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赋畀我唇舌,你督促我的唇舌歌颂你的圣名;请你收纳我唇舌所奉献的忏悔之祭。请
治疗我全身骸骨,使我的骸骨说:“主,谁能和你相似?”①一人向你忏悔自身的情况,并
没有告诉你什么,因为一颗心即使关闭着,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人们的顽强也挣不脱你的掌
握;你或出于慈爱,或为了报复,能随意软化我们的顽强,“没有一人能逃脱你的熏炙”。
② 使我的灵魂为爱你而歌颂你,为歌颂你而向你解说你的慈爱。你所创造的一切始终在歌
颂你,从不间断,从不缄默:一切精神体是通过已经归向你的口舌歌颂你;一切动物,一切
物质是通过观察者的口舌歌颂你;请使我们的灵魂,凭借你所造的万物,能摆脱疲懒,站立
起来走向你,到达这些千奇万妙的创造者的身边,那里才能真正恢复元气,才是真正的力
量。
二
任凭那些彷徨不定和怙恶不悛的人逃避你吧!你依旧注视着,洞烛他们的黑暗。即使这
些人是丑恶不堪,即使万有包括这些人在内,但万有依旧是美丽的。这些人能损害你吗?他
们能破坏你的统治吗?从部编版语文网到地角你的统治是公正而完善。他们力图逃避你的圣容,但能
逃往何处?哪里你会找不到他?他们所以遁逃是为了不要看见鉴临他们的你,他们闭上了眼
睛冲撞你——因为你并不放弃你所创造的任何部分——这些不义的人冲撞你,受到了正义的
处分;他们自愿置身于你的慈惠之外,触犯你的正义,领受你严峻的处分。显然,他们是不
知道你是无所不在,不受空间的限制,你是始终鉴临着远离你的人。希望他们回身寻你;他
们叛离了创造的主宰,但你并不放弃他们。希望他们自觉地回身寻你,你就在他们心中:谁
向你忏悔,谁投入你的怀抱,谁因困顿风尘而在你怀抱中流泪痛哭,你就在他心另;你会和
蔼地擦干他们的眼泪;因为,主,你不是一个血肉的人,你是创造他们的天主,你现在又再
造他们,抚慰他们。但在我追求你的时候,我自己究竟在哪里呢?你在我面前,我则远离我
自己,我不曾找到我自己,当然更找不到你了。
三
我将在我天主之前,谈谈我二十九岁那一年了。
这时有一个摩尼教的主教来到了迦太基。这人名福斯图斯,是魔鬼的一张巨大罗网,许
多人被他优美的词令所吸引而堕入网中。我虽则赞赏他的词令,但我能把词令和我所渴求的
事物真理区分开来;我对于人们交口称道的福斯图斯,不着眼于盛词令的器皿,而着眼于他
对我的知识能提供什么菜肴,因为我先已听到他学识渊博并擅长自由艺术的声誉。
我已经读了许多哲学家的著作,并已记在心头。我还把有些论点和摩尼教的冗长神话作
了比较,我认为那些“多材多艺,能探索宇宙秘奥,却不识宇宙主宰”①的人们所论列的比
摩尼教可信。但你、“伟大的天主,垂怜卑微的人而藐视骄傲的人”,②你俯就诚心自怨自
艾的人。那些骄傲的人,即使他们嗜奇而专精,能计算星辰与沙砾的数字,度量天体,窥测
星辰运行的轨道,却找不到你。
他们凭自己的理智和你所赋畀的才能,探求以上种种,确有很多发明;他们能在好几年
前预言某日某时某刻有日月蚀,他们所预测的数字丝毫不爽的应验了。
人们对这些成就表示赞叹,没有这种知识的人感到惊愕,那些行家却沾沾自喜。目无神
明的骄傲使他们和你的无限光明隔绝;他们能预测日蚀,却看不到自身的晦蚀。原因是他们
不能本着宗教精神探求他们所以能探求以上种种的才能来自何处。即使他们发现是你创造他
们,也不肯把自己贡献于你,使你保持着所创造的工程:他们祭祀自己,却不肯以自身祭祀
你,他们不肯宰杀和“空中飞鸟”一样的好高鹜远的意愿、和“海中鳞介”一样的“潜行深
渊”的好奇心,以及和“田野的牲畜”③一样的快乐,使你天主能以销铄一切的烈火烧毁他
们导致死亡的欲望,赋予他们不朽的生命。 ①见《旧约·智慧书》13章9节。译者按该卷仅见于天主教本《旧约》,基督教
新教列为“次经”,不收。
②见《诗篇》137首6节。
③同上,8首8节。
他们不认识“道路”,不认识你的“道”:你是通过“道”而创造了他们所计算的万
