,紫川秀更是特意派出专门信使到第三军处,向明羽下令让他不得与魔族发生冲突,务必做好保护工作,让凌步虚军团安全平稳地撤出远东。 八月八日,紫川秀得到报告说魔族的西南军团已於八月六日服从王国命令从驻地开始撤离,从坚固的堡垒、城池和壕沟铁丝网後面,魔族士兵正大批大批地离开。 西南军团长官凌步虚正式向第三军司令明羽旗本递交了照会函,声明将借道过境。 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明羽答覆说可以考虑借道,但魔族西南军团在远东境内行军时候,远东第三军必须全程跟随监视。 当然,明羽话说得就很圆滑了:“凌将军,我们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有感情的啦!您这么一走,我们就寂寞多了,不送一下您怎么过意得去?起码让我们送到边境啦!” 凌步虚透过老花眼镜冷冷地瞧着明羽,表情冷峻,额头上出现了愤怒和痛苦的皱纹。 对於明羽这种得意的调侃口吻,魔族将军有一种压抑的愤怒:“明羽将军,我不是罗斯,西南军团也不是特兰城下的第九军!我们并没有被打败。要想像对待罗斯一样把我们押送到边境上,那是办不到的!” “不敢。”明羽一鞠躬:“将军威名远震,我们岂敢小觑?请将军放心我们完全不怀恶意。为的是防止路上道路不靖,有匪帮和盗贼为难贵军,我们将一路护送贵军返回,直到离开远东地界。” “盗贼和匪帮?”凌步虚扶了扶眼镜——这么一位高大威严的将军,那短短的鹰脸上戴著那么小小的夹鼻眼睛,看上去真让人有种滑稽的感觉,但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笑,他散发著可怕的气势:“我军身为王国正规的部队,却对付不了盗贼和匪帮?想不到我和西南军被这么小觑了呢!” 明羽尴尬地笑笑,其实什么盗贼与匪帮完全是托词,紫川秀确实不放心这路魔族大军,生怕他们在回国的路上捣乱,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害怕那些好战的将领故意向魔族挑衅,破坏刚签订的和平协议。 在第三军护卫下,他们如果再攻击凌步虚的话就等於是与光明王为敌了,这多少会让那些好战份子有所顾忌。 他意味深长地说:“将军,我们远东地方有着特别的国情,民风彪悍,我们的匪帮团伙是很强大的,会成千上万。有时候,那些匪帮是穿著军装,拿著最精良的装备,像正规军一样冲锋厮杀的,绝对不容小觑。” 凌步虚惊讶地“哦”了一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明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说:“将军,我们摆开了说吧,让贵军上十万的大军毫无节制地在远东的要害腹地行进,如果是您处於光明王殿下的位置上,恐怕也不能完全安心的吧?光明王对贵军怀着最良好的善缘,绝对不希望为了这些匪帮破坏了远东和王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们一切行动的目的完全是为了贵军安全、平稳地离开远东,想来这也是神皇陛下的愿望吧?” 既然提到了魔神皇,再想到急如星火的调兵令,凌步虚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简单地说:“那些所谓的匪帮和盗贼是奈何不了正规军的,我军完全有自卫能力。但如果贵军不放心的话,那就跟著来吧!但请不要太接近我军,以免引起误会。”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由明羽的部队开路,魔族军队跟随其後,两路大军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地向东开进,军队蜿蜒几十公里。 得到明羽的报告後,紫川秀放下了心头大事,开始暴露了堕落的懒汉本质,抱头呼噜大睡起来。 联军官兵经过中军营帐时都会听到响亮的呼噜鼾睡声,大家感叹:“连总司令都开始偷懒了!”於是人们深感天下太平就在眼前。 当然,那些热血派还是在照常吵嚷著,可是他们只管吵,也没有谁理会他们。 而且投降的协议也签了,凌步虚也依照协议撤军了,和平已是既成的事实了,於是大家吵嚷的劲头也小了很多。 局势一天比一天缓和,连白川都认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她把派驻在紫川秀身边负责安全保卫的几个中队都撤了回来。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黎明前夕,加沙大营。 凌晨四点,一串清脆的马蹄急速掠过林立的营帐,将沉睡中的紫川秀惊[玄武居醒,紧接著,各处军营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喧哗和噪音,脚步声纷乱。 突然间,外面的营帐问爆发出一阵狂暴的嚷叫,无数个嗓门的声音杂乱无章,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万岁!”有人在喊:“叛徒!” “那是怎么回事?”紫川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炸营”了? 在军中,“炸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士兵们长期在生死线上徘徊,积累了相当多的负面情绪:恐惧、憎恨、愤怒,他们的压力特别大,由于被严酷的纪律约束,这些压力无法宣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地爆发。 半夜里,士兵们在梦寐中突然暴起,发出可怕的吼叫声,状若癫狂,甚至拔刀砍杀周围的同伴。 更恐怖的是,周围人被突然惊醒,出於恐慌和无知,这种疯狂的举动是会感染的。 夸张的时候,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都有可能导致整路大军崩溃。 所以,魔族和人类的军队都明令禁止在吹灯号後喧哗,紫川秀一手模仿紫川家组建的远东军队自然也不例外。 紫川秀马上从简陋的行军床铺上爬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喊:“卫兵!卫兵!把今晚的执勤长官叫来,发生什么事了?” 卫兵在门外低声禀告:“大人,从特兰来使者了!他们说马上要见你。” “罗杰的使者?难道魔族又有什么变故?”紫川秀随口说:“知道了!请信使稍等,我马上就来。” 卫兵有点犹豫:“大人,这些使者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您可要当心啦……” 突然,外面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铁甲碰撞的响亮声音,卫兵陡然提高了声量:“你们干什么!太没有礼貌了!” 一个粗豪的声音说:“不必劳驾光明王出来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 “混帐!你们懂不懂规矩,这是中军营帐,擅闯者死——来人哪,有刺客!一接著就是叱骂与兵器交手的声音,卫兵沉声闷哼,显然已经受了伤。 听到这里,紫川秀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刚从枕头下抽出了洗月刀,“砰”的一声响,帐篷的门已经被人踢开了,无数火把潮水般蜂拥而进,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锋利的刀刃在人群中闪动著金属的冷光。 紫川秀倒吸一口冷气:“兵变!” 不适应这突然的光亮,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感觉正面人影晃动,有人向他扑了过来,他一闪一避,一个漂亮的弹腿,来人被踢得倒飞出去,砸得後面几个人一起滚倒。 疾风扑面,紫川秀刀鞘一格,对方的兵器脱手飞出。 顺著来势,紫川秀刀鞘一戳一点,碰到了什么软软的所在,对面传出了惨叫:“哎呀!”同时左手一个凶狠的肘锤,将背後摸上来的偷袭者撞得鲜血狂喷。 目不见物的情况下,紫川秀就如同一头被野狼包围的狂豹,反击凶狠而犀利。 电闪雷鸣间,一照面就有五六个人倒下了,对面有人叫喊一声:“好身手!” 但更多的人又围了上来,人声鼎沸,一迭声地喊“抓住他!抓住他!” “噌”的一声清响,紫川秀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刃如水一般反映著光亮,锋利无比。 一刀在手的紫川秀低头不语,冷峻犹如雕像,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光明王号称远东第一刀法大家,他既然拔刀在乎,没有人敢寸进。 双方对峙著,谁也没说话。 火把静静地燃烧著,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声。 紫川秀眼睛渐渐适应了那光亮,面前是一群穿著制服的半兽人,几个被自己打伤的士兵站在前面,目光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无数双敌意的眼神鄙视地盯著他,刀光剑影中透出了森严的杀气。 “你们在干什么,嗯?”紫川秀沉著声音说:“我是光明王,远东的统帅!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警卫部队马上就赶到,你们现在出去,我可以不追究!” 他的声音中蕴含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威严,平淡的声调却气势逼人。 怒威之下,那排半兽人面露恐惧,退後了几步。 一员军官越众而出,熟悉的声音响起:“警卫部队不会来的。” 紫川秀的瞳孔猛然缩小了:“布兰,是你!”他愤怒地盯著半兽人将军:“你发动了兵变?为什么?” 他知道事情棘手了,布兰就是大营的执勤指挥官,警卫部队就是由他掌握的,如果兵变是他领导的,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布兰垂下了目光不与紫川秀对视:“很抱歉,殿下,但兵变不是我发动的,我只是追随我们的领袖。” “你的领袖?那是谁?” “是我。”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人群起了一阵波动,半兽人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上来。 摇曳的火把照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一双精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闪亮。 紫川秀失声叫出来了:“布丹长老!” 跳跃的火光给长老苍白的脸映上了一层红晕,一瞬间,那赢弱的身影竟凌驾众人之上。 难以想像那病弱的身躯竟能放出如此强烈的气势,将紫川秀的气势完全压制了。 在他周围,一个又一个将领站了出来:矮人族的首领鲁佐、龙人族的首领门罗、蛇族的首领索斯,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陌生,一个个铁青着脸。 紫川秀心下一凉:除了秀字营外,所有的带兵将领都在与自己作对。 白川曾报告说军队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她也只是说那些低级军官。料想中,可能会有人闹事,可能会有几个地方团队兵变,但谁都没有料到事态如此严重,叛乱者竞到了统帅部这一级,而且背後还有布丹长老这个圣庙代表在主导。 就在这个时刻,紫川秀偏还有空隙好整以暇地想:云省距离加沙有五天的路程,那么,他们起码已经准备了一个星期了,自己和白川却毫无察觉。 叛乱者的保密和组织工作做得非常好,这符合布丹长老的风格,不动则以,一旦发动就迅猛如雷,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布丹静静地看著紫川秀:“光明王,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很痛心。” 知道事情是由布丹长老在主导,紫川秀反而放下心来:长老并非不可理喻的人,他最怕的是碰上一群失去理智的乱兵,根本不容自己开口分辫就被乱刀砍死了。 他正视着布丹长老:“长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做过任何有损远东利益的事!” “为了谋求荣华富贵,为了远东总督的位置,你把远东出卖给了魔神皇!” “杀死叛徒!”蛇族的索斯振臂一呼,但却没人响应,将军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看到紫川秀那杀气森森的眼睛,索斯赶紧躲到了旁边人的身后,喊着:“不关我事……我是来看热闹的……” 虫子叫得再响也不过是虫子,在紫川秀眼中,索斯连虫子都不如,甚至他都不屑把目光往那边稍微一移。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著布丹长老,这才是真正能威胁自己的人,这个圣庙长老有著强大的威望和力量,他即使病撅撅的也是一头病的老虎。 他冷冷说:“长老,你指控我出卖了远东,难道你希望我自杀谢罪?抱歉,会让你失望的,我既然拔刀在手,就绝不束手就擒!” 布丹长老不怒反笑,他对周围人说:“你们先出去。” 索斯尖叫:“长老,别跟他单独相处,那太危险了!这是个恶棍,爱使用暴力的恶棍!他甚至用暴力威胁过我!长老,立即下令杀了他吧!” “出去!”长老的声音中带了点不耐。 “是,长老!”将军们服从命令纷纷出去了。 布兰犹豫一下,走到紫川秀身边轻声说:“殿下,冷静点,千万别鲁莽干出傻事来!” 紫川秀看著他,半兽人将领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着头也出去了,顺手把破碎的门给虚掩上,于是帐篷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他们相互望着对方。 一年多没见了,半兽人长老的气色更坏了,苍白的皮肤透出一层蜡黄,头发灰白。 紫川秀警惕地望着他,料想中,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准备迎接最尖锐的漫骂和各种恶毒的诅咒。 “光明秀,您受惊了吧?用这种方式,我非常抱歉。” 听到长老温和的声音,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来,布丹正在看著自己,明亮的眼神中毫无敌意的表示:“可以把刀子放下吗?” “长老……”紫川秀不知所措:“您这是什么意思?” 布丹长老温和地笑笑:“光明秀,你对我这么个病得快死的人都不放心吗?” 紫川秀一愣,把刀送回了刀鞘,苦笑:“老实说,长老,我不懂您在干什么。我不是远东的叛徒吗?” “我不至于那么愚蠢。”布丹漫不经心地说,在营帐的床垫上坐下:“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合理的谈判退让与卖国之间的分别,我还是能分出来的。虽然说同样与魔族达成了协议,也同样是担任了魔族的官职,但是您与雷洪的行为有显着的不同,您为远东争得了实质的利益?这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那为什么……” “光明秀啊,您怎么就那么幼稚呢?如果不给您安排个罪名,您让我如何去煽动您的部下呢?在世间一切的罪名之间,难道还有比「叛徒」这个罪名更能激起士兵的愤怒吗?而且对于一个刚刚与魔族签定了停战协议而且担任了魔族的远东总督的人,「叛徒」的指控简直是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了。” 紫川秀脸色阴沉,冷冷说:“我明白了。” 他鄙视地看着布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事情很明显了,眼见远东的解放即将成为现实,布丹就迫不及待地从圣庙里面跑出来争权夺利,用卑鄙的手段将自己搞下台。 他还记得,在圣庙保卫战中的那个平静镇定的指挥官:“我将与圣庙共存亡。” 在他印象中,布丹长老是个清高的人,有那种献身信仰者的洒脱和超凡气质,是那种不为人世间的物质诱惑所动的人。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然有这么大?难道真的让鲁帝说中了,这个看似清高无欲的布丹长老也是一只吃骨头的狗吗? 紫川秀小声地嘀咕:“权势的魔力能把最圣洁的人给征服。” 虽然听不清紫川秀的嘀咕,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布丹长老宽容地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还没下贱到那个地步。人世间的权势荣华,对於不久於人世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但在奥迪大神召唤我回到他身边之前,有些事情是我必须完成的……” “长老,您……” “但是目前,光明秀,你犯下了极大的错误,我必须为你纠正过来!布丹语调严厉起来:“你不应该和魔族签定这个协议的!” “为什么,长老?我为远东争取了不流血情况下最大的利益。” “光明秀,第一次见面时候,你曾对我说:「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我们付出了代价,十几万士兵的牺牲,无数平民的灾难。既然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那为什么不捋起袖子把战争进行到底,直到赢来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远东?” “魔族王国很强大,他们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以我们的力量,要击败他们很难。”紫川秀冷静地说:“而且,战争不过是手段,最终目的是要依靠战争逼迫魔族走上谈判台,为远东争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权——长老,这不正是那次会谈时候我们商定的方针吗?” “光明秀,跟那时候相比,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那时候的远东联军还没有成形,我们手上总共也就几千人的兵力。但现在,我军兵强马壮,兵力百倍於当年,收复了远东全境,正处於强盛如云的颠峰期,而魔族却正处於内战的混乱中——当然,有如今的大好局面,你的功劳是巨大的,但是你就要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军强盛而魔族处於低谷,这正是彻底摧毁他们的大好时机!” 紫川秀惊愕地看着他,布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激动的红晕:“是的!摧毁他们!这并非做梦!强大的魔族王国在侧边,这是对远东国土安全的最大威胁!在魔族王国的全盛时期,他们拥有十五个军团,—百四十万军队,这是时刻足以将我们踏成齑粉的强大力量!有这个强大的势力在旁边,什么样的协议也无法保证远东的安全,只有将魔族彻底地摧毁、瓦解,远东才有真正的和平到来!” 紫川秀辩解说:“根据羽林云浅雪的话说,魔神皇已经任命了我为远东总督,这等於变相承认了远东的独立地位了吧?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再流宝贵的鲜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敌人给的,敌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为总督,他也可以随时将你撤职,只等危机一过,他们马上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光明秀,你想想:塞内亚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现在他们竟然肯主动出声向我们求和,想必国内的战局对他们相当的不利,是吧?” 