类,创造了能计算的人类,创造了他们观察万物的官感和所以能计算的理智。“你的智慧是
无限无量的。”①你的“独子”“成为我们的智慧、正义与圣德”,②成为我们中间的一
员,向凯撒纳税。他们不认识这一条从自身下降到“圣子”,再通过“圣子”而上升到“圣
子”的道路。他们不认识这条道路,自以为高高在上,与星辰一样光明;因此堕落到地上,
他们冥顽的心便昏暗了。他们对于受造物有许多正确的见解,但不能以虔诚的心寻求真理、
寻求造物的主宰,因此一无所获;即使找到,“认识了天主,但不能以崇奉天主的敬礼光荣
他”,感谢他;他们的思想流于虚妄,反自以为聪明,把本属于你天主的占为己有,为此之
故,他们既狂且瞽,竟然以自身种种强加于你天主,即是以虚妄归于你真理本身,“把不朽
天主的光荣比于朽坏的人,比于禽兽蛇虫一般的偶像,以你的真理变为邪说,他们不崇拜奉
事造物的主宰,反而崇奉受造之物”。③ ①同上,146首5节。
②见《新约·哥林多前书》1章30节。
③见《新约·罗马书》1章21—25节。
我记取了他们观察受造物所得出的正确论点,我也领会他们推算时辰季节并用观测星辰
相互印证的理论,拿来和摩尼教关于这一方面的大批痴人说梦般的论著比较后,看出教外哲
学著作有关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日蚀月蚀以及类似现象所给我的知识,在摩尼教的著作中
都无从找到。摩尼教只命令我们相信,可是这种信仰和有学术根据的推算,以及我所目睹的
事实非但不符,而且截然相反。
四
主、真理的天主,是否只要通晓这些事理,就能使你愉悦?一人精通这一切而不认识
你,是不幸的,相反,不知道这一切而能认识你,是有福的。一人既认识你,又明白这一
切,并不因这些知识而更有福。相反,如果能认识你,能以敬事天主之礼光荣你,感谢你,
不使思想陷于虚妄,那末他的幸福完全得之于你。
一人有一棵树,虽则不知道这树高几肘,粗几肘,却能享用这棵树而感谢你,比了另一
人知道有多少高,有多少桠枝,并不占有这树,也不认识这树的创造者,一定更好。对于信
徒也如此,世间一切财富都属于他,“似乎一无所有,却一切都有”①;他归向你,一切为
你服务,即使连北斗星的轨道也不知道,但毫无疑义,这人比起一人能计算天体星辰,称量
元素,却忽视了“用尺度、数字、衡量处置万物”②的你,一定更好。 ①见《新约·哥林多后书》6章10节。
②见《旧约·智慧书》11章20节。
五
但谁要求一个摩尼教徒论撰这些事物呢?即使不知道这些事,也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你对人说过:“诚信即是智慧”。①有人即使精通这些学问,也能不知诚信为何物;但一人
对此种学问一无所知,却敢无耻地教导别人,这人不可能是虔诚的信徒。标榜那些尘世间的
学问,即使确有心得,也是虚妄;而诚信则在乎运用这些学识来赞颂你。于此可见,摩尼教
人违反了此项原则,对那些事物信口雌黄,已由精于此道者证明他不学无术,那末更能清楚
看出他对于其他比较深邃的问题也是一窍不通。但这人又不愿别人小觑他,力图使人相信那
赋畀信徒恩宠的“圣神”、“施慰之神”,威权神力都附在他身上。有人揭发了他关于天体
日月星辰运行的谬论,这一切本与宗教无关,但他的狂妄依旧敢公然亵渎神明,因为他不仅
谈论所不知的事情,甚至恬不知耻地发挥他不经的言论,还自称有神圣的威权。 我听到某一基督徒错误百出谈论他不懂的事情,我能耐心地听他的见解,我认为这种错
误无害于他,因为即使他不懂物质世界中受造物的位置和性质,但对于你万有的创造者未尝
抱有不正确的信仰。相反,如果他认为这些问题关系到信仰的道理,而且敢于固执他错误的
成见,那末便有害于他了。但即使有这样的弱点,在信仰的摇蓝中时,有母亲的慈爱扶持
着,从新生成长为“完人”,便“不再随各种学说的风气而飘摇动荡了”。② 至于那一个在信徒之前以博士、权威、领导自居的人,竟敢宣称谁相信而跟随他,不是
跟随一个凡人,而是跟随他身上的“圣神”。这人的荒谬既已确然有徵,那么对这样的疯
狂,谁能不表示深恶痛绝呢?