紫川秀点头赞同,布丹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猜测,魔神皇紧急调遣西南军团回国,想必是为了增援危急的国内战局。那么,我们……” 布丹长老猛地一挥手,流露出坚决不可动摇的决断:“绝不能让西南军团的部队回国,把这十万魔族兵全部消灭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长老,你疯了!我们刚刚和魔族王国达成了协议,马上又要攻击西南军团?我们干出这么背信弃义的事,王国的报复会相当疯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记,在政治领域里,没有道义两个字可言!至於你说的报复——光明秀,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的话,塞内亚族说不定都要垮台了呢,那时候他们该忙着如何逃避鞑塔族的追杀,哪来闲工夫报复我们?”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地摇着头,心如乱麻。 他承认,布丹长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论上,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塞内亚族兵强马壮,他们的士兵彪悍善战,名将如云,如黑沙、云浅雪、雷欧、凌步虚等人,无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谋略的指挥官,再加上号称当世无敌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鞑塔族叛乱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长老,魔族王国如今正在犯错误呢,他们自己人在窝里斗得死去活来,我们何必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呢?而我们这边,由于连年战争,我们的人民已经相当疲惫了,生活困穷。军需官已经向我报告,现在越来越难找到补给了,民间已经开始有人发出怨声了——就让远东休息一阵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摇摇头:“老百姓过得是苦,我知道的,但总能凑合着支撑下去的,但现在我们面临的可是一个千年难过的时机啊!我们坐拥几十万大军,怎么能在这里观望天下大势?为了加速塞内亚魔族的崩溃,远东联军甚至可以与罗斯联手,我们打进王国本土去!只要我们协助鞑塔族打垮了塞内亚族,王国立即陷入内乱,远东就赢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长老,谁能保证鞑塔族不会比塞内亚族更坏?谁能保证,罗斯上台以後,他还能信守自己的言诺?万一我们筋疲力尽地击败了塞内亚族,鞑塔族却对我们突然翻脸……” “这个可能我也考虑到了,但我们必须赌一把!鞑塔族是没能力对我们翻睑的。即使击败了塞内亚族,他们也是险胜,自身也必然实力大损。这时候他们应付国内的挑战者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暇对远东用武!” 紫川秀疲倦地揉著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事实,一向表现得温和、理智的布丹长老,其实却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极端狂热份子。 对於远东的独立,他的坚持已经偏向了妄想,他已经分不清楚梦想与现实的区别了。 “长老,这一切只是估计。我们无法预料结果将会怎样。把整个远东的命运都寄托在这种孤掷一注的疯狂中,一旦失败了,整个远东都将陷入灭顶之灾!王国的报复会来得相当的凶猛!” “那有什么区别?王国不一直在攻打我们吗,我们也一直在战斗,继续战斗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长老,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为止,王国并没有把远东看成等量级的对手。我们竭尽全力的远东战争,在王国高层看来却不过是一个边境地区的民间暴动而已,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主力军团来剿杀我们,还有妥协和谈判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卷入了王国的内战,那就触动了塞内亚族最为敏感的霸权问题,他们决计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动用那些最精锐的军团来消灭我们的!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厮杀,绝没有后路和退缩。长老,远东的底子太单薄了,经不起这种消耗巨大的折腾啊!” 布丹淡淡说:“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那就不会有什么战争。” 他压低身子,恳切地说:“西南军团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凌步虚更是经验丰富的优秀将领,即使集合了全远东的兵力,要全歼他们也绝非易事。我们面临著一场恶战。光明秀,我知道,指挥大兵团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经验,如果你肯指挥的话,那我们又多了一分胜算。光明秀,在远东面临此重大考验的时候,我恳求你不要袖手旁观。” 紫川秀低著头没有出声。 布丹长老继续说:“这是最後一仗了,只要消灭了凌步虚军团,赛内亚族就垮台了,战争也就结束了!光明秀,我已经留下了遗嘱,我死後,你将入主圣庙担任下任的长老,接著,你将在远东登基为王!” “长老,我并无这种野心……” “不,光明秀,你为远东付出了辛劳,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你该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个强大的、崭新的远束王国将由你开创,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啊,那将是个多么美丽的时代!希望奥迪大神能给我时间,让我能活着亲眼看到那一天!光明秀,给我承诺吧,答应我,伟大的远东帝国即将成立,那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长老的话语铿锵有力,带著强烈的说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已有了定见,他说不定真要被说服了。 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长老,恕我无法办到,你的观点,我无法苟同。” 布丹长老深深地凝视著紫川秀,淡淡说:“哦,是吗?”激动的红晕已经从他睑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于表情。 他站了起来,示意谈话即将结束:“光明秀,现在我们谁都无法说服谁,就让历史来证明究竟谁是正确的吧,我坚信,我的决定没有错。”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长老,你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你没有权力把整个远东推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远东大地不能拿来给人当成心血来潮的赌博筹码,无论那个人是谁!长老,很抱歉,我必须阻止你!” “哦?”布丹长老微笑地望著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拦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万大军?还是用你的私人武装秀字营?” 他流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远东派系将领都站到了他那一边,军队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无援却说要阻止自己,那无异於痴人说梦。 紫川秀手腕一转,洗月刀奇迹般出现在手上,他灵巧地耍了个刀花,一瞬间,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倾泻。 他沉声道:“刚才索斯已经说了,我紫川秀是个爱使用暴力的恶棍。长老,您若不答应我放弃这个念头,很抱歉,我绝不能让你活着出去的!” 刀未举起,但逼人的刀气已经将布丹笼罩。 紫川秀感觉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乱官兵正在无所事事地聊天,他们还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如果布丹有任何异动,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杀掉他。 布丹长老笑笑:“杀了我,军队会放过你吗?”他和蔼地微笑著,目光却犹如刀锋般锐利。 虽然手无寸铁,但布丹长老却有着比实质武器更为可怕的钢铁意志。 不知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优势感,对这个无力的病夫他有种深切的恐惧,尽管布丹已经落入了他的掌握,他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占据著主动权的是布丹。 全身崩得紧紧的,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长老,你就是军队哗变的根源。没了你,我相信重新控制军队并非难事!长老,给我个承诺,答应我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为今天对您的无礼,我可以辞职谢罪,将军队交给您掌控,如何?” 静静地望着他,布丹锋锐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温和地说:“光明秀,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注定了,你将成为远东的王,那是命运注定你得到的,没有人能抢夺。而我,就当是为新远东的诞生做一块铺路石吧!” 他转身向帐篷的门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缩,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长老,请停步,这是最後警告了!” “没有用的。”布丹的声音依然安详:“命令在三天前就发下去了,在这个时候,第三军应该开始对凌步虚发动攻击了。光明秀,纵然你杀了我也毫无意义的。” 突然受到这般打击,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但就在这阵子的耽搁,布丹长老已经出了门。 他呆了一下,也追了出去,却见在一群远东高级将领的簇拥下,布丹在大步地离开,一队半兽人兵众集在中军帐篷边上,警惕地看着自己。 冲着布丹长老的背影,紫川秀像疯子一般大吼:“布丹,你是个疯子!你在把远东拖入地狱!你要对此负责的!” 布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一群半兽人士兵中间。 叫声惹恼了那队叛军士兵,他们摩拳擦掌地围过来,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了:“住手!” 布兰将军快步过来,对那群半兽人兵喝道:“以下犯上,对殿下无礼,你们想找死吗?报上你们的部队番号和姓名!” 那群士兵吓得一溜烟散开跑掉了,紫川秀斜着眼睛瞧布兰:“以下犯上对我无礼的人,今晚可不只他们几个啊!” 布兰苦笑著对紫川秀行了个礼:“殿下,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身为佐伊族的战士,我们是没办法反抗圣庙的!” 紫川秀瞧著布兰,明白他说的是真话。 云省的哥达村历来是远东圣庙的守护者,出身哥达村的战士布兰对圣庙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圣庙的首脑布丹长老直接对他下命令,他确实没办法抗拒的。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犯下大错的理由。 “撕毁刚刚签定下来的协议,将整个远东推向战火——那么,你认为长老的做法是正确的吗?”紫川秀注视著布兰。 感受到紫川秀那有若实质的目光,久经沙场的布兰仓促不安地避开了视线,他说:“我不知道。” 彷佛是害怕继续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此时,大营已经乱成一团。 触目惊心:没有经历过这一场面的人绝对难以想像这是怎样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队,此刻一切秩序荡然无存。 在营帐与营帐之间的通道上,无数的士兵汇集成了人流,然后,各条人流又像江河汇进大海一般众集到了军营中间的校场上。 人群相互拥挤,相互推攘,只穿着内衣的士兵仓皇从营帐里被吵醒,踉踉跄跄地汇入人群中,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数个嗓门同时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魔族打来了?” 突然,滚雷般的呼啸从人群上空掠过,那是预先安排在人群中的叛乱份子在喊话:“光明王已经背叛了远东!”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总督鲁帝,包庇了沙罗大屠杀的凶手、杀害我们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经抛弃了我们,他与魔族的云浅雪勾结,将远东出卖给了云浅雪” 军队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波澜不惊,这时候就容易给指挥官造成种错觉,以为可以控制大海,以为可以操纵海洋,但突然,出现了狂风巨浪,大海露出狰狞的面目,恶浪穿空,巨涛拍岸,摧毁一切的约束,将控制者击得粉身碎骨。 听到传闻,整个军队沸腾了,军队中一直被紫川秀压抑著的愤怒和狂暴终於爆发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无数的人高高举起了武器,眼里冒出了火焰,那犹如是动荡的、怒吼的、气势逼人的一片头颅的海洋,一片刀光剑影。 军官们目露骇然之色,他们自己掀起了兵变,却不知道如何将士兵们平定下来。 这个时候,布丹长老出现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群,身形冷漠、孤傲。 在他的身边,人们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嘴里吐出了不堪入耳的谩骂。 但是布丹不动声色地前进着,漠不关心地向人群的中心前进,不时用手推开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像是推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 他的这种自信和冷静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们都被震住了,有人认出了他:“布丹长老!圣庙的长老!他来了!” “长老是我们的自己人!他是来拯救我们的!” “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人们是需要一个依靠的对象的,当一个偶像被推翻的时候,人们迫切地需要另立一个神,于是有威望、出现时机恰到好处的布丹长老就成为了士兵们的救星。 看著布丹长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比威望还是蛊惑、煽动能力,自己都远不能跟布丹相比。 他一下子就把那种危乱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有那种气质,万人中未必能有一个的领袖风范,是天生的军事首领,只是可惜病弱的躯体限制了他。 紫川秀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物竟与自己生活在同时代的远东,这究竟是谁的不幸呢?” 远处,布丹长老正对军队进行讲话,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无法听清楚,紫川秀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身居高位的叛徒”、“出卖”、“背叛”、“伟大的事业”。 聚集在那里的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万岁!长老万岁,圣庙万岁!” 有人尖着声音高呼:“远东的命运要让远东人决定,远东的军队让远东人指挥!人类滚出远东去!” “打倒卖国贼!” 紫川秀呆滞地望著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梦寐中,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局势就像那巨石从山顶滚落一样,如果谁要阻止,那他注定要被压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着狂热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疯狂,自己手中的兵权眼睁睁地被人夺取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虽然长老无意加害自己,但是军队的狂热情绪是无法控制的。 士兵们正头脑发热呢,索斯之类的家伙再煽动几下,万一他们想起来要把“身居高位的卖国贼和叛徒”干掉,那可就麻烦了。 他马上跑到马房找到自己的坐骑,匆匆翻身上马,一头没入了营帐之间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军并没有安排大队人马把守大门,门口只有几个半兽人步兵在闲晃。 眼见黑暗中一人一马冲来,步兵们连忙吆喝道:“下马!停下检查通行证!”他们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卫杆。 第四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这些士兵是否属於叛军的,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他双脚猛夹马腹,策马猛烈跃出,“哗”地一声暴响,步兵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已经连人带马冲垮了木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百来米了。 才刚刚离开军营不到五百米,背後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喧嚣:“不好了!光明王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里!” 紫川秀立定马回头,只见营门口处涌出了大群的火把,人声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见明亮的武器闪光。 他情知布兰等理智派将领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了,立即紧抽一鞭马,快马疾驰,后面长长的一串火把追过来,吆喝声不断传来:“抓住他!不要让叛徒跑了!” 第四章有惊无险 黑夜中,紫川秀疾奔猛走,后面大群的骑兵在追,在静寂中,在宁静和满天星斗的夜里,逃跑和追赶的人如箭矢一般从静止的树林和两边黝黑的房子中间冲过。 密集的清脆蹄声回响在凌晨空荡荡的街道上,沉睡中的居民被这响动惊醒,街道两边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燃起了光亮,有人探头探脑地从窗户里张望。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平静如水的夜晚,远东最大的权势人物已经被颠覆,威名天下的光明王正被他的部下所追赶,落荒而逃。 紫川秀的坐骑是精挑出来的骏马,很快将追兵甩得远远的,只是时运多有不顺,他才转过一个街口,迎面就来了一队蛇族弓箭手。 紫川秀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是一条岔路,由於不熟悉地形,黑暗中慌不择路的等於是围著军营转了一圈,恰好碰到了从营地后门出来的另一队人马。 匆忙之下狭路相逢,这对双方都是个措手不及的意外,咋一见到昔日自己的顶头上司,传说中威猛得三头六臂的光明王,蛇族兵明显慌了手脚。 紫川秀勒住了马,深深地瞥了这群蛇族兵一眼。 立即,蛇族兵慌乱起来,跟紫川秀对面的士兵惊惶失措地後退,整个队伍弄得乱成一团。 “让路!”紫川秀尖叱一声,胯下战马风一般向前冲,从队列的空隙中冲刺而过,穿越了蛇族兵的队列,如入无人之境,猛然跃上了街道。 他一口气奔出数十米,背後传来蛇族军官空洞的口令声:“全队队友:瞄准了!” 听到口令声,紫川秀全身一下绷得紧紧的,俯身压得低低的,猛刺马腹,战马吃疼嘶叫不停,跑得简直是地上飞一般。 “放!” 耳朵边“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接连不断,铺天盖地的箭矢带著凄厉的风声擦身而过,强劲的箭矢犹如破纸一般洞穿了街上民居的窗口和大门,屋子里传出了居民的惨叫和妇女的惊叫。 他们居然敢在这种密集居民区放箭!紫川秀还没来得及生气,只觉得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疼痛。 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这队蛇族兵有意放水,他居然在这一轮箭矢中幸存了下来! 蛇族兵尖叫:“光明王在这里!他要跑了” 也顾不上查看伤口了,紫川秀一个劲的猛催马,将身后那喧嚷抛的远远的,胸中怒气勃生,愤怒难当:今晚的际遇简直是生平大耻,远东的统帅居然被自己的部下追的这么狼狈不堪! 当年,为了搜捕自己惊动了整个魔族王国,魔神皇亲自下令,动员了百万军队,那些魔族官兵是如何战战兢兢地恐惧自己——但现在,几个不入流的蛇族小兵就敢在自己面前喊:“光明王跑了!” 这声音,就像烧得火红的烙铁一样刺伤了他的尊严,令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屈辱。 紫川秀痛苦地发现,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至此全部宣告破灭。 自己曾苦心为远东军队营造了纪律、威信、秩序,努力把一支散乱的农民武装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纪律严明的正规国防军,但在另一个强势人物布丹长老出现的时候,这一切的努力就如建立在沙滩上的堡垒,瞬间崩溃。 黑暗中,他也不去辨认方向了,只是任凭战马一个劲地奔跑,在沙加黑暗的城市巷子里左转右拐。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又出现一片火把的光亮和人声,紫川秀一惊想掉转马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片火把迎著他疾扑而来,转眼已经到了面前。 紫川秀“噌”地拔出了刀子,怒睁眉目:“光明王在此,不怕死的就来吧!” “大人,是我们!” 一个娇嫩的女声迎风传过来,紫川秀惊喜:“白川!” 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从黑暗中浮现,见到紫川秀,白川猛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迎上来:“大人,您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白川声音带著哭腔,这个女孩子眼中晶光闪动,不知怎的,紫川秀心中涌起了一阵感动的暖流。 紫川秀翻身下马,他看到,在白川後面还有大队的兵马,全部是人类的官兵。 “大人,听他们说,中军大营起了点乱子?我们过来看看,一路上到处是乱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起乱子这么简单,”紫川秀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白川听得见:“大营的军队哗变了!” “啊!”白川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兵变,那是所有统兵将军最恐惧的噩梦,此刻却来得这么措手不及。 天空出现了淡红和金色的光亮,黎明即将到来。 在秀字营士兵的护送下,紫川秀到了城西的军营,那里驻扎著秀字营的三个大队,将近四千人的兵力。 另外,鲁帝和他的部下们也跟随著人类军队一起行动,他们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如果今晚鲁帝是在中军大营的话,那他绝对被愤怒的远东士兵撕成碎片了。 自从进入营地,紫川秀一直阴沉著脸,不出声地抿着嘴。 白川叫来了军医为他包扎伤口,军官们聚集在营帐的周边,议论纷纷。 当得知紫川秀是被部下所伤的时候,军官们气得脸都歪了:“他们竟敢以下犯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大人,马上下令进攻吧,把叛军全部消灭掉!” 白川以手握剑站前了一步:坚定地说:“大人,请相信秀字营的忠诚,我们与那些杂牌军是不一样的!” 紫川秀苦笑一声:“相信你们的忠诚,但没那么多的人数。”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低声对白川说:“起码有五万远东军队卷入了这次叛乱。” “啊?”白川震惊,她没想到事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那就是说……” “没错。”紫川秀凝视著她:“除了秀字营以外,加沙城内所有的军队都参与了——不,可能更多……” 他想到了布丹长老的话,犹豫著说:“第三军可能也参与了。” 白川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大人,我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明羽绝不会对大人不忠的!” “我相信明羽,但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他很可能失去了自由,若不是被杀了,就是被软禁了,就像今晚我这里发生的一样。” 遭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白川一下子懵了,她两眼无神,空洞地说:“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呢。怎么会是这样的!” 紫川秀不出声地望著窗口,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布丹,他发动了兵变。” 白川担心占了兵力优势的叛军会对秀字营驻地发动攻击,她下令驻地进入警戒,士兵们全副武装地在营地周边巡逻,一队队来回穿梭的盔甲像波浪一样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但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兵变的远东部队占据了加沙城的大部份地区,城市的西北角被忠於光明王的人类部队所占领。 双方只隔着两个街区对峙却相安无事,期间只发生了小小的点缀: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半兽人兵跑来要求秀字营交出“远东的叛徒光明王”,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半个加沙城都听得到他们的鬼哭狼嚎,最後还是紫川秀出来下令放了他们。 天亮时分,城市中回响起了号角,侦察兵回来报告:兵变的各个团队正在秩序井然地开出加沙城。 军官们纷纷过来请战,要求对叛军进行拦截攻击。 紫川秀犹豫再三,最後还是没有下令。 他徘徊不安,因为布丹长老那坚定的态度,连带他也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动摇:这么多人都反对,难道我真的错了吗?难道,真的是布丹长老所说的那样,只有死战到底才有出路吗? 迟疑不决的时候,他叫人把鲁帝给叫来了。 看到紫川秀一身是血地回来,鲁帝面色白得比紫川秀更厉害,仿佛受伤的人是他。 他明白,一旦自己最大的保护人光明王垮了台,自己的小命也快完蛋了。 一见到紫川秀,他立即主动请战:“殿下,请下命令吧,我会亲手把他杀掉的!” 紫川秀嘴角扯扯,不出声地笑笑。 这时若说他一点后後悔那是吹牛,当初为什么不接受鲁帝的建议呢?如果当时可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话,他是绝不会犹豫的。 派一支亲信的部队到云省去走一趟,那是多简单的事。 尽管布丹德高望重,对自己也颇有知遇恩义,但与远东千万人的命运比起来,—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渺小了。 他直入主题:“魔族的内战已经打起来了,鞑塔族起兵反叛赛内亚族。鲁帝,关於这场战争,你看好哪边?罗斯公爵有没有战胜的可能呢?” 鲁帝回答得毫不犹豫:“鞑塔族一点希望都没有!殿下,我本身就是出身赛内亚族的军官,在王国内部,赛那亚族号称「天下强兵」,王国的十五个军团中,属於赛内亚族的就有七个军,而属於鞑塔族的只有两个,而且我族的士兵战斗力强、纪律严明、吃苦坚韧,这些特质是其他部族远远比不上的——罗斯造反,他绝对是螳臂当车!” 紫川秀沉吟道:“如果,鞑塔族得到了外来的援助呢?比如说,远东发兵助战鞑塔族……” 鲁帝大惊失色:“殿下,那是自己找死啊!皇权战争绝对禁止外来干涉的,除了两个参战部族以外,其他部族绝不能插手——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鞑塔族还能支撑到现在——更何况是外来势力!一旦远东援助鞑塔族,那就将被视为对整个神族的挑衅,那些至今为止还在观望的部族和军团都会纷纷参战,他们会站在赛内亚族一边将我们来个斩尽杀绝的!殿下,神族睚皆必报,何况这么大的侵犯?那时候,远东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不会留下来!殿下,千万不要做这种蠢事啊!” 紫川秀轻声说:“我知道了。” 送走了鲁帝,他眉头深深地皱起,现在的情形不是自己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布丹长老夺取了军权,形势已经不在自己控制下了。 候在门边的白川进来,道:“大人,派去联系军官们的联系人都回头了。” 紫川秀霍然转身:“他们怎么说?” 虽然对於统帅部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了,但是对於那些中层的团队长们,紫川秀还是抱有希望的。 他们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官,中间很多人曾经是自己的学生,一同经历艰险的战友,尤其是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布卢村半兽人,他们很多人都身居掌握基层兵权的位置上。 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和他们统御的部队,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但事实再次让他失望了,白川低著头说:“军官们都很迟疑,他们说自己身不由己,说布丹长老对军队掌控得很严,军队很拥护他,而且也必须考虑到部下士兵的情绪,或者说情况很混乱,等看清楚形势再行动——总之,大家都在含糊其辞。” 紫川秀用力一槌桌子:“这些都是藉口!他们不敢与布丹决裂,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支持叛逆的!该死,我应该早想到这点的,怎么叛乱之前我们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忠诚之士不是说没有,出身布卢村现任骑兵第六团团队长的德昆长官就非常坚定,他愿意誓死捍卫光明王。只要殿下给他一个命令,他马上带著骑兵第六团投过来。还有其他的几个出身布卢村的半兽人军官也说,没有殿下,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布卢村的好汉是绝不会忘恩负义的,只等殿下给他们一个命令,他们立即亮明旗帜反对布丹,拨乱反正!” 紫川秀眼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疾风识劲草,危难见人心。只可惜德昆他们人数太少,骑六团还不到三千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冲突起来,布丹五分钟就能把他们全部除掉了。白川,派人通知他们,不要暴露自己观点,等候我的进一步命令。” “明白了,大人。”白川迟疑了一下,问:“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突然面对这样大的变故,她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了彷徨和软弱。 紫川秀边思考边说:“对于大本营本队和第二军,我们不用再抱什么希望了,他们受布丹的蛊惑太深了。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外面的驻军和部队,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给第一军的罗杰和第三军的明羽派去紧急信使,命令在没有我亲自到场的情况下,明羽和罗杰绝不能把军权交出来。而且,没有我的手令同意,任何部队和军官不得主动向魔族挑衅——这份命令十万火急,派专门护卫信使过去。” 紫川秀一边说着,白川迅速做了记录,紫川秀匆匆在手令上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白川匆匆出去,紫川秀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想起了布丹的话,喃喃说:“但愿来得及。”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晚上,就在紫川秀遇到兵变的同时,远东军对凌步虚军团的袭击开始了。 黎明时分,无数的火箭射向魔族营地?各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遮天蔽日的密集箭矢掩护下,大群的半兽人、蛇族、矮人族、龙人兵冲上前去,战场上响起了一片令人恐怖的喊杀声。 火光中,成千上万的半兽人步兵高呼着“为了远东祖国!”和“消灭魔族!”的口号冲入了魔族的营地,在燃烧的营帐间,远东军人以刺枪、砍刀、投枪,甚至是拳头和牙齿同敌人肉搏,以农民式的盲目和狂热进行战斗。 但他们遭到了魔族的顽强抵抗和突如其来的反攻,进攻前第三军营帐那不同寻常的军队调动,已经引起了凌步虚将军的警觉,他下令警戒。 在熬过了最初混乱的十几分钟后,魔族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发挥作用了,各个盾牌方阵和长枪方阵相互配合,弓箭手同样密集地还击。 相形之下,进攻者就显得狂热有余,冷静不足,他们缺乏计划和指挥,各个团队各自为战,盲目地冲杀,也不懂得集中兵力冲击重点地段。 很快,战局倾斜向了魔族一方,当最初的狂热过去以后,进攻开始崩溃了,半兽人仓惶后退,在地上丢下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和伤员。 由於愤怒远东人的背信弃义,凌步虚下令:抓到的所有俘虏一律处死。 愤怒之余,凌步虚非常疑惑:“难道,光明王谈判的目的就是将我们诱离大营消灭?这一切的做作,难道只是个圈套?”他感觉很不可理解。 夜晚那次笨拙的进攻令他心存疑惑。指挥艺术是一门非常专业的科学,是最能体现指挥官个性的。 通过以往的交战,凌步虚对明羽的风格揣摩得很透。 明羽用兵缜密、细致,喜欢反覆试探、诱惑敌人,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主力部队,攻击谨慎,像昨晚半兽人那样只凭着狂热和盲目的勇敢,乱哄哄地杀上,进攻没有层次,也没有准备预备队来扩大战果,打法毫无节奏和韵律,不懂得如何节省兵力与体力。 这种愚蠢的农民战争式打法令凌步虚将军非常惊讶,彷佛远东联军一夜之间又倒退成起义之初的乌合之众了。 但无论背後有着什么样的内情,远东联军背信弃义地袭击了王国的军队,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被迫从伏名克行省撤离,魔族士兵本来就已经憋著一股怒气了,现在又遭受了背信弃义的袭击,他们火爆得简直要炸了。 魔族士兵狂暴地叫嚣:“我们被远东的贱狗们欺骗了!杀光他们!” 魔族士兵们宣称:在没有对远东人实施惩罚报复之前,他们将拒绝继续前进,而军官们也站在士兵一边。 看着兵变危机都已经追在眉睫了,凌步虚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当天晚上,在加来行省的首府切尔诺,午夜中熟睡的居民被大地那轻微的震动所惊醒,整个城市回荡着低沉的回声:“咚、咚!” 于是,警钟开始疯狂地鸣响,城市的守备队在睡梦中被惊醒,紧急登上了城楼,远方的天际一片橙红,黑暗中,无数的火把涌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潮水涌向城市,排山倒海,不可阻挡,成千上万魔族兵野兽般吼叫,吼声震得城墙簌簌发抖。 瞬间,切尔诺那低矮的城墙已经被黑色的魔族大军所吞没,黑暗中,凄厉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回荡在明亮的月色下。 大屠杀一直进行到了凌晨五点多,临走时候,魔族军队放火焚烧了整个城市,红亮的火光甚至比那黎明的阳光更要眩目,彷佛同时升起了两个太阳,周围上百公里内的居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魔族兵把被抓获的六千平民活生生地钉在残缺不全的城墙上,城门上写了血淋淋的大字标语:“光明王,这就是背信弃义的下场!” 七八二年的切尔诺屠杀惨祸是远东历史上的一个悲剧,整个事件中有三万多人遇害,大多是毫无战斗力的妇孺和老人。 这次事件与先前鲁帝导演的沙罗大屠杀惨祸不同,灾难本来完全是可以不必发生的。 在魔族的将军群中,凌步虚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物,他用兵稳重、坚定、无懈可击,战绩辉煌,更可贵的是,这位魔族将军从不曾有意识地向平民下毒手,这使得残暴的魔族将军们将他和云浅雪视为异类。 