但我尚未能确定根据他的话,对于其他书籍所载的日夜潜运,星辰明晦等现象能不能得
到解释;如果他所说是有可能,那末我对于事物的真相依旧疑而不决,我仍将相信他具有圣
德,仍将奉他的理论作为我信仰的圭臬。
六
在近乎九年之中,我的思想彷徨不定;我听信他们的话,怀着非常热烈的愿望等待那位
福斯图斯的莅临。因为我偶然接触到一些教徒,他们不能答复我所提出的问题,便捧出福斯
图斯,据说只要他来,我和他一谈,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即使有更重大的问题,他也能清
楚解答。
他终于来了。我觉得他确是一个很有风趣、善于词令的人物,一般老生常谈出于他的口
中便觉非常动听。可是这位彬彬有礼的斟酒者递给我一只名贵的空杯,怎能解我的酒渴呢?
我的耳朵已经听够了这些滥调,我认为并不能因说得更妙而更好,说得更详细而更真实,我
并不认为福斯图斯相貌端好口才伶俐便有明智的灵魂。向我吹嘘福斯图斯的人并没有品藻人
物的本领,不过因他娓娓的谈论,便以他为有慧根、有卓见。
我不接触到另一类人;他们以为敷陈真理,如通过粲花妙论,便认为可疑,不能倾心接
受。我的天主啊,你用奇妙隐秘的方式教导我,我的所以相信,是因为你的教诲都是正确
的,不论在什么地方,凡真理照耀之处,除了你,别无其他真理的导师。我受你的教导,已
能懂得一件事不能因为说得巧妙,便成为真理,也不能因言语的朴拙而视为错误;但也不能
因言语的粗率而视为真理,因言语典雅而视为错误;总之,智与愚,犹如美与恶的食物,言
语的巧拙,不过如杯盘的精粗,不论杯盘精粗,都能盛这两类食物。
我对这人企望已久,这时听他热烈生动的议论并善于运用适当的词令来表达他的思想,
的确感到佩服。我和许多人一样佩服他,而且让别人更推重他;但我感到不耐烦的是他常被
听众包围,我无法同他作一问一答的亲切谈话,向他提出我所关心的问题。机会终于来到,
我和朋友数人能和他叙谈,而且时间也适宜于互相酬答,我便向他提出一些使我不安的问
题,我发现这人对自由学术除了文法外,是一无所知,而对文法也不过是寻常的造诣。但由
于他读过几篇西塞罗的演说,一两部塞内卡的著作,一些诗集和摩尼教用良好的拉丁文写成
的几本书,加上日常口头的训练,因此获得了应对的口才,而且由于他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
和某种天赋的风度,因此更有风趣,更吸引人。
主、我的天主,我良心的裁判者,据我记忆所及,是否如此呢?我在你面前,提露我的
心和我的记忆,当时你冥冥之中在引导我,把我可耻的错误胪列在我面前,使我见后感到悔
恨。
七
我明白看出他对于我以为他所擅长的学问是一无所知,我本来希望他能解决我疑难的问
题,至此我开始绝望了。如果他不是摩尼教徒的话,那末即使他不懂这些学问,也可能具有
真正的虔诚信仰。但摩尼教的书籍,满纸是有关天象日月星辰的冗长神话:我希望的是福斯
图斯能参照其他书籍所载根据推算而作出的论证,为我作明确的解答,使我知道摩尼教书中
的论点更可取,至少对事实能提出同样使人满意的解答;这时我已不相信他有此能耐。
但我依旧把问题提出,请他研究和讨论。他很谦虚地推却了,他不敢接受这个任务。他
知道自己不懂这些问题,而且能坦白承认。他并不像我所遇到许多大言不惭者,竭力想说服
我,却不知所云。他确有心计、虽则他的心并“不坦坦荡荡的对着你”①,但真有自知之
明。他知道自己学识不够,不愿贸贸然辩论他毫无把握并将使他陷入绝境的问题。他的诚实