历史本可以将他和云浅雪一样,作为恪守道义和礼节出色的军人载入史册的,但在撤离远束的最后时候,由于愤怒和无奈,他跨越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使得远东人遭受了一次灭绝人性的灾难,也玷污了他自己的军誉。 噩耗迅速传遍了整个远东,正沉浸在和平欢乐中的远东居民犹如遭受了当头一棒,猛然惊醒。 随即,猛烈的求战浪潮从远东各地涌现,血债血债的愤怒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各地居民纷纷要求光明王立即出兵,将这支毫无人性的魔族匪军剿灭。 尤其是位于加来行省境内和周边的各大城市,居民们想到自己城镇距离那群可怕的匪徒不到一百公里,简直就如在饿龙的嘴边一样,更是战战兢兢,无数的民意代表和自发请愿者正络绎不绝地赶往加沙城,他们要向光明王请愿,要求光明王“立止即出兵保卫他们的城镇”。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无数不祥的消息从这张嘴到那张嘴里传来传去,谣言四起:“西南匪军血洗了整个加来行省!” “西南匪军已经拿下了我们明斯克的大本营科尔尼!” “光明王已经战败了,远东各路义军已经被打垮了!” “有叛徒!他与魔族谈和了!” “光明王就是那个叛徒,他出卖了远东!” 各种版本的谣言一个接一个出台,老百姓无所适从,他们无法把握这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惶恐得简直像天就要塌下来了:“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刚刚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连光明王都被俘了?” 一波又一波恐怖的声浪席卷了远东中部各大行省,在西南军团行军路线沿途的城镇惊慌失措,刚刚安定的民众又被迫逃离家园,引发了大规模的难民潮。 滚滚的人流在远东大公路上络绎不绝,久经战争创伤的远东平民们拖儿带小,风尘仆仆,满面沧桑憔悴。 只要有人一声喊:“魔族兵来了!”顿时无数人惊恐地尖叫,居民们慌不择路地逃跑,互相拥挤、践踏,死伤无数,凄惨万分。 这个时候,新成立的远东政权的地方政府机构本该是发挥作用的,地方官员们应该出面澄清谣言、安抚民众、稳定局面,但事实上连地方官员自己也在无所适从。 这么多天来,他们收到了来自两个不同的命令,一个是标明“远东统帅总部”,有圣庙的代表布丹长老和各大将军们签名,命令中要求地方政府立即组织徵集自卫队和守备队,发动民众刻不容缓地对西南匪军发动进攻,不惜代价地尽一切方式拖延、迟缓他们的行动,以给正规军围歼他们赢得时间。 另一个命令来自加沙城的光明王,他要求地方政府和驻军保持克制、冷静,安抚民众的情绪,救济受灾的民众,各地武装切不可主动出击激怒魔族军队,以免重演切尔诺的惨剧给地方带来毁灭性的报复打击,一切等候光明王本人的命令。 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在各地引起了混乱,意见分成了两派,那些老成持重的长者们都赞成光明王意见,他们知道战争的可怕,知道以那些新组建的乌合之众去招惹王国名将凌步虚所带领的虎豹之师,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后果。 但是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却赞成统帅部的命令,他们说:“西南匪帮残害了我们的同胞,难道就能让他们这样不受惩罚地走了吗?” 老人们反驳道:“你要寻死是你自家的事!别连累了整个城市!光明王说了,不要主动激怒魔族。殿下高瞻远瞩,见识高明,听他的没错!” “光明王是个懦夫!他叛变了远东,投靠了魔族!”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呢!光明王是我们远东的英雄好汉!” “可是他现在投降了魔族!” 各地的军队、政府都陷入了混乱,立场相反的两派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人们经常说:“真理越辩越明。”但事情往往却是相反?真理是越争论越糊涂的。 如果没有更权威的手段,靠语言是绝对说服不了对手的。 眼看无法压倒对方,于是争辩双方都气急败坏地采用了更权威的说服手段。 从语言争辩发展到肢体冲突仅仅用了一两个小时,从个别冲突到大规模混战也只用了不到一两天工夫:各方都有自己的拥护者。 各个城市、军营里都响起了武斗的硝烟,两派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拥护光明王的人喊对方为:“叛贼!”而拥护远东统帅部的人则把对方骂为:“魔族走狗!” 在大街上、巷子里,成千上万人在混战,各方水火不相融,你占据了街道的一半,我占据了街道的另一半,互相向对方投掷瓦片和砖头,用木棒和铁棍大打出手,那架势真让人瞠目结舌,像是在魔族军到来之前,远东人自家就先得拚个你死我活。 切尔诺大屠杀引起了另一个後果,是凌步虚本人无法想像的,他助长了远东军内部主战派势力的抬头,眼看到魔族的残暴,那些至今还在布丹长老和光明王之间犹豫观望的将领们迅速做出了选择。 八月十二日,驻扎於远东明斯克行省远东首府科尔尼的十五个远东团队宣布因为光明王背叛了远东民众,科尔尼驻军将不再接受光明王指挥,他们将全部投入布丹长老麾下,支持长老消灭西南匪帮。 接著:杜莎行省政府和驻军发布了同样的声明。 跟著,是加来行省、伊里亚行省、得亚行省……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就如推倒了一张骨诺牌的连锁反应,远东的各大行省政府和驻军都表态支持布丹长老,发誓说要将与魔族的战争进行到底。 远东的二十三行省中,只剩下瓦格行省(被留守布卢村的秀字营控制)和持兰要塞(被罗杰指挥的第一军控制)还在光明王的掌控之中。 于是军队源源不绝地投入布丹长老的麾下,按照长老的命令,他们从四面八方集结到远东中部的伊里亚行省汇集。 伊里亚行省是远东中部的重镇,也是远东大公路的必经之地,按照行程,凌步虚将在四天之内途经该行省。 在叛军部队从加沙撤出以后,紫川秀在加沙还等了三天,他在等候麾下的军队前来会合。 结果派出去联系的信使一个接一个灰心丧气地回头了:所有的远东部队都拒绝前来会师,唯一听从命令前来集合的只有原来驻扎科尔尼的六千秀字营部队。 在这个灾难临头的时候,唯有秀字营的忠诚还是靠得住的,他们与当地的远东部队决裂,前来投奔光明王。 于是紫川秀麾下的军队增加到一万多人,但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欣慰:当整个远东都在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时候,一万多名士兵无异于大海里面的一商水而已。 经过一番考虑,紫川秀决定尾随布丹长老的后尘,把军队拉到伊里亚行省去。 一路上,秀字营队伍碰到了很多逃避的难民,他们都是为了躲避传说中“残忍得像鬼一样”的西南军团而背井离乡的。 见到秀字营部队经过,见到了光明王的旗帜,难民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他们在欢迎自己英雄和救星。 民众纷纷议论:“这一定是去剿灭西南匪帮的!” 看到自己尚未在一般民众中失去威信和尊敬,这使得紫川秀多少得到一点安慰。 有的时候,民众堵住了道路,他们嚷嚷着要见光明王一面,他们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有着这么强大的军队,我们有着那么多的兵马,我们有着那么多勇敢的将军,我们的军队都打到了东部的魔族边境上,但在我们国内,为什么那一小撮魔族匪帮竟能肆虐于国土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屠戮无辜民众? “我们的军队为什么不抵抗,竟让敌人深入到了远东的如此纵深腹地,距离国都科尔尼城竟不到两百公里?” “光明王,到处都在传说,传说您当了魔族的总督,抛弃了我们远东人,这不会是真的吧?” 面对民众满是灰尘的脸上那一双双饱经沧桑的渴望眼睛,紫川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跟这些眼睛解释说什么政治、策略、和谈,对那些淳朴、耿直的民众来说,这些事情都太遥远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园受到了威胁,自己的妻儿、老小面临被屠杀的悲剧,而本应该保护自己的光明王和军队却在袖手旁观。 连紫川秀自己都感觉自己罪恶深重了,对於切尔诺的三万多无辜死难者,激怒西南军团的是布丹,命令屠城报复的是凌步虚,无可置疑的,他们该为这事件负主要责任——但是该行动而没有行动的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分逃不掉的责任呢? 显然叛军对紫川秀的声望和秀字营的强悍还是很忌讳的,他们不敢公开与大名鼎鼎的光明王为敌,在行军途中,秀宇营军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各行省的地方政府也一如既往地为秀字营提供粮草和补给,虽然那些地方官员眼中的神情实在很耐人寻味就是了。 两天的行军后,紫川秀的部队到达了得亚行省首府。 紫川秀得到了准确消息,布丹长老的军队就在伊里亚行省的首府伊本市聚集,第三军的残部已经与其长老统帅的大本营兵力会合,兵力多达二十多万。 秀字营部队在得亚行省首府的郊外宿营,营地正靠近远东大公路,整个帐篷一字扎开:绵延近公里。 此地距离长老军队的驻地仅有一百多里,先头部队已经遭遇到了远东联军的巡游哨骑了。 公路上日夜可见大队的半兽人、蛇族兵、龙人族部队经过,络绎不绝,那种战争特有的气氛十分浓烈,远东各地的地方驻军接到了长老的命令不断地前来会师,布丹长老的兵力还在与日俱增。 紫川秀打开了营帐的门帘走了出去,夏天丛林的气息扑面而来。 八月盛夏的夜晚,气候暖和、乾燥,夜空晴朗无云,月净如水。 他走到了营地侧面的高岗上,经过的巡逻士兵向他行了个礼,他还礼,问:“有什么情况吗?” “回禀大人,一切正常。” 俯视大地,整个大营灯火通明,山冈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无数的火把汇成了一条长龙,无数的人影影绰绰地走动,增援部队彷佛永无休止地朝着伊里亚行省方向前进,战马嘶呜和行军时候士兵的歌声不时传来。 灰黯的大地上,如同河流般汹涌而过的黑色兵马与停留原地的营地灯火成了鲜明的对比,彷佛一幅静态与动态对比明显的油彩名画。 紫川秀站在高岗上,看着曾经是自己部下的军队潮水般滚涌而过,扬起了满天尘土,最后消失在大路的尽头,然后另外一边又出现了无数的刀枪、人马,川流不息。 顺着军队前进的方向,紫川秀凝望著伊里亚行省,静静地出神。 黑夜中,他的身影孤独、挺拔,说不出的落寞。 “根据报告,凌步虚军团已经到了明斯克行省。”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白川猜出了长官的心思,轻轻说:“估计就在后天,他们就会遭遇了。” “嗯。”紫川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注视着公路上的那些雀跃奔赴前线的士兵,慢慢说:“那些小伙子,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走向死亡,而这些鲜血,本来是可以不必流的。” 他语气低沉,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白川没有出声,过了一阵,她轻声问:“大人,那我们怎么办?我建议……” “我知道的。”紫川秀说:“你想说将途经此地的所有部队拦截,加以收编吧?” “正是,大人。这些地方部队都没有参与兵变,借助大人您的威望,将他们从布丹那边争取过来是办得到的。” “你说的,我知道,但是时机不恰当。现在大战在即,这是决定远东命运的大战,布丹篡夺了兵权,我对他不满,我可以旁观,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再与他清算,但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扯他后腿。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就是助纣为虐,魔神皇会乐得笑掉了大牙。远东内战一打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去抵御外敌?那就等於真正的叛国了!” “但是大人您可要知道,如果布丹打赢了这一仗,那时候,他的名声将如日中天,他掌握了军队,我们根本没机会了!” 紫川秀淡淡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是天意注定,我命该如此。” 听出了紫川秀语气中的惨淡,白川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声:“大人,您想的太悲观了。事情未必有那么坏呢?” 紫川秀也笑,但笑声却是苦涩的。 他从自身的人生经历得知,很多时候事情未必尽如所料,希望不如所料,但结果往往却是正如所料的,正如谚语说得好:一件事情可能会多坏,它就会有多坏。 遭受远东人背叛,紫川秀并不十分痛心——那种感觉跟不久之前在帝都之行眼看紫川宁变心时候,那种强烈的悲愤心情截然不同。 他虽然不能原谅他们,却可以理解远东人的心态。 现在,彷佛有什么东西幻灭了,他只感到淡泊。 自己为之奋斗的雄心壮志、那些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那些慷慨激昂的热血与牺牲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所经历过的一切事件是多么的毫无意义。 山下传来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朝大营方向过来。 两人同时望去,山下的远东大公路上,两个半兽人骑兵正在逆着人流自东向西向着营地快马接近,其中一个骑兵马背上驮著一个软绵绵的麻袋。 营地响起了急速的警哨声,山冈下巡逻的哨兵响亮地对他们吆喝:“什么人?停下了!” 那两个半兽人骑兵停下向哨兵询问:“这是黑衣军驻地吧?光明王可在军中?” 哨兵警惕地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骑兵们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半兽人点头地说:“就是这里了。” 他动手将马背上捆着的麻袋给解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请将这个交给光明王。布丹长老说,他感到很抱歉。” “你说什么!”哨兵一头雾水,没等他问出个究竟,骑兵们已经翻身上马,迅速打马离开了。 看到那两个骑兵的身影迅速没入了那片朦胧的黑暗中,有人吆喝着要去追赶,有人在叫嚷道:“快通知前面的巡逻队,拦截他们!” 远处也响起了急促的警哨声,蹄声匆匆,骑兵巡逻队正在紧急集合出发前去追赶。 “不用追了!”紫川秀扬高声音发令说。 他在高处看清楚了整个事情,明白无非就是布丹派信使来传个口讯罢了,完全不必这么折腾的。 今晚的执勤军官匆匆跑来,为营地警戒出现漏洞惊扰了大人请罪,然后请示:“那两个半兽人留下了一个麻袋,说是要交给大人您。大人是否要亲自看看?” 紫川秀点头同意,两个士兵合力扛着这个麻袋上来。 卫队长古雷带领着卫队在紫川秀面前布了人墙,士兵们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地警戒著那个麻袋,那副认真的劲头让紫川秀忍不住发笑。 等到麻袋被解开时候,赫然滚出来一个“粽子”,费了好大工夫,大家才认出这是一个人,全身上下被麻绳捆得密密实实,嘴巴里被塞了东西,不停地发出“呜呜”的怪叫声。 被锋利的刀子指着,火光照耀下,这个人的眼睛中露出惶恐和愤怒的表情。 古雷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明羽将军!” 紫川秀蹲下来很严肃地对明羽说:“明羽,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有这种捆绑美女的爱好!” 众人晕倒,明羽“呜呜”狂叫几声,不知所云。 紫川秀却不停地点头,彷佛他听懂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说要更刺激点的是吧?滴蜡?皮鞭?木马?不会吧,难道你都喜欢,那你真是太猛了……” 白川气急败坏地抢上来:“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她帮明羽把绳子解了开来。 看到众人笑吟吟的目光,特别是紫川秀不怀好意的嘲笑眼神,第三军司令明羽又羞又怒,暴跳如雷。 刚得自由,他就破口大骂:“布丹这个混蛋!他竟敢阴我!” 从他口中,紫川秀得知第三军发生的事情。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圣庙的使者突然来到正执行护送任务的远东第三军团军中,使者下达了命令,要求立即对西南军团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 第三军的司令长官明羽对此强烈反对,他声辩说:“停战协议刚刚签订,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那么,你是想违抗军令吗?”使者以威胁的口吻说。 明羽还是摇头:“违抗军令不敢当。不过按照律令,如此重大的开战决定该有光明王殿下的亲笔签字和印章——而这些,我没看到。” 使者轻蔑地笑笑:“会让你看到的。”他扭头往门外一喊:“来人!” 一群半兽人蜂拥而入,他们将明羽解除了武装,当天第三军的司令就被解除了职务押送到长老身边。 “面对着布丹气焰万丈的威胁,我绝对没有吓得尿了裤子,更没有跪下抱着他膝盖大叫「英雄饶命啊!」更没有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哭哭啼啼的……” 第三军的前任司令明羽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嗯,再来一碗红烧肉——我对他怀着满腔的义愤,毫不屈服,坚决地抵抗,即使他天天给我吃水煮大白菜!” 紫川秀深表理解:“要是我也不会屈服的,都被饿成这样了,哪能不愤怒啊?” 白川皱起了眉头:“喂喂,问题的关键好像不在这里吧?” 明羽道:“哦哦,我知道了。就如刚才所说的,那个布丹长老对我进行了非人的残酷折磨,但是,我时刻牢记着自己是忠诚于大人的战士,尽管他对我一再威逼利诱恐吓折磨,但我明羽的意志就如那白雪高山上的苍劲松树,始终没有对他有任何屈服和妥协!” 白川问:“他怎么折磨你了?” “这个,白川你就不要问了。”明羽一副往事不堪问首的沉痛表情:“光是每天要吃那么难吃的饭菜,这还不算是可怕的折磨吗?我也不是那种人,喜欢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天大的事来说,我心胸宽广得很。” “嗯嗯嗯,”紫川秀很理解:“我知道你心胸有多宽广,白川,你不要打岔,让他把话说完。” “大人,您明白我就好。当时,我下定了一死的决心,不惧危险地对布丹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斗争,主要成绩有以下:在背後对布丹吐痰一次,往他鞋子里面放图钉两次,把口水吐在他菜里一次,偷偷割烂他衣服两件——至于那些坚决斗争的细微经过,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在会战策划时候:我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们的谬误,那些狂妄的叛乱份子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们都用钦佩的眼光崇拜地看着我。布丹长老恳切地请求我:「我们远东人从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战略,您简直是天才,是战神雅里梅将军再世啊!求求你拉,请务必教导我们如何打这一仗吧!」” 白川:“布丹会说这种话吗?” “当然了,我当场严厉地拒绝了这群可耻的叛乱者!于是他们悲痛欲绝,都说:「那可怎么办好啊!没有天才的明羽人人的英明指导,我们可怎么办好哪!没有了他,就如远东的天空没有了太阳,大海航行没有了灯塔,我们可怎么活啊!」他们一个个伤心得以头撞地,眼泪流淌不停,日夜在我周围哭泣徘徊,甚至以死亡相威胁,于是我对他们说:「刀剑只能砍断战士的脖子,却不能屈服战士的勇气!」 “他们立即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说:“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勇敢的战士啊!这简直是大神降临世上的勇士啊!请允许我们崇拜你吧,英雄!” “大人,您知道我这个人,我是很谦虚的,我平易近人地说:「我只是光明王座下一名普通的战士罢了。」于是他们更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说:「这位战士的谦逊简直就如他的勇气一般令人敬佩!」最后,被我的凛然正气和坚强意志所折服,他们不敢出手加害于我。经历了千辛万苦,无数的艰辛险阻,我终于回到了大人您的身边!” 紫川秀对白川说:“还是找个麻袋把这个牛皮大王再送回布丹那里吧,这样说不定更能打击他。” 但无论如何,在明羽口中,紫川秀还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明羽说,他亲眼见到了布丹本人,他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在布丹的身边,还有远东各大军团的主要将领,其中包括了第一军的司令布森,但是第一军的部队似乎不在长老身边。 紫川秀评价说:“布森参加叛乱那是可以预料的,他原来是圣庙边上哥达村的村长,本身就是圣庙最死心塌地的信徒。他既然参加了,那我们就不用指望第一军了。” “那就是说……” 紫川秀叹口气:“各位,我们准备迎接第二口麻袋吧。罗杰如果没死,估计也快被送过来了。” 虽然明羽失去了人身自由,但是并没有受到什么不人道的虐待。 当然,这是紫川秀的看法,作为当事人的明羽本人可有不同的意见。 布丹长老还非常看重他,特意召集他到跟前来,把他当成一名能征善战、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咨询作战方针。 根据明羽的观察,布丹的身体状态很差,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只能半倚在床边和自己说话,说上几分钟就要歇息一阵,他就亲眼看见布丹吐了两次血。 布丹身边的将领虽然多,但能独当一面的却没有,反倒是人多意见杂,大家吵来嚷去的,作战计划到现在还没统一。 直到凌步虚到了明斯克行省了,大家好不容易才达成了统一意见,决定正面迎击。 部队出发之前,布丹长老下令把明羽释放回光明王的军中。 “部队是在今天中午出发的,甚至没等增援军团赶到齐。据说,当时凌步虚的先头部队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百公里了。” 紫川秀在地图上看了一下,从明斯克到伊里亚之间划了条直线,线条笔直地掩过地图上那些蓝色和黑色的轮廓,那些蜿蜒的山脉与河流,最后笔尖停留在明斯克行省与伊里亚行省交界处一个叫做红河湾的高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紫川秀抬起头来:“那就是说,明天他们就会遭遇了。” 第五章荒唐血河 第二天,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平淡无奇地度过了,派出的众多探子纷纷回头,报告说布丹长老统率的远东军队庞大得惊人,队列足足婉蜒三十多公里,前锋都已经过了灰水河,後军和辎重却还没动身呢。 当天的午后,远东军队果然就在红河湾高地上驻扎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黄昏时分,凌步虚的魔族军队也到达了战场,在高地的另一头扎下,修筑工事安排营地,仿佛他们要长期在此居住了。 三十多万大军隔着十公里遥遥对望,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开局。 布丹集中了全远东的重兵,口口声声说要为切尔诺的惨祸复仇,在众人料想中,他必然会在遭遇之初就带著雷霆万钧之势狂轰猛攻,毫不留手。 还有凌步虚,他接到了王国急如星火的撤军令,孤军停留远东的腹地,眼看敌人越聚越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久战对他都是不利的,他却偏偏有空好整以暇地挖掘壕沟,布置工事,摆出一副要与布丹长老长期相持的架势。 七八二年八月十七日,从早晨开始天色就一直阴沉着,到中午时分,狂风突作,一团团的乌云从天边涌上来,天地陡然黯下来,地平线上传来了轰隆的雷声,风刮了一阵,黄豆大的雨点就劈劈啪啪地砸下。 中军营帐中,秀字营的几个首领正在商讨局势。 不知是谁提起了话头,大家热烈地讨论起即将发生的大战来,意见几乎是压倒性的,都认为布丹兵力强盛,补给充足,胜算十足。 紫川秀评论道:“这一仗双方各有优势,布丹在于兵力和补给上的优势,他统帅的部队数倍多于凌步虚,而且内线作战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增援。但布丹的劣势在于他统帅的军队是仓卒从各地调集的,相互之间缺乏配合默契和纪律,他更缺乏一支精锐的尖刀部队,这支部队要作为全军中坚,要能撕裂敌人防线、直捣敌人要害、让敌人崩溃——无论千军万马,总得有这么一支部队才能打开战局,以前秀字营起的就是这个作用。而凌步虚恰好相反,西南军团是一支久经沙场的劲旅,魔族王国最精锐的军团之一,士卒无不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具有强大的爆发力和冲击力,但他们的缺点是身处敌人腹地,无法补充损失。” 白川若有所思:“这一仗与一年前的科尔尼战役很相似。” 明羽一震:“真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真的跟科尔尼战役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么说,长老的局面并不占优啊!” “如果要一两天之内决定胜负,凌步虚的胜面比较大。如果布丹能顶住凌步虚开头的猛攻将战争拖延下去的话,胜利定是属於远东一方的。” 大家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得正热闹,远处遥遥传来了细微的急速马蹄声,紫川秀好奇地掀开门帘,立即,猛烈的北风夹带著雨点扑面而来,打得脸面生疼。 蒙朦的雨幕中,遥遥的远东大公路上有几个黑点正在迅速地扩大,几个奔驰中的半兽人骑兵扑面出现。 骑兵们一律低头俯身,紧马赶鞭而走,马蹄践起的烂泥将马腹沾得斑斑点点的,一行人神色匆忙,显然是有急事。 紫川秀心思一动,他立即下令:“哨兵,拦住他们!” 风雨声太大了,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怠岗,紫川秀喊了半天却没人出来拦截。 骑兵们速度太急,转瞬之间就扑到了面前,眼看就要冲过去了,紫川秀只得自己冲进了雨幕中,一下就扑到了路中间,扑面而来的雨点打得他都睁不开眼来。 迎着那几个骑兵,他举起手大喝一声:“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之间冲上了路,战马受惊之下长声嘶呜,高高地腾起了前腿,劲风扑面几乎要将紫川秀冲倒。 有个骑兵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泥水里,他立即爬了起来,大怒喝骂道:“混蛋,你疯了?” 紫川秀不理他,他看着这群半兽人骑兵战马的马鞍式样和垂下来的缨红坠子,心头一阵抽痛:这都是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远东骑兵啊! 他抬起头来,额头被淋湿的碎发遮掩了一半的脸,眼睛露出让人不敢正视的逼人光芒:“你们是骑六团的!你们团长德昆在哪里?” 这个湿透了的人散发出慑人的气息,骑兵们突然感到,这绝不是可轻视的对象,他们纷纷後退,有人出声问:“你是什么人?” 紫川秀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光明王!” 三个字犹如闪电掠过长空,瞬间震撼所有人。 骑兵们立即翻身下马,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士兵们纷纷跪倒在泥泞的道路上,膝盖上泥水四溅。 那个领头的士兵颤声回答道:“殿下!我们是骑六团二队的,我是小队长托得,我们刚打红河湾那过来。” “红河湾?我军可是大捷了?”紫川秀突然想到了什么,剑眉一竖,声音可怕地低沉下来了:“敢情,你们是临阵逃脱?” “殿下,我们没打,却也输了。逃的可不只我们几个,咱们全军都在逃在溜,我们再不走,难道等在那叫凌步虚砍脑袋吗?” “怎么可能!”紫川秀惊得头发都直了起来,他急忙追问:“长老呢?各路将军呢?” “长老死了,将军们都跑了,军队也跑了,现在,魔族崽子正跟在我们后头猛追猛杀呢!死人多得跟海一样!” “你说什么?”血一下涌上了脑袋,眼前出现了一片炫目的雪白,紫川秀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定一定神,他大吼:“胡说八道!你们几个当了逃兵,因为害怕惩罚,所以编出谎言来,是吧?我们有这么多的兵马,凌步虚怎么可能打赢我们?你们在撒谎,对,一定是在撒谎!” 紫川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口气甚至像是在哀求了:“告诉我,你们是在撒谎!说啊,不要怕,我不会惩罚你们的。”他露出了哀求的表情,可怜地望着骑兵们。 士兵们一个个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面上露出了痛苦。 紫川秀的忍耐终于爆发了,他猛然扑上去揪住半兽人士兵的衣领:“告诉我,你是在撒谎!说啊,说啊!说,一切全部是你编出来的!” 他狂暴地摇晃着,那个粗壮的半兽人兵竟然如婴儿一般全无抵抗之力,被摇得脖子都要断了,眼睛翻白,就跟一片树叶在风中没什么两样。 后面有人扑上来按住了紫川秀,白川叫道:“大人,快住手!您这样会搞死他的!” 紫川秀松开了手,“扑通”一下,那个半兽人兵一下子摔到地上,在地上抽搐挣扎,大口大口地呕吐。 紫川秀凶狠地环视剩下的士兵,他们露出了恐怖的表情,却没有人后退,他们虽然惊慌,目光却很坦荡。 于是紫川秀知道,空前的灾难已经来临:他无力地呜咽一声,双手痛苦地捣住了脸,任凭那雨水哗哗地直往身上淋,眼神空洞。 抬起头来,满天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低得要压到头顶了。 这个时候他反倒镇定了下来,指着一个半兽人兵:“你,你仔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士兵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见紫川秀问他话,连忙又跪了下去:“回禀殿下,恐怕只有奥迪大神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夜之间,都没打一仗,我们的军队就这样垮掉了,谁都没办法把这事琢磨明白啊!” “你慢点说,从头说!” “殿下,昨天白天,我们的大军与凌步虚的人马在红河湾碰上了。先锋斥候部队跟魔族军的小股部队交手几次,各有输赢。双方主力都没动,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我们骑六团被安排警戒任务,驻守在大营后侧。大概半夜里,我们听到中军有人在叫,接着,喧哗声音越来越大了。大家都很惊讶,可是没接到命令都不敢离开岗位。不久,传令官就来通知我们,营地出现了骚乱,上级命令我们马上去中军营帐维持秩序。 “到了那里我们才惊呆了:中军校场前面人山人海,起码有几万人,吼声叫得震天响!这哪里是什么骚乱,简直是一场暴动了!士兵们一条声地吼:「长老,长老,长老,出来见我们!」我们上去劝说大家安静,可我们那几百人在人群中简直像砂子在海里面,一点作用都没有。而且人家反而告诉我们,说是统帅的布丹长老已经死了,统帅部的官员都已经开溜了,我们被人家出卖了,结果连我们自己都人心惶惶了。 “半个大营的士兵都出来了,闹成了这副样子也不见长官出来维持秩序。我们几个比较近前点的卫兵都听到了,统帅部的指挥营帐里面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也不知道是谁和谁在吵。大家都涌到中军营去求见统帅布丹长老,可长老始终不肯出来见我们,只有统帅部的布兰将军出来要求大家安静,各自回营歇息——可是谁肯听他的啊!到处是火把,到处是嘈杂,到处是呼叫,到处乱糟糟的,大家都在叫:「统帅在哪里?统帅在哪里?」「我们要见布丹长老!」 “闹哄哄的一直到午夜两点钟的时候,布兰将军终於不得不承认:布丹长老确实刚刚去世了。消息一公开,整个军营都炸开了,士兵们都在喊:「没有长老,我们绝不打仗!」统帅部的官员根本压制不住局面,何况他们自己也在慌张著。 “据说,只听到长老刚一断气,统帅部成员索斯立马逃走了,还带走了自己的本族人马,驻扎在东营区的蛇族部队整团整队地离开了营地。 “午夜两点,我们突然接到紧急命令,要拦截擅离驻地的逃兵,骑六团的兵马排成一条长龙封锁了营地东门口,我们和蛇族兵马在那僵持了好一阵。在那里,布森大人向他们喊口号,命令他们立即返回各自驻地,但不知怎么回事,大营里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众在门口想离开的人马越来越多,他们冲我们嚷:「都快完蛋了!再不走,魔族崽子就要杀过来了!」「长老死了,当官的都跑了,剩下我们等死吗?」 “混乱中,蛇族的人马想强行突破,给我们砍了几个人,用马刀把他们赶了回去,布森大人叱道:「再不回营,当临阵脱逃,杀无赦!」那群士兵都给震住了,有人开始听从命令往回走。但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在剧烈地震动,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吼声,地动山摇:「瓦格拉!」东边出现了老大一片火把,魔族的凌步虚向我们进军了。 “结果任什么也控制不住了,不知是谁发一声喊:「逃命啊!」顿时,上万人一哄而散,我们想拦截,却哪里拦得住,反倒让他们把我们的队列也冲垮了。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逃散的人群,士兵们丢了武器、装备,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军服给脱下来,一群群溃败如水,任凭布森将军喊破了喉咙他们也不肯回头。接著中军营之後,左营、右营和後军都开始大批地逃亡,崩溃就如那山洪海啸,无法遏止。 “布森大人睑都白了,当即就说:「天意!远东完了!」他当即就拔出刀子想割脖子了,我们几个人赶紧扑上去夺下了刀子。我们的团队长德昆长官说:「大人,承担起责任来啊!我们还有希望,还有光明王殿下哪!」 “布森长官呆呆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他带著他亲卫队直往魔族方向杀去,吼道:「是好汉的陪我杀魔族去!」有些人跟著他冲过去了,当时我们也想跟他冲过去,但是德昆长官拦住了我们。他说,布森大人不过是尽人事掩护我们撤退,兵败如山倒,现在任什么都没办法了,唯一能搭救我们的就只有光明王了。他把我们分散成了十几个小队,分道前来向殿下您求救。 “如果现在殿下您还没得到消息的话,那我们是第一批赶到了,其他小队恐怕凶多吉少。殿下,我们的人被杀得尸横遍野,凌步虚的人马追杀得正紧哪!殿下,救救我们,救救远东吧!” 那个士兵说著说著,已经泣不成声了,其他的士兵通通跪倒道上,拚命地以头磕地,放声大哭:“殿下,救救远东吧!我们不该背弃你,我们罪孽深重,但就看远东的份上,救救军队吧!” “那么,难道是真的?”紫川秀低著头,空洞地嘀咕著。 他怎么样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如此多的兵马,如此强悍的大军,那么多强悍的勇士,半兽人军团、龙人军团、蛇族军团、矮人军团,那一路路强大的军队,全远东的兵马,难道转眼问就这样完结了吗?自己呕心沥血经营的庞大军队,难道一夜之间就像灰尘般荡然无存了? 悲愤郁闷,他仰面朝天喊道:“布丹,还我军团!”声音嘶哑,像是狼在嘶叫,泪水和雨水在脸上混杂著狂流。 一道蓝光掠过长空,天逞猛然一个霹雳,震撼整个天地,他狂吐一口血,血水殷红地流在衣襟上。 “大人!”“殿下!”部下们慌忙扑过来。 白川泪流满面地哭叫道:“大人,大人!不过是孩儿们打了场败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啊!” 部下们上来搀护著紫川秀进了营帐中。 清醒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的狼狈,一身水淋淋的,失魂落魄。 此时,秀字营的军官们都闻知了中军营帐的事件,远东联军在红河滩大败的消息闪电般传遍了全营,到处都是风吹鹤戾,军心浮动。 清醒过来,紫川秀立即召集军官们发布命令:“立即拔营,以战斗队列前往伊本市!” 明羽抗议道:“大人,现在情况不明,盲目前进危险啊!”他的意见是:以前的大本营本队和第二军、第三军等主力部队都很有可能被歼灭了,目前形势已变成了敌众我寡,秀字营很可能已成为联军在远东内地的最後武装,将孤军面对凌步虚。 他建议应该“尽速转进”,与驻守特兰的远东联军第一军会师,待收编了第一军的兵力,再行回头与凌步虚军团决战。 紫川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睁睁地看著他,直勾勾地看著他。 营帐中参加会议的军官都打了个寒战: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那黝黑的眼睛里面布满了悲哀、绝望和凶残,就如同一头遁体鳞伤的野狼。 明羽当场被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於是再没有人出声,拿在场的一个军官的话来说就是:“当时哪怕殿下带我们集体跳楼我们也会去的。” 军令声频传,黑衣骑兵们纷纷从各个营帐出来,翻身上马。 一路上没有别的声响,只听得马蹄践踏烂泥发出沉闷的回响,雨声飕飕,上万骑兵一式披著黑色蓑衣,盔甲铿锵,马刀挂在腰问,不时撞击马刺铿锵作响。 兵马混成一道黑色的洪流,顺著远东大公路滚滚向前。 紫川秀走在队伍的旁边,望著军队前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是远东最後的部队了,敌人是十万虎贲之师,刚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士气如虹,统帅凌步虚更是当世名将,前景如何,纵然乐观如他也不敢有丝毫奢望。 雨幕满天,云层低厚,黑压压的一片,天空不时掠过蓝色和白色的闪电,远方传来轰隆雷声,彷佛预兆著这支最後军队的前途。 秀字营一路疾走,当晚到达了伊里亚行省边境的一个小城市古沃克。 这时,头批从红河湾撤出的败军已经撤到了这里,联军於红河湾溃败的消息传遍全城,人们忧心忡忡,惊惶失措,都认为远东已经末日临头了。 散兵游勇和逃难的民众挤满了全市的街道,到处都是马车、行李、包袱、牲口,人们露出了彷徨不知所措的样子。 在城市的道路上,紫川秀看到那些一群群游荡著的溃败士兵,他们添油加醋地向没参加战斗的平民们描绘著昨晚一战的恐怖,嚷嚷著:“远东已经没救了!”“照那样杀法,连一条腿部逃不出去!” 紫川秀不时停下脚来倾听,照那些士兵说的,那简直是天崩地裂,不但布丹长老死了,统帅部的所有成员同样都死了。 那个晚上,为了阻挡魔族的追击,布森将军统率一支部队硬生生地抵挡凌步虚的大军,不幸战死。 布兰将军领著残兵往伊里亚方向走,半途给魔族军截上了,那一场大战打得天上下的简直不是雨了,是血,估计布兰也是凶多吉少了。 说起死了的布丹长老和统帅部,士兵们无不恨得咬牙切齿,都说本来光明王领导得好好的,这群人却硬要来搞这么一下子,又在关键时候翘了辫子,结果弄得死人多多,一大群人都陪他上天见奥迪大神了。 