更使我同情他。因为虚心承认的美德比了我所追求的学问更属可嘉。对于一切疑难的、微妙
的问题,我觉得他始终抱此态度。 从此我研究摩尼教著作的兴趣被打碎了。我对教中其他博士们日益觉得失望,因为他们
中间首屈一指的人物对于我疑惑不解的问题尚且不能取决。我开始和福斯图斯结交,专为研
究他酷爱的文学,因为我那时已担任迦太基的雄辩术教授,教导青年文学。我和他一起阅读
他早已耳闻而愿意阅读的、或我认为适合于他的才能的书籍。总之,我原来打算在该教中作
进一步的研究,自从认识这人后,我的计划全部打销了。但我并不和他们完全决裂;由于我
找不到更好的学说,我决定暂时满足于我过去盲目投入的境地,除非得到新的光照,使我作
更好的选择。
那个福斯图斯,本为许多人是“死亡的罗网”①却不知不觉地解脱了束缚我的罗网。我
的天主啊,这是因为在你隐我的计划中,你的双手并没有放弃我;我的母亲从她血淋淋的心
中,用日夜流下的眼泪为我祭献你。你用奇妙的方式对待我。我的天主,这是你的措施。因
为“主引导人的脚步,规定人的道路”。②不是你双手再造你所创造的东西,怎能使我得救
呢?
八
你又促使我听从别人的意见,动身赴罗马,宁愿在罗马教书,不愿继续在迦太基教书。
至于我所以作此决定的原因,我不能略过,不向你忏悔,因为在这些经历中,你的高深
莫测的计划和对我们关切备至的慈爱是应得我们深思和称颂。
我的所以愿意前往罗马,不是由于劝我的朋友们所许给我的较优的待遇和较高的地
位,——虽则当时我对二者并非无动于衷——主要的,几乎唯一的原因,是由于我听说罗马
的青年能比较安静地读书,受比较严格的纪律的约束,不会乱哄哄地、肆无忌惮地冲进另一
位教师的教室,没有教师的许可,绝不容许学生闯进去。相反,在迦太基,学生的恣肆真是
令人痛恨,无法裁制,他们恬不知耻地横冲直撞、近乎疯狂地扰乱为每一学生的利益而制定
的秩序。他们带着一种令人惊奇的冥顽不灵干出种种不正当的行为,如果不是有习惯纵容他
们,竟应受法律的处分。这种习惯更显示出他们的不堪,因为他们做了你的永恒的法律所绝
不容许的事,还行所无事地自以为逍遥法外;其实他们的盲目行动即是一种惩罚,他们所身
受的害处远过于加给别人的害处。
我在读书时期,便不愿染上这种习气,可是我做了教师,却不能不加含忍,因此我愿根
据一个熟悉情况的人介绍而到没有这种行径的地方去。可是惟有你才是“我的希望,我在人
世间的福分”,①你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使我易地而居,使我在迦太基如受针刺而想出走,又
通过人们摆出罗马的妩媚风光来吸引我;这些人都爱着死亡的生命,有的在沉沉醉梦之中,
有的则作出虚妄的诺言,你却暗中利用我和这些人的腐朽来纠正我的步伐。因为那些捣乱我
的安闲生活的人,是被一种可耻的疯狂所蒙蔽,另一方面,这些劝我改变环境的人,也只是
出于尘俗之见,我则厌恶我在此地所受的真正痛苦,因而追求那边虚假的幸福。 天主啊,你是知道我为何离此而他往,可是你并不向我点明,也不指示我的母亲;我的
出走使她悲痛欲绝,她一直跟我到海滨。她和我寸步不离,竭力要留住我,或跟我一起动
身;我欺骗她,推说有朋友等候顺风开船,在他出发之前,我不愿离开他。我说谎,欺骗了
我的母亲,欺骗了这样一位母亲!我竟出走了。你的慈爱宽赦了我这一罪行,因为你保留了
满身丑恶的我不被海水淹没引导我到你恩宠的泉水中洗涤我,并擦干了我母亲每天在你面前
为我流在地上的泪水。
我的母亲不肯独自回去,后来勉强听我的劝说,答应那一夜留在离我们泊船不远的一所