但是当紫川秀问到魔族军动向的时候,却没多少人知道。 有人说凌步虚正带著大军一路攻城掠地,现在已经拿下了整个明斯克行省,拿下了远东的首府科尔尼。 有人却说魔族大军正在围攻伊本市呢,十几万远东联军被几万魔族打得不敢露头。 各种各样的流言频传,溃兵个个都诅咒发誓说这绝对是自己亲眼所见,紫川秀硬是没法分辨真假。 到达地方政府机构所在地时,远远就听到人声鼎沸了,紫川秀望见门口处聚著大群溃兵和市民正在围攻市政当局,无数的碎石和瓦片雨点般砸向市政处紧闭的大门和窗户玻璃,将维持秩序的地方警察砸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人群在可怕地吼叫道:“交出来!把那个混蛋交出来,不许包庇他!” 吼声震得大门和窗户的玻璃都在簌簌颤抖,无数的士兵和群众愤怒地朝市政处砸石头,市政处窗户上的玻璃一块接一块地被砸得粉碎,由警察组成的人墙被愤怒的人们冲击得四分五裂。 白川向旁边的市民打听,才知道原来远东统帅部的成员、原来第一军的参谋长索斯孤身一人逃脱到此,被败兵们发现了。 士兵们记恨著索斯当晚是第一个逃脱的,现在要找他算帐。 索斯被吓得没办法,躲进了市政处里面向市政长官寻求庇护,现在士兵们不依不饶,非要抓他出来算帐。 “啊,索斯在这里?”紫川秀喜出望外,一直以来见到的都只是一些低级军官和士兵,没能见到参与事件的高级军官,现在从索斯口中,应该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吧。 白川找来了当地的市政长官,小声地嘀咕两声。 得知是光明王亲自驾到,当地的市长鞠躬如也,很殷勤地从後门将紫川秀领了进去,致辞说:“在这个危难的时候,远东的解放者,我们的英雄光明王光临我们古沃克城,这是奥迪大神给我们的恩赐,我们莫大的荣耀!愿奥迪大神的荣光照耀著殿下!我们永远是殿下最最忠诚的佣仆!愿为殿下您效劳,不知什么地方我们能对殿下有所帮助的?” 因为远东政权建立不久,一切从简。市政长官都是由当地民众自行推选那些有威望的首领和头人担任,紫川秀也不熟悉这些地方上的民政长官。 也没时间寒暄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听说,索斯在你们这?” “啊,不错,索斯大人正是在我们这里。” “我要马上见他。”紫川秀平静地说,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市长眨著眼睛,看了看紫川秀和身後那些彪悍的卫兵们,眼神中很明显地流露出不安。 他虽然是文职地方官,但是对於远东军高层的分裂也是知道一点风声的。 随著红河湾的败战,统帅部的势力彻底垮台,光明王正重掌大权,秋後算帐势必有一堆人要掉脑袋的。 现在,光明王殿下带著这么多卫兵来找索斯,莫非是想——市长不敢再想下去了,高层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他可不想牵涉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说:“索斯大人在这逞,殿下和诸位大人请跟我来。” 一行人顺著市政厅宽阔的走廊前进,市长一边走一边向紫川秀介绍市政厅的种种建筑,某某走廊是有著悠久历史传统的,某某大厅历史可以追溯到紫川云那一代,但这时紫川秀哪有心思听这个,他只是随口“嗯嗯”几声应付著。 一行人路过大厅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大的声响从门外传来,响雷般的口号声:“交出叛国贼!交出叛国贼!”声势惊人,大门被撞得“砰砰”巨响,门板都变了形。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冲击的民众和士兵已经压近了门口,那一张张愤怒的脸,那一双双冒出火焰的可怕眼睛,警察排成的人墙被冲得七零八落,眼看就顶不住了。 市长脸都变白了:败兵们失去了理智,被他们冲进来,如果光明王在自己地盘上有什么闪失,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他吓得连声叫嚷:“来人!快加派人手上去!一定要拦住他们!殿下,索斯改天再看!现在请赶紧回避!” 紫川秀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哗”的一下,大门被撞裂开了,“咚咚”几只脚将门板的裂缝踢开,大门整个地倒了下来。 “杀死卖国贼!”随著杀气腾腾的叫声,大群人赤红著眼睛冲了进来。 “保护大人,排人墙!”白川将军厉叱道,随身的秀字营士兵猛冲上前,在门口处组成了一道人墙;刀剑全部出鞘,刀锋全部对外指著,人数不多却也显出一派肃杀气象。 秀字营是远东全军的精锐,而紫川秀的卫队更是精锐的精锐,他们可不像地方警察那样拘束,动起手来百无顾忌。 有几个暴民冲得太急,刹不住脚直直地往这座刀山上冲,卫兵们将刀子一偏,用刀背将他们抽得嗷嗷直叫。 十几个卫士堵在门口,那大群的暴民们竟然无法寸进,冲进门的几个都被皮靴大脚大脚地踢出去了。 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强烈抵抗,溃兵们一时被震住了,不敢再冲,有人在粗言秽语地乱骂。 白川秀眉一蹙,以手按剑走上一步,面寒似水:“大胆!光明王殿下在此,谁敢乱来!”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听得紫川秀的名字,寂静像是石头投入水中掀起的波纹一样从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後面的士兵发觉气氛不对赶紧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说殿下在里面!” “真的,我看到黑衣军了!我看到白川将军了!” 人群中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轻声议论,站在近处的人一个传一个地把话传达给远处的人,消息瞬间传开了:“光明王殿下已经驾到!” 士兵们顿时把那个倒霉的索斯抛到了脑後,异口同声地呼喝:“光明王!光明王!” 连那些本来只是在旁观这场骚乱的市民也加入了队伍,妇女在哭喊著:“殿下!出来见我们啊!” 於是人群声势越发浩大。 站在前面的士兵自觉地向後退,让出了市政厅门口的空地来。 从市政厅那破烂的门口处,一队武装士兵簇拥著一员将领走出来。 他们衣甲鲜明,自信从容,与那些游荡在街边垂头丧气的溃败士兵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看到他们,人们就燃起了希望,人们就知道,远东的武装力量并没有完全垮掉。 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军人们簇拥向前,自发地向紫川秀行军礼:“殿下,向您致敬!” 无数的平民在嚷嚷:“殿下,殿下!我们的救星,说两句话吧!我们该怎么办?远东还有救吗?” 人群是如此热情、兴奋,拥挤得堵塞了道路,万众都在期待著,期待著光明王能够创造奇迹,扭转乾坤。 紫川秀举起手示意有话要说,於是顷刻问,人群肃然,安静得就如同荒山野岭,浑不像数万人众集的广场。 想到在民众中自己拥有如此高的威望,紫川秀真的是很感动。 他平静的嗓音回荡在广场之上:“来自各地的市民们,远东各军团的战士们,我的朋友们,现在是我,远东的光明王在对你们说话!” 人群发出雷鸣般的声响:“殿下,我们在听著!” “一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晚,发生在红河湾的惨剧我们都已经知晓。在魔族将军凌步虚面前,我们的战士英勇作战,但由於种种原因,军队遭受严重的挫折。西南匪帮猖狂於国土之上,远东处於严重的危急关头!” 紫川秀略略顿了一下,整个城市都在倾听著演讲,广场的人越围越多,人群越来越大,走动的行人、车辆都停下了脚步。 男人们神色专注,脸色严肃,而妇女们则大多在小声地哭泣,现在的人们似乎忘记了世上的一切,心头只剩下了对远东大地命运的关切,她现在大难临头了。 一张张木然沉思的面孔,嘴角间痛苦的表情,一双双严峻的眼睛,人们屏住呼吸,唯恐打破这寂静。 在人群的沉默中,隐藏著一种威严而强大的力量,一种坚定超脱一切的信念。 广场是如此的寂静,可以听到广场上空鸽子飞掠过的呜叫声。 於是紫川秀又开始了演讲,他的声音平静、压抑、低沉而激动,那从容不迫的语调有著一股吸引人的力量,令人感到他熟知某种重要而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众人却无法立即理解。 “命运永远无法揣测,或许是奥迪大神有意要更磨练我们,让我们经受更多的考验,但是,我们并没有失败!不要灰心丧气,不要怨天尤人,一场失利不足以决定远东的命运,决定远东命运的只在於你们,在於远东的民心向背!我们并不是被魔族的刀剑打败的,我们是被自己人的分裂和野心击败的,是被谣言打败的!昨晚的教训已经提醒了我们,远东人一定要团结,绝不能分裂!如果我们能万众一心,那无论是魔族的千军万马,无论是人间的艰难险阻,我们都将能克服! “现在,我即将统帅黑衣军的战士们出发,前去与西南匪帮战斗,营救我们的同胞,营救我们的战友。士兵们,市民们,请支持我们,帮助我们!你们是我们坚定的後盾,身後有了你们,军队将无往不胜!请跟我走,听我的命令,我就是远东!” 紫川秀乾脆利索地结束了讲话,人群静寂了足足十秒钟,一瞬间,激动的呼声猛然腾空升起,犹如那剧烈的旋风在人海上空回荡:“愿跟随殿下!愿跟随殿下!” 民众被狂热的激情所控制,热泪盈眶。 士兵们欢欣雀舞,举起了武器庆贺,要杀向前线,他们回忆起了,正是在光明王统帅下,他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数都数不过来。 有个半兽人士兵爬到了高台上大声演说,宣布在场的佐伊族战士全部支持光明王。他说,正是因为大家受了布丹长老的蛊惑,背弃了光明王,所以才有了红河湾的溃败。 “当年,魔族侵犯圣地,是谁,奋不顾身地保卫了我们的圣庙?” 人群雷鸣般回应:“光明王!” “是谁,挽救了当年的起义,一手创建了我们的军队?” “光明王!” “在科尔尼城下,是谁带领我们打垮了鲁帝?在埃罗平原,是谁带著我们斩将夺旗?在特兰城下,是谁领著我们活抓了鲁帝,打垮了罗斯的兵马?” 人群一条声地应和道:“是光明王,是光明王!是他,再没有别的人了!” 半兽人士兵大声疾呼:“弟兄们,咱们数数,在殿下带领下,我们打了多少的胜仗?哪怕我们的两手加两脚的指头都数不过来啊!该跟谁走,那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了!背弃了这样的指挥官,还说他是魔族的叛徒和奸细,弟兄们,说这种话的人还有良心吗!可能有这样的叛徒吗?那是奥迪大神在谴责我们啊,我们罪有应得啊! “那个布丹长老——愿大神宽恕他的灵魂吧,他是在胡扯啊!可笑的是我们居然都相信了,当日我们居然敢冲殿下举起了刀枪!就凭这个,我们也该得报应的啊!红河湾不是别的,那是奥迪大神的故意安排,那是天谴啊!” 群情激涌,大家都说没错没错,这正是天谴啊!要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要与魔族决战的时候布丹却突然去世了,整路大军没经大仗却自个溃散,这在哪怕远东一千年的历史上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只能说明,那是奥迪大神在警告我们哪,光明王真正是天命所归,不容忤逆的。 紫川秀心思一动,说:“我相信,绝大部份参与事件的战士都是受了欺骗,但是你们的领袖们,那些很可能是参与了骗局的领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 这话简直如一把火落在火药桶上了,没等紫川秀把话说完,人群立即可怕地骚动起来。 士兵们犹如暴雷般呼喝起来:“对!对,殿下说得没错!这里就有这么一个人!蛇族的头人索斯,他是那个远东统帅部的成员!” “他又是那个晚上第一个逃跑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叛徒和奸细!拉他出来,叫他挨刀子!” “立即把他碎尸万段!” 人群滚滚,冲进了市政处里,不到一阵,他们又怒火冲冲地出来,提著一个卷缩成一团的蛇族人出来,正是紫川秀往日的对头索斯。 此刻他两眼紧闭,脸色煞白,身子蜷缩成一团。 士兵们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怪叫道:“哎哟!”惹得众人齐声发笑。 索斯睁开眼睛,所见都是那一张张愤怒的脸,都是火焰般愤怒的目光,都是那憎恨的双眼。 他用企求的目光向四处求饶,但却没有什么人可怜他,也没有什么人怜悯他。 死了那么多的人?大家已心硬如铁,正急於寻找一个替罪羊宣泄愤怒。 士兵们和市民们齐声喝道:“杀了他,杀了他!”有人虎虎地跳上来,手持刀子就要动手。 索斯无力地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就要等死了。 “等一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紫川秀举起了手。 这个时候,也唯有光明王的威望能阻止民众了,於是,举起一半的刀子放了下来,众人都在瞩目光明王。 紫川秀悲天悯人地说:“这个人,无可否认,他犯下了大错。但是,他曾是为远东流过血的,在起义之初最艰辛的日子里,他曾与我们并肩作战,身先士卒!他曾不愧於远东战士的称号——让我向大家求情吧,就看在他过去的汗马功勋份上,饶了他吧!我向大家求情了!” 人群中响起了啧啧的赞叹声:“看人家光明王,多么深明大义,多么宽宏大量!就连索斯这样常常跟他作对的家伙都宽恕了,不愧我们仁慈的王啊!” 索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紫川秀。 在兵变的那个晚上,自己曾想谋害紫川秀,此刻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紫川秀会救他。 但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噗地连滚带爬地爬到了紫川秀的脚下,快得犹如一只受惊的野兔,抱著紫川秀的腿就嚎啕大哭:“救命啊,殿下!救命啊,我该死,我不该反对你的,只求你救命啊!” “想活命就收声,笨蛋!”紫川秀小声说。 索斯立即乖巧地不作声了,只是死死抱住紫川秀腿不放,彷佛快被淹死的人抱住稻草。 接下来,紫川秀就大谈如何要团结一致,西南匪帮不过是区区小敌云云,趁他吹得天花乱坠,人群的注意力被转移的时机,白川连忙指挥卫士上去把索斯拖了下来。 仰望著高台上慷慨陈词的紫川秀,白川感慨:远东民族实在是太淳朴了,比起心计来,人类可是把他们远远地抛在脑後。 紫川秀先故意挑动群众的情绪,制造危机,然後又把索斯从危机中解救下来,以前的远东高层指挥中,索斯俨然是反对紫川秀的代表人物,现在,紫川秀这一手可比杀了他漂亮多了。 杀了索斯会引起整个蛇族的不满,但救了他,索斯这辈子都别想在光明王面前抬起头来。 询问了索斯以後,紫川秀得到的消息仍旧很少。 这家伙首先率队逃跑,在逃跑途中又被凌步虚的军队给追上,军队被打散,他孤身一人逃到了古沃克,就是这么简单,至於问起远东联军的大部队是否幸存、联军的诸路将领是否幸存、魔族军在何处等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让紫川秀不禁大大後悔怎么救了这么一个废物。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七日夜,对於紫川秀来说,是难以想像的沉重而且值得铭记的一夜。 指挥官只有洞悉了当前面临的一切,才能定下决心,但是现在,一切事情都彷佛笼罩在浓重的雾中,让人感觉自己像是个瞎子一般在黑暗中摸索,这种情形要突破是需要重大决心的。 紫川秀最後还是决意迅速挺进伊本市,救援远东军残部。 他心里有数,即使局势演变成最坏局面,即自己不得不孤军迎战凌步虚,以秀字营天下精兵的强悍,以寡敌众也未必会输。 假如战局不利的话,自己就立营稳守,只要坚持上几天,消息传过去,驻守特兰的第一军肯定会火速赶过来增援自己的。 当晚休整了半夜,大军立即兵发伊里亚行省的伊本市,传闻中,那里正是远东联军撤退的目的地,如果魔族军追击的话,肯定会直扑此地的。 尽管秀字营兵强马壮,士卒们都是高手,但打过几仗下来,大家也都知道在长枪快马交战的大规模沙场上,武学高手所能发挥的作用远没有原先想像的那么大,战场讲究的是效率与直截,那些见招拆招、後发制人、以静制动的武功原则全用不上。 想到要面对十倍的强敌,传闻中能征善战的西南劲旅,秀字营上下都是心下忐忑,士兵们把枪擦了又擦,刀磨得飞快,兴奋得眼睛都有光出来了,鼓足了干劲只等上阵了。 但军队只到了半道,前面斥候又传来消息说是与远东联军的前哨遭遇上了,前面出现了大量的半兽人部队,紫川秀惊喜交加:“难道还有远东部队从这场可怕的风暴中幸存下来了吗?” 半兽人哨兵吆喝道:“来的是哪路部队?” 传令兵嘹亮的嗓音在寂静的午夜中远远地传开了。。“光明王殿下驾到!” 沉默了一阵,接著紫川秀听到前路响起了震天的欢呼:“殿下来了!光明王殿下来了!” 声音越来越浩大,怕不有万人之众:惊喜之下,光明王当即下令部队加速前进,与前路远东军会合。 在伊本市的近郊,紫川秀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 星光的夜幕下,数以万计的火把布满了目光所见的大地,一直到远远的高山上,火把依旧闪亮。 雄壮的铁骑在大道上来回违巡,为秀字营开道,那一面面的马尾旗,数也数不清。 持枪的铁甲士卒列队大道两头,一直到满山遍野,那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黑暗中,代表光明王亲至的黄金旗帜一到,大道两旁的士卒一排排地依次跪倒,犹如大海的波浪翻滚,犹如狂风吹倒的麦浪,场面壮观之极。 众人发自肺腑的呼声汇成了震撼的惊天动地:“光明王,万岁!”呼声远远地振荡在大地上,尚未消逝,更大的一波声浪又起来了:“愿我们的王长生!” 那声浪威力之大,连远处的黑色群山也在颤抖。 公路上马蹄声铿锵:一队骑兵迎面驰来:眼见得光明王的旗帜在夜风中招展接近,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跪倒在道旁,头压得都碰到了地上。 紫川秀赶紧跳下了马去搀扶,连声说:“各位辛苦了!” 领头一个半兽人连连磕头才抬起头来,紫川秀一愣:“布兰,是你!你还活著?” 紫川秀惊喜万分,这位青年半兽人将领一直是他非常看重的将领:他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突然身亡,那最适合接自己位置的就是这位布兰将军了。 这位将军不但作战骁勇,而且其素质已经超出了一位军事将领的范畴了,行事光明磊落,落落大方,颇有领袖之风。 虽然在动乱时候布兰也站在布丹一边反对自己,但他显然是心有苦衷,紫川秀对他并没有什么怨恨,在得知他战死的传闻时,紫川秀还难过了一阵,认为远东损失了难得的菁英。 青年半兽人将军却误会了紫川秀的意思,他泪流满面:“殿下,我是向您请罪来了,我罪孽深重!老实说,我是没脸活著回来见殿下的了,只是军队需要人主持,需要有人将军队保存下来,我必须尽职责才不得不苟且偷生。现在,只等指挥权交接完毕,我将承担起责任来。” 说到最後一句话时,布兰眼中流露出了坚毅的光芒,令人毫不怀疑他以死谢罪的决心。 紫川秀长叹道:“何致於此呢?”又问:“那,红河湾的战败是真的?军队损失有多大?” “确实是真的。损失兵员现在还无法统计出来,但可以肯定,参战前,我部共有第二、第三两军主力,外加大本营所有的预备队,军队不下二十五万人。现在,我们的剩余军队也就十三万人左右了,而且所有的辎重和粮草都丢了。” 第六章迷途知返 夜幕深沉,风呼呼地在吹,没有人说话,众人都在看著紫川秀。 光明王站得笔直,沉默著。 人们看著他,能感觉到那挺拔的身影透露出无声的悲哀,他迄今为止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当,一夜之间就丧失了大半。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那些好人的愚昧往往能比坏人的恶意造成更大的破坏。 “那,凌步虚军团在哪里?据说他们正在围攻伊本市?” “回禀殿下,他们已经撤退了,向国内撤回了。” “撤退了?”紫川秀微微惊讶。 布兰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幸好他们撤离,否则,我们的损失会加倍的。西南军团不是一般的魔族部队,比起鲁帝的兵马,他们战斗力更强,而且纪律严明,进退自如,完全无懈可击。” “嗯。”紫川秀点头,心中大约猜测到了原因,应该是王国内部的战情紧张了,西南军团虽然取得了胜利,却没有时间来扩大战果。 如果让凌步虚这么一路追打下去,整个远东联军的主力都会全军覆没的,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撤了,凌步虚一定也很不满的吧? “统帅部的所有成员将跟我一起辞职,他们将跟我一起承担起责任来。还有,参与那晚动乱的所有团队级别以上的军官也都已经被解除职务,等候殿下您任命新的军官上任。” 紫川秀看看他,问:“听说,你的叔叔布森?” 布兰低下了头:“是的。承蒙奥迪大神召唤,作为一个勇敢的战士,他已经先我们一步回到了大神的身边。我叔叔在临终之前也说了,光明王是对的。一直到死,他最悔恨的就是曾经背叛了你。” 夜风掠过平原,风吹草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紫川秀心头泛过一阵伤感,轻轻说:“继维拉之後,布森也去了,就连长老也去了。当初远东联军创建之初的勋将们,如今可只剩下你一个了。” 听出了紫川秀话语中真切的忧伤,布兰微微动容:“殿下……”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殿下,我们对不起你。” 紫川秀惆怅地说:“远东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我们失去了很好的将领:长老、你的叔叔,我的身边人才凋零。” “谁说殿下身逼人才凋零?不还有我吗?”蛇族的头人索斯插嘴说。 “对对,还有我呢!”鲁帝也说。 紫川秀不理会他们,继续说:“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索斯说:“这段对话好像很面熟?感觉像是三流言情小说的对白。” 鲁帝:“你没理由觉得熟的,只有一种传说中叫做「读者」的神秘生物才可能有这种感觉。” 紫川秀气愤地对卫队长古雷喊:“把这两个人才给我拉到路边挖个坑一起埋了!” 两个“人才”顿时化成了一缕——不,两缕轻烟,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紫川秀沉重地吐一口气:“你看,我身边的这种家伙,我能靠他们吗?” 布兰沉默良久,慢慢地说:“难道我的存在,对殿下的大业还能有所帮助吗?可是,经历如此大败,如果没有个人承担起责任来,我们如何对死去的弟兄们交代?” “该为这次失利承担责任的人已不在人世了。”紫川秀简单地说:“活著的人没有必要为死去的人背黑锅,如果相反,那倒是可行的。” “殿下,您的意思是说?”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经历了可怕的挫折,失去了很好的同伴,前面要走的道路将加倍地艰辛。你,还有那些富有经验的军官们,都是我们军队最宝贵的财富,我不能再失去了。我需要你的协助,布兰将军,请留下来帮我吧。” 布兰沉默著,踌躇不答。 紫川秀看著他,轻轻说:“这也是为了完成您叔叔和长老未完成的心愿吧。就这么走了,没能看到远东彻底光复的那一天,长老一定很不甘心的吧?圣庙的灯火需要有人继承。” 布兰抬起头来,脸上有两道清亮的光点:“殿下,如果您不嫌弃我这个败军之将的话,我愿尽菲薄之力。” 紫川秀微笑著伸出手去:“一切照旧,布兰将军?” 布兰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与紫川秀紧握:“一切照旧,嗯……殿下!” 他没能说完,因为紫川秀轻快地跳下马来,轻松地将半兽人宽阔的肩头拥在怀里,拥抱了好长一段时间,半兽人泣不成声,双颊泪流如雨。 在当初的动乱中,布森、布兰两叔侄是布丹最大的支持者,若无其两人的支持,布丹长老绝无可能那么便当地拿到军权。 现在布丹和布森已死,布兰就是尚活著的最大责任人了。 早就有人窃窃私语,认为布兰既参与了叛乱,又是败军之将,更是幸存下来的最大叛乱责任人,光明王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能允许他自尽已是最大的宽容,但士兵们眼前刚所见的,却是光明王由衷的恩遇。 眼见事情有了顺利的解决,光明王宽宏地宽恕了布兰的责任,那些参与叛逆的军官和士兵们通通放下心来。 布兰将军後退一步,单膝跪下:“殿下万岁!我们的仁君万岁!我们愿生死随您:永不背叛!请您原谅我们的愚昧,原谅我们的顽固,只求您,不要抛弃我们,不要抛弃久经苦难的远东大地。” 全军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士卒们一排排地跪倒,呼声惊天动地:“殿下,生死随你:永不背叛!” 面对全军方向,紫川秀缓缓一个鞠躬,默默地流出了泪水。 经历一番波折,他终於重又掌握了远东的实权,但是,这代价是否太过沉重了呢? 七八二年九月十一日,帝都。 露天舞会是在日落黄昏的时候开始举行的,白色的长餐桌上摆满了鲜花和美酒,山一般的美酒佳肴,花园的上空挂满了五彩的灯笼,让整个院子充满了一种朦胧的色彩感。 在宽大的草坪上:乐队正在演奏,悠扬的乐曲远远地传出了院子,让过路的行人不禁停步倾听。 院子中灯火通明,轻雾笼罩著舞池,在轻快的华尔兹中,一群衣饰华丽的青年男女在舞池飞快地旋转著,里面大多是年轻人,舞蹈跳得极其轻快,人影闪动。 斯特林在舞池边上的露天桌边坐下,侍者上来端上饮料,斯特林端起杯子,他能感觉到,周围不时投来了各种恶意或者憎恶的目光。 很近的地方,两个神态傲慢的中年人正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想升官想疯了,拼命地讨好总长……人家是大红人,英雄!” “是啊!英雄,我们拿钱跟魔族赎回来的英雄嘛!” “嘘!小声点,他正在那边呢!” 斯特林面无表情,手中薄瓷的咖啡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收编贵族私人武装的建议得罪了很多人,那些大贵族和权贵们恨他入骨,最近这种冷言冷语他听了很多。 斯特林重重地放下杯子,冷冷往那边一望,顿时,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下了。 他如电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扫过议论的人们,被他看到的人都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他走开几步,背後传来了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斯特林大哥!” 斯特林回过身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紫川宁。 她一身连衣裙洁白如雪,婷婷玉立,皎洁的脸蛋在朦胧的星光下发出种陶瓷般光洁的美,给人种不真实的感觉,彷佛是在梦中遇到的仙子。 斯特林递过去礼物,微笑地说:“二十岁生日快乐,宁小姐。” 紫川宁接过了礼物,说声:“谢谢。”却调皮地笑笑:“斯特林大哥?今晚连你都在提醒我二十岁了,我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她笑靥如花。 斯特林也笑了:“宁小姐,说这种话的你可真是没有良心啊!你难道就没看到,帝都一半的适婚青年都来到了尊府,个个是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青年彦俊,他们是为何而来的,宁小姐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知道的啊!他们是奉我参星叔叔的命令前来的。” “恐怕不止吧?你看,就在你和我说话的当儿,起码有十条好汉盯著我,时刻准备把我撕成碎片呢!” “反正我没看到!”紫川宁眼波一转,狡黠地笑笑,少女的天真调皮个性表露无遗,艳丽焕发。 看到那甜美的笑容,一瞬间,斯特林惊叹於这位家族未来继承人的美丽。 紫川宁的气质是多变的,她有成为绝代美女的潜质:妩媚、端庄、纯洁,既有青春少女的烂漫天真,也有成熟女性的娴熟和内在的聪慧,这么多种特质融合在一起,达到了高度的完美,就连斯特林一向的自制和定力也不禁心驰神往,他随口吟诵:“魔族俘人为奴,宁小姐,你俘虏的可是人心啊!” 紫川宁给逗乐了,她装模做样地斜眼瞟著斯特林:“怎么,斯特林大人,难道你的心也给谁俘虏了?我可是要告诉清姐的啊!”一边说一边用秋水般的明眸夸张地瞄著斯特林。 斯特林大笑:“老天保佑,幸亏我是成了亲的人,若是我没成亲的话,恐怕连我都……”他突然想起了卡丹的玉颜,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心头充满了种空荡荡的刺痛,笑容也苦涩起来。 那些快乐的往事,离别的忧伤泪水早已深藏他心底,但生活常常在人们早巳不想、或者不愿去想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打开一个世界,迫使他回忆起那些痛苦和快乐的往事。 看到斯特林的僵硬,紫川宁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都不作声了,斯特林无意识地整了一下礼服的腰带,彷佛是想找回一些身上正逐渐消失的暖意。 两人走在布满青藤的葡萄架下,远处,悠扬的音乐不断传来,那些喧哗和嘈杂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我听说,军务部正在准备一项针对流风家族的庞大计划?”紫川宁突然说道。 斯特林望了她一眼:“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紫川宁笑笑:“不要这样看我啊,你的眼神怪吓人的——叔叔跟我提过的。” 斯特林笑了:“抱歉,我太过敏了。计划目前还是机密,连统领级别的都还没传达,你突然说出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所谓机密只是你自己以为吧?自从报告交上去以後,叔叔连续几天都在长吁短叹的,现在,就连总长府扫地的仆役都知道要打仗了。” 斯特林清清嗓子,屏息感觉,四周只听到虫子的呜啾声,他压低了声音说:“殿下,今年深冬时节,军队将会完成作战的准备,作战部队将会秘密进入前沿预定阵地。那时候,只等流风西山断气,流风家族内乱一起,我们就马上动手。” “多大规模的兵力?” “出动了边防军、中央军、黑旗军、预备军团:还有多伦湖的水军,一共一百零八个师团,其中包括十八个轻骑兵师团、五个重甲骑兵师团、八十五个步兵师团、多伦湖的水军舰队,水、步、骑兵总计九十二万人,还不包括大量的後勤辎重辅助部队。” 空气突然间像是变得稀薄了,紫川宁急促的呼吸声音清晰可闻:动员军队超过一百万人,如此庞大的作战计划在家族三百年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她彷佛有些呼吸困难地说:“恭喜你了,斯特林大哥!” 斯特林明白她的意思:家族以倾国之力出战,全军名义上的统帅将由总长担任:但作为家族首屈一指的名将,军务处的长官,自己将势必成为实际上的总指挥。 指挥百万大军驰骋沙场,这是每一个优秀军人毕生以求的梦想。 这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这个时代并不缺乏优秀的将领:诡诈多变的紫川秀,锐利凶猛的帝林,天才的流风霜,谨慎的云浅雪,坚实的凌步虚——斯特林知道,若比较将帅之才,以上提到的人物没有一个比自己差,甚至更有胜之,但他们都没有机会统领如此大军。 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做一个蛋糕店老板?但命运和机遇却把自己推到了这个令世界震惊的舞台上。 他低声说:“计划不是我做的,是总参谋部的几个年轻人提出的。那种水平的计划,我是做不出来的。” 他的语气中有点异样的东西,紫川宁立即感觉到了:“你不赞成这个计划?那为什么不在军务部内部就把它否决掉?” “计划本身是无可挑剔的,大局观和战略感定位得非常精细,而且逐渐推进的各个步骤都有明确的目标和可行性。应该说这本身是一份非常出色的作战计划,也花费了总参谋部几个月的心血来筹划,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好恶就将部下的心血荒废掉。至於如何决定,那是总长的事了。” 斯特林闷头闷脑地说:“而且,这个作战计划的实际制定者是帝林,总参谋部只是做了些细节上的完善工作。” 紫川宁明白了,斯特林是碍著帝林的面子不好否决,他其实对这个作战计划不以为然的。 她扬扬眉毛:“帝林也管得太宽了吧?他是监察厅长官,却插手军务部的事。” “这倒不是他有意插手。上次一起喝酒时,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下,我们聊了起来。当时总参谋部的欧阳红衣旗本、傅旗本和林旗本几个也在场,他们也加进来了一起讨论,对帝林的计划非常欣赏。当时我也就当大家说说酒话罢了,谁知道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就跑来跟我说,总参谋部对这个思路非常感兴趣,已经搞了一个专项课题出来,希望我能同意。那时候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帝林跟欧阳红衣旗本他们很熟吗?” “不,他们平时没什么来往。” 紫川宁蹙起了眉头,虽然斯特林解释了,但她还是不能释然。 帝林心思缜密,行事周全得滴水不漏,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很难相信他会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当成酒话“无意”地泄漏给几个平时并不是很熟悉的中级军官,这里面大有蹊跷,他打的什么主意? “斯特林大哥。”紫川宁缓缓说,口气平静。 斯特林立即感觉到了什么,肃然道:“宁殿下,请吩咐。” 紫川宁轻轻笑说:“吩咐不敢当。斯特林大哥,军务部是我家族掌控军权的最重要的部门,家族将此部门交托於你,那是对你的绝对信任。” “是!对於总长大人的信任,我感到十分荣幸,并决心绝不辜负。” “既然托付重任於你,斯特林大哥,你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军务事宜是你管辖范围,其他任何部门的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个敏感领域胡乱插手干涉。你也绝不能允许他们这么干!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的!” 紫川宁若有所思:“当前,有的人权势实在太大了。他左手抓住了司法权和监察权,右手抓住了秘密警察和宪兵部队,政权和军权他都握在手上。我担心这样下去的话,有的人若是野心膨胀的话,很难保他不会走上杨明华的老路。” 紫川宁没有明确点名,但斯特林听出来了,他只觉得背後一阵燥热,肃容应道:“是。但微臣想,殿下可能过虑了。” 紫川宁笑笑:“最好是我多想了,但如果真的被我不幸言中——斯特林大哥,罗明海庸庸碌碌,我对他不抱希望。那时候,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了。斯特林大哥,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这样让你很为难吧?” 斯特林毫不犹豫地说:“一切为了家族利益。但是,我还是要说,殿下过虑了。目前,总监察长大人忠於职守,忠诚表现得无可挑剔的,而且,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那晚,要不是他及时赶到的话,宁小姐你和阿秀都危险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欠他一个情。”紫川宁慢慢地说,神情问流露迷惘:“你们三个中,我是把你当大哥的,阿秀和我的关系更是不用说的。他和你们是兄弟,照理说,我也应该和他相处得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我就是不喜欢他,一看到他那副傲慢的娘娘腔样子我就讨厌。” 斯特林笑了:“宁小姐,可能这是因为你和他交往得少吧?他外表冷冰冰的,不了解的人确实以为他是很傲慢。但其实?他是很有血性和原则的男子漠,在远东打仗时……” “知道知道,他率领人马去帕伊救援你们是吧?”紫川宁笑了:“斯特林大哥,这个故事你说了一百次了!那,斯特林大哥,你觉得这个计划本身如何呢?有什么毛病和漏洞呢?” “宁殿下,作战计划代号「龙骑兵」,现在还是机密,只有几个统领知情。”斯特林沉吟道:“计划本身是毫无漏洞的,完美到了可怕的地步——但这正是它最大的漏洞。它连每一个团级部队的推进行程和日期都列出来,毫无弹性和变更余地,南北两个正面集团和突击集团之间的配合衔接要求相当高,各个参战部队必须按照计划毫无拖延地完成任务,否则後续部队就难以推进作业。” 斯特林说:“而依我多年的经验来说,无论事前准备得多充分,事到临头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在这种毫无变通余地和弹性准备的计划下,如果一切顺利还好,一旦出了什么耽搁,南集团没能顺利拿下蓝城的话,突击集团就变成了孤军挺进了,万一流风霜反扑的话……” 他觉得不吉利,於是不说了。 紫川宁望著他:“突击集团足有四十万大军,其中五万的骑兵部队,而流风霜所部总共也就三十八万兵力,还要应付我军南北集团的猛烈攻势,我不认为流风霜还有余力对我突击集团采取行动。” “不能以一般的部队来想像流风霜。”斯特林简洁地说:“她攻击之犀利是罕见的。突击集团的司令肩负著非常困难的任务,需要一位拥有高度灵活性和指挥才能的司令。但在如今的家族将军中,我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如果阿秀还在就好了,他是最适合承担这个任务的人选。” 提起紫川秀的名字,紫川宁的表情变得很惆怅:“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最近远东过来的音讯全部停止了。” 紫川宁一下子抬起了头:“难道……” “照理说不会。”斯特林沉吟道:“远东联军连战连捷,形势一片大好,就算出了什么意外,白川、罗杰他们也会通知我的。我估计,可能是联系的路线出了点岔子。” 紫川宁轻轻蹙起了眉:“但是这样突然断绝了消息……我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当年他突然失踪之前,也是这样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音讯回来:接著突然就传来了他叛变的消息,我真的很害怕。” 斯特林和紫川宁都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内乱和红河湾一战的惨败,位於远东首府科尔尼的联军情报本部已经陷入了瘫痪,远东与家族内地的情报往来也中断了。 “斯特林大哥,你说我俘虏男人的心,但我的心却又在哪里呢?俘虏我心的人根本不珍惜。”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紫川宁抬头凝望著斯特林,说:“斯特林大哥,有个疑问我一直藏在心里,但是除了你以外,我也没什么别的人可以说了。” “你说吧。” “阿秀,他真的爱过我吗?” 斯特林一愣:“你说什么傻话呢?阿秀他当然是爱你的了!在那个可怕的晚上,他舍生忘死地掩护你,战斗到了最後一刻,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谁能做得到?” “那个晚上,豁出性命保护我的人可不止阿秀一个。殉职的警卫队长和他部下的一百多名卫士,难道都是爱我的?” 斯特林一时语塞,他抓抓头发:“那是不同的……根本不能比较。”至於怎么样的不同,他却说不出来。 “刺杀雷洪,闯魔族大营,他没跟我说;在远东安定下来,一别三年了,他连个信都没有给我送过,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回来时候见到了我和马维阁下,他眼都不眨一下说:「祝你幸福。」