纪念西普利亚努斯①的教堂中。可是就在那一夜,我偷偷地溜走了,她还在堂中祈祷痛哭。 ①Cyprianus,基督教早期教父之一,迦太基主教,在258年上殉教。
风起了,扯足了我们的布帆,海岸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到了次日早晨,留在彼岸的母
亲悲痛得如痴如狂,她的埋怨声、呻吟声上彻你的双耳,而你并不理睬她;你为了扫除我的
私欲,使我的欲望攫我而去;你用痛苦的鞭子惩罚我母亲偏于骨肉的爱,因为她欢喜我在她
身边,如寻常母亲的心情,而且远过于寻常母亲,但她想不到我的出走,是你为她准备莫大
的快乐。因她不会想到,所以只有痛哭、悲号;这种苦况说明夏娃传给她的遗产,她在呻吟
中生育了我,又用呻吟来寻觅我。但她埋怨了我的欺骗,埋怨了我的忍心后,又转而为我向
你祈祷,回到家中继续她的日常生活,我则继续我前往罗马的行程。
九
我到罗马了,迎接我的是一顿疾病的鞭子,我正走向着地狱,带着我一生对你、对我、
对别人所犯的罪业,这罪业既多且重,加重了使“我们在亚当身上死亡“①的原罪的铁链。
这些罪恶,你尚未在基督之中宽赦我,基督也尚未用十字架解除我犯罪后和你结下的仇怨。
因为我当时所信仰的基督不过是一个幻象,幻象怎能用十字架解除仇怨呢?我的灵魂已附于
真正的死亡,而我当然还以为基督肉体的死亡是虚假的;基督的肉体真正死亡过,我这个不
信基督肉体死亡的灵魂也只有虚假的生命。” 我的热度越来越高,已经濒于死亡。如果我那时死去,我将到哪里去呢?只能到烈火中
去,按照你的真理的法则,接受我一生罪恶应受的极刑。我的抱病,我母亲并没有知道,但
她虽则不在,却为我祈祷;你是无所不在,不论她在哪里,你俯听她的祈祷;我虽身在罗
马,你却怜悯我,恢复我身体的健康,虽则我叛逆的心依旧在痼疾之中。
我处于如此严重的危险中,并不想领受“洗礼”。童年的我真的比当时的我好,我童年
时曾要求热心的母亲为我举行“洗礼”,这一点上文已经回忆而忏悔过。我所度的岁月不过
增加我的耻辱;你不使如此不堪的我灵与肉双双死亡,而我的狂妄反而讥笑你忠告的药石。
如果我母亲的心受此打击,这便伤将永远不会痊愈。我真是无法写出我母亲对我所抱的心
情,她的精神生养我所担受的劬劳,远过于她肉体生我时顾复的勤苦。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猝然死去,必将使慈母肝肠寸断,我不知道这创伤将如何治疗。她
作了如许的祈祷,她连续不断的祈祷到哪里去了?不会到别处去,只能到你那里。你,慈爱
的天主,能轻视一个节妇的“忏悔谦抑的心”①吗?她是乐善好施,服从并伺候你的圣贤
们,她从不间断的每天到你的祭台前参与献礼,从不间断的每天早晚两次到你的圣堂中,不
是去听些无稽之谈,或老太婆们的饶舌,而是听你的圣训,你也听她的祈祷。她的流泪,不
是为了向你要求金银,或人世间飘浮脆弱的东西,而是要救护自己儿子的性命,她的所以能
如此,是出于你的恩赐,你能轻视她的眼泪,拒绝而不援手吗?主啊,当然不会的,相反,
你在她身边,答应她的要求,按照你预定的步骤而实行。你在梦中给她的答复,上文我已提
到的和没有提到的,她是念念不忘,在日常祈祷中,奉为你授给她的左券,你决不会欺骗
她。因为“你的慈爱是永永不匮的”②,你宽免了一人的负债后,,你对这人许诺什么,反
而如你自己负有债务。 ①见《诗篇》50首19节。
②同上,117首1节。
十
你治疗我的疾病,你使你婢女的儿子恢复肉体的健康,为了能给他另一种更好、更可靠
的健康。
这时我在罗马依旧和那些骗人的伪“圣人”保持联系:因为我不仅和一般教徒、“听讲