就这样冷冰冰地走了;我也还一直记得三年前我的十七岁生日,在那天晚上,他劝我找个新的明友——斯特林大哥,当年你也是这样对卡丹姐的吗?” 紫川宁笑笑,笑容中说不出的凄婉:“感情的类型有很多:义务、回报、感激、恩义、职责,这些感情的表现都有可能和爱情相混淆,即使是本人也常常弄不清。我渐渐觉得,阿秀他是把我看作他的小妹妹,他对我好,因为我是紫川远星的女儿,而我父亲又是他的恩人,如此而已。” 斯特林静静地看著她,紫川宁成熟了很多,泛泛其谈的安慰不能再像往日一样将她哄过去了。 他随手摸出了烟,紫川宁配合地给他划著了火柴:“斯特林大哥,你怎么抽烟了?” 斯特林随口应道:“烦的时候抽,你不要跟李清说。”他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会有火柴?” 紫川宁嫣然一笑,也摸出了一根香烟,优雅地点燃:“烦的时候抽,你也不要跟我叔叔说。” 斯特林哑然失笑,他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慢慢地说:“你想得太多了。你说的,我不怎么懂,但是我了解阿秀,他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你不应该怀疑他。男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情到极深难出口,那些整天把「爱」字挂在嘴边的人反倒值得怀疑。” 他直视著紫川宁:“阿宁,应该相信他。” 紫川宁低头不语,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过了一阵,当她抬起头时,睑上已经带上了明朗的笑容:“斯特林大哥,谢谢你!”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应该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斯特林随和地说:“我们回去吧,主人把那么多客人丢在那里不好。” “嗯。”紫川宁顺从地与斯特林往回走。 他们才走回会场,一个高大的军官快步迎上来:“斯特林大人,军务部有紧急通知,从瓦伦来了紧急信使!” 两年前魔族大军如同山洪海啸般涌来时,瓦伦要塞是阻止魔族的最後关卡,被整个人类所瞩目的焦点,如今那是与魔族对峙的第一线,是关系家族命运的重地,那里的一举一动至今牵动著整个人类世界的心脏。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全场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斯特林快步上去,轻轻从那个军官手中接过了信。 他扫了一眼,神情大变。 “宁小姐,抱歉了,我必须得马上告退。有紧急情况,我得马上求见总长。” “我与你一起去。”紫川宁毫不犹豫地说,斯特林这才想起紫川宁还是总长的助理。 紫川宁转身向宾客们解释了几句,匆匆在连衣裙外面披了件军外套赶上了斯特林。 两人上了斯特林的马车,还没坐稳紫川宁就急促地问:“瓦伦出什么事了?魔族开始进攻了?” “那倒不是。”斯特林目光游离地望著车窗快速掠过的绿树:“林冰报告,瓦伦要塞的东面出现了远东的大军,他们对要塞形成了合围。” 紫川宁倒呼吸一口气,喃喃说:“阿秀!你疯了吗?” 七八二年九月十一日,在光明王的统帅下,远东三十万大军挥师西下,突然包围了瓦伦要塞。 远东的烽烟再现,帝都大为震惊。 看马车匆匆离开了庄园,紫川秀压抑了自己上去表露身份的冲动,他茫然地转过身,背後的庄园里不停地传出悠扬的音乐,他的心境却与那欢快的音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己已经步上了不归路。 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街灯下,深红的枫树之间,一个硕长的身影静静站立。 帝林正在沉静地注视著他,目光如秋水般明亮,满天红叶从他身边慢慢飘落,如诗如画一般的美景。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在这里遇到帝林,他毫无思想准备。 帝林慢慢地走过来:微笑道:“欢迎你回来,秀川大人。” 一瞬间,紫川秀放下心来,他笑了:“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还是碰巧撞到的?” “如果我说碰巧,你会相信吗?要知道,对於你这种罪大恶极的通缉叛国犯来说,正义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 紫川秀笑道:“我倒不知道检察厅的情报处什么时候改名叫「正义的眼睛」了。” 帝林大笑,忽然敛起了笑容:“兄弟,你走了一步险棋!” “我不得不这样。”紫川秀望著明朗的月空:“如果不显示实力,没人会把我当回事。他们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把我格杀当场了!但现在几十万大军候在瓦伦关那里,总长即使想杀我也要掂量掂量。”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 紫川秀一笑:“幸不辱命,我军已收复远东国土全境。”他淡淡的口气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帝林猛然转过头来,彷佛不认识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却不曾预料你会这么快!从上次回来到现在,不过半年多的工夫吧?恭喜你了!” 紫川秀有气无力地笑笑,心想还恭喜呢,远东眼看就要被魔神皇当成煎饼来烤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坚定而忠诚的家族战士,我下一步当然是毅然率领远东大地重新投入家族的怀抱,希望我们仁慈的总长大人能够宽宏大量地接纳我们这群迷途归来的孩子们。” 帝林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他站直身:“别开玩笑了。你现在是远东的王侯,手掌重兵的一方霸主,远东开国的国王,所谓宁为鸡首,勿为牛尾。总长当年这样对待你,下了通缉令满世界地要你人头,你如何还能归顺他?如果你顾念著我和斯特林的旧情,和他签订个互不侵犯或者同盟协议他就该庆幸了!” 紫川秀尴尬地笑笑,心想:远东的君王?自己这个远东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国王,恐怕也是最短命的君王了。 自从西南军团回国参战以後,魔族王国战局立即急转直下,每天来往於远东和加纳的信使络绎不绝,无数的鞑塔族使者围著自己游说不停,简直要杜鹃泣血了,罗斯每天都在催促自己赶紧出兵支援他们。 鞑塔族公爵当然不会直说:我们快没命了,快来救命啊。他只是用诱惑紫川秀来分赃的口气说:“我军距离神堡不到一百公里了,胜利如在掌中!光明王,出兵助我一臂之力,朕将来封你为远东侯,收你为义子!” 紫川秀接到信只是一哂:这个远东侯现任的魔神皇早就封过了,那个自认为“朕”的“未来魔神皇”还真是没有创意啊! 他连回复都懒得回了,但罗斯的信却一封接著一封地过来了,口气也越来越客气,开始还说收紫川秀为“义子”,过了两天他就说要与紫川秀“义结金兰,结为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江山共享之”,再过两天他就乾脆说:“如若殿下不弃,在下愿为殿下膝下义子,谨祝父皇万岁!” 信上所说形势当然是一片大好,鞑塔族英勇的战士们又杀掉了若干万赛内亚族狗贼,鞑塔军距离神堡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从一百公里已经缩短到了一百米——紫川秀估计再下去就是连一百厘米都是有可能的,反正他就是进不了魔神堡。 罗斯信誓旦旦地保证:“赛内亚族军队主力已遭歼灭,现在只是一些残军败将在负隅顽抗,只等远东军一到,那些败类将望风而遁!” 虽然罗斯吹得天花乱坠,但是来信却暴露了他们越来越困窘的现实:开始一两封信还是那种很正式的羊皮信纸,接著是草稿纸、马粪纸、草纸,最後就是胡乱摘下两张大树叶,就在上面用血写信了,字迹潦草涂了又改,像是在颠簸的马背上写的。 看到这种信,紫川秀就是再傻也能猜出那些正“负隅顽抗”即将“望风而遁”的“残兵败将”到底是谁了——估计那边也是一片血海了,罗斯连墨水都不用买了。 紫川秀感到了深刻的忧虑和危机,当然不是为罗斯的小命忧虑,虽然他管自己叫“父皇”,但这种便宜乾儿子就是死上一两万自己也不心痛。 他担心的是远东曾背信弃义地从背後给魔族插了一刀,这种奇耻大辱无论哪个民族都是无法忍受的。 眼看魔族的内战即将结束,魔神皇睿智的眼睛已经高瞻远瞩地投向远东,强悍的魔族军已经在那里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远东面临一场死战,没有投降、没有妥协,一旦军队战败,魔族就将执行种族灭绝政策,大屠杀就将开始,那时候的远东将彻底变成焦土,没有人能够幸存,这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想到在魔神皇统御下十五个军团齐齐出动那旌旗铺天盖地的情形,想到远东大地上那即将出现的那一座座燃烧的城市、村庄、乡镇,那犹如地狱沦陷般的尸山血海,想到即将出现的无数惨剧,自己身为远东民众所寄托希望的光明王却对此无能为力,紫川秀为此忧愁得夜不能眠。 若是云浅雪此时出现,他肯定会哭著再投降一次的。自由和独立虽然很重要,但前提是人民能幸存下来,如果老百姓都死光了,那无论什么冠冕堂皇的说法都是废话。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争,新改编的远东统帅部不惜一切地扩充了军队,连那些还流著鼻涕的十六七岁的半兽人小毛头都被徵召进了军队。 紫川秀冷笑著,说:“垂死挣扎。” 统帅部的将军们哭丧著脸,被骂得一声不敢吭。 现在,紫川秀唯一的希望是紫川家能够提供给远东所急需的安全庇护。 紫川家出面收回远东的话,魔族应该还会有所忌惮,只是,这些话不能跟帝林说。 月色苍然,当帝林和紫川秀的马车驶入中央大街时,他们远远地看著斯特林和罗明海正好步出总长府,两人在总长府门口很激烈地说著什么,不停地舞动著手势。 帝林望向紫川秀,紫川秀微微摇头,於是帝林低声吩咐车夫:“停车。” 马车悄然无声地在街口停下了,隐藏在梧桐树的阴影下。 帝林笑著:“阿秀你突然搞了这么一手,今晚统领处很多人会失眠的啊!” 紫川秀没有出声,他远远地望著,紧紧地抿著嘴。 从侧面望去,午夜的街灯照在他脸上,那坚毅的睑部线条冷峻得如花岗石一般,显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残酷。 帝林沉思,这次从远东回来,紫川秀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感觉。 既多了几分斯特林的坚毅不拔,又有几分自己的决断无情,以前那个优柔寡断,在帝都流血夜为中央军磕头请命的那个少年已经被时代的洪流磨练得心冷如铁了。 看著阿秀那冷静的双眸,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头是喜是悲。 几分钟过去了,总长府门口的那场小讨论结束了,两个大人物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分别上了马车。 当斯特林的车子经过时,帝林从车窗里探头出来:“斯特林,停一下!” 马车停下了,斯特林见是帝林,下车快步走近:“怎么了?” 帝林拉著他在路逼低声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然後两人握手告别,斯特林上了车继续前进。 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长街尽头,帝林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斯老二透露,林冰阁下报告说大批远东部队出现在瓦伦要塞以东,她担心是魔族大举进攻的前兆,紧急向统领处求援。” “总长和统领处怎么答覆她的?” “今晚基本敲定了,瓦伦要塞周边三行省的驻军划归要塞指挥。另外,从帝都抽调近卫二十一师团、近卫二十三师团、近卫七十一师团三支部队赶往瓦伦要塞去。” 紫川秀微微点头,心里已经是有数,以上三个师团都是家族的主力师团,尤其是近卫第七十一师团是属於中央军的功勋部队,曾经历了远东战争、对魔族战争和帕伊大血战,功勋卓著,是属於不死队序列中的师团,皇牌中的皇牌。 三支部队虽然兵力不过数万,却是上百万家族军队中的中坚和尖刀,把这样的军队调到瓦伦要塞去,可见紫川参星对这次远东危机高度重视。 这下,即将和紫川参星谈判的紫川秀心里有数了。 “斯特林还说什么了吗?”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帝林尖著嗓子模仿著斯特林的口吻:“阿秀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远东军为什么对要塞采取行动?他无缘无故地把军队调到要塞前,封锁了远东与家族内地的交通,到底想干什么?故意挑衅,他知道这有什么後果吗?” 紫川秀望著窗外不出声,尽管自己问心无愧,但总有点心虚的感觉,像是在欺骗和利用自己的两位大哥似的,但为了远东的生存,自己必须如此。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就在车上?” “我没有让他知道。” 紫川秀望著帝林,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斯特林和帝林都是有直接觐见权的人,但紫川秀不是一般人,他是被通缉的叛国犯!斯特林或是帝林带著他进去,岂不是不打自招说自己一直在与他勾结?这个罪名即使以帝林和斯特林的权势也无法承担,帝林是不想让斯特林也卷入这个危险中。 为了自己,帝林冒了多大的风险!紫川秀感激地望著他,胸口滚腾著千言万语,嘴角颤抖著却不知如何说。 他轻声说:“今晚太危险了。” 帝林摇头:“今晚是最合适的。过了今晚,明早部队就要开往瓦伦了,大军一动,耗费巨大,那时就不好收场了。” 仿佛猜到了紫川秀在想什么,帝林轻声说:“阿秀,不用担心呢!会有办法的。”微笑出现在他那冷酷严厉的睑上,显得格外的温馨,让人心头暖和和的。 午夜时分,帝林带著几个宪兵坐著马车到了总长府门口,将紫川秀带下车,被惊动的禁卫军卫兵跑步过来:“总监察长大人,这么晚有事吗?” 帝林不理他们,他吩咐随行的宪兵们:“这是总长通缉的要犯,你们给我死死地看住他!没我的命令,谁来也不给!有什么差错,我要你们脑袋!” “是!”宪兵们整齐划一地应道。 帝林点点头,转身对执勤的禁卫军军官说:“禀报总长,监察厅帝林有急事求见!总长通缉的要犯已向监察厅投案自首,我们带他来给总长殿下亲自审问。” 军官为难地说:“总监察长大人,您是有觐见权的,但是现在实在太晚了,殿下都已经睡下了,您能不能明天再来呢?” “不行。”帝林冷冰冰地说。 禁卫军军官很难堪,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连紫川秀看了都有点於心不忍了,他出声打圆场道:“这位弟兄,你就禀报总长,事情关系到远东的紧急军情,拖延不得,殿下不会怪你的。” 那军官睁大了眼睛,这个人被宪兵们严密地监护著,想来就是帝林口中的要犯了,但是又能在帝林讲话时那么很有份量和把握地插嘴,他都搞不清楚其身份了。 他含糊地应一声:“哦!”转身快步进去了。 帝林看了紫川秀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深秋的午夜,月色平淡,淡淡灼月色映照下,总长府宽大的院子幽远而寂静,宪兵们没有表情的脸在月光下有点恐怖,几个禁卫军卫兵知趣地站得远远的,小声地议论著。 过了好久,那个军官又跑回来了:“帝林大人,总长殿下请见!” 帝林整整衣裳,与紫川秀交换一个眼色,随即大步地走进那深远的走廊中了。 望著帝林高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转弯处,紫川秀莫名的出神。 按理说,接下来的会谈关系他的生死,他却一点也没有紧张和害怕的感觉,呆呆地望著那丽著苍白月色的喷泉和雕塑出神,心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宁静和安心感,预感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进行顺利。 紫川秀即将率领远东二十三行省回归家族,家族领土将重归完整,没有任何一任总长能拒绝这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 紫川参星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即使自己再十恶不赦、罪恶滔天,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 招展的黑色鹰旗在总长府上空猎猎飞舞,看到这面旗帜,彷佛是多年在外流荡的游子终於回到了故土,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亲切感觉。 四年前的帝都流血夜,自己就是在这里等候总长的接见,一切的景物都没有变化,一切彷佛又回到了部编版语文网 网络在线书库,莫名的思绪萦绕在心头。 自己是紫川家一手抚养大的孩子,潜移默化之下,看似倔强不羁,内心深处总对家族有种挥之不去的依赖感和归宿感。 总长府的前庭大院是一个花园,草地深夜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远远近近无数的不知名的树木在灯光的余晖中反著光。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紫川秀以为是帝林回来了,他抬起头,第一眼就僵住了:在最靠近走廊的大树下,紫川宁正望著他,愕然、惊讶,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毫无准备地望见紫川宁,他如受雷击,目光被她白皙的脸粘住,再也移不开了。 半年不见了,紫川宁长得更高了,她往常那披肩的长发已经束起,很自然地扎成了一个马尾,侧面可以看到那长长的眉睫毛轻轻垂动,白皙俊秀的瓜子脸毫无瑕疵,一身藏青的高级文官制服更加衬托出了她身材的纤细,腰挺得笔直。 在幽静的花园中,她的美就如同碧绿草地上的一朵鲜花那样引人瞩目。 两人就如被雷突然打中了一样,默默伫立。他望著她,她望著他,目光在空中交会。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他们默默凝视,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和解释都是多余的,在凝视彼此的双眸里,蕴涵了多么丰富的感情,那双燃烧著爱情火焰的眼神已经把一切说得太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茫茫人群中,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紫川宁凝视著他,凝视著那线条分明、削瘦的脸部轮廓,那刚毅的、被远东烈日所灼晒黑的年轻脸庞,那骄傲的翘起的鼻子,还有他那黝黑的眼睛,那是多么温柔而坚定的一双眼睛啊,她整个人就迷醉在这双眼睛里,心驰神摇。 无论他什么身份,不管他是叛国贼也好,远东的英雄也好,她只知道,他是她的紫川秀。 定定地看著她,紫川秀感觉极大的赏心悦目,心头一种温暖的感觉在静静地流淌。 凝视著心爱姑娘白皙的脸庞,不知不觉,他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多少磨难,鏖战沙场,才等来了如今相聚的一刻,他把所有不快的过去和痛苦通通抛弃在了脑後,眼里所见的,只有那美丽的容颜。 时光周而复始地流逝,抬首仰看漫天的星光,所有的思绪突然又笼在心底,很多欲说而未能说开的心结在心里众合、化解,又复融合、分开,幸福到来得如此出其不意。 紫川啊紫川,我终究不能舍你而去。 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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