者”③——我的居停主人即是其中之一,我在他家中患病而痊愈的——还和他们所谓“选
徒”交游。 那时我还以为犯罪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不知道哪一个劣根性在我们身上犯罪,我即以置
身于事外而自豪;因此,我做了坏事,不肯认罪,不肯求你治疗我犯罪的灵魂,我专爱推卸
我的罪责,而归罪于不知道哪一个和我在一起而并非我的东西。其实这完全是我,我的狂妄
把我分裂为二,使我与我相持,我既不承认自己是犯罪者,这罪更是无可救药了;我是如此
无赖凶悍,宁愿你全能天主在我身上失败而任我毁灭,不愿你战胜我而挽救我。
你尚未“为我的口设下遮拦,为我的唇装置关键,使我的心不倾向于邪恶的言语,使我
不和作恶的人同恶相济”①,因此我依旧和他们的“选徒”往来,但我对于这种错误学说已
不再希望深造;在我尚未找到更好的学说之前,我决定暂时保留,但已较为冷淡松弛了。 这时我心中已产生了另一种思想,认为当时所称“学园派”②哲学家的识见高于这些
人,他们主张对一切怀疑,人不可能认识真理。我以为他们的学说就是当时一般人所介绍
的,其实我尚未捉摸到他们的真正思想。
我也毫不掩饰地批评我的居停主人,我觉得他过于相信摩尼教书中所充斥的荒唐不经之
说。但我和他们的交谊依旧超过其他不参加摩尼教的人。我已不像过去那样热心为该教辩
护,可是由于我只和他们熟稔——有许多教徒匿居罗马——我便懒于探求其他宗教,我也不
再希望在你天地主宰、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创造者的教会内寻获他们先前使我脱离的真理。
我以为相信你具有人的肉体,相信你和我们一样方趾圆颅,是太荒谬了。想到我的天主,我
只能想像一团物质——我以为凡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这是我所以坚持我不可避免的错误
的主要而几乎唯一的原因。 ②按即阿尔塞西拉斯(Arkesilas公元前375—240)等所创的“新柏拉图派”。
为此我也相信存在着恶的本体,是一团可怖的、丑陋的、重浊的东西——摩尼教名之为
“地”——或是一种飘忽轻浮的气体,这是他们想像中在地上爬行的恶神。由于我尚有一些
宗教情感,我不得不相信善神不能创造恶的本体,因此我把这团东西和善对峙着,二者都是
无限的,恶的势力比较小,善的势力比较大;从这个害人的原则上,产生了其他一切侮辱神
明的谬论。
我的思想每次企图返回到“公教”①信仰时,总觉障碍重重,因为我理想中的公教信
仰,并非公教的信仰。我以为设想你天主——我向你解说你的慈爱的天主——除了和恶神对
立的部分我认为必然有限度外,其余部分都是浩浩无限,比了设想你各部分都限制于人的形
体之中,一定更符合虔诚的宗教精神。我以为相信你没有创浩恶——由于我的愚昧无知,我
心目中的恶是一个实体,甚至是物质的实体,因为我只能想像精神是一种散布于空间的稀薄
物体——比了相信恶的本体来自你,也比较好。至于我们的救主,你的“独子”,②我以为
他为了拯救我们,从你光明的庞大体质中分出,除了我的凭空想像外,我对他什么不相信。
因此,我以为这样的性体不可能生自童女玛利亚,否则必然和肉体混淆;而按照我的想像,
我看不出怎样能混合而不受玷污。因此我害怕相信他降生成人,因为我将不得不相信他受血
肉的玷污。
现在,凡蒙被你的宠光的人读我的忏悔,将善意地、亲热地哂笑我;可是我当时的确是
如此。
十一
其次,在我看来,摩尼教中人对你的圣经所提出的批评,是无法辩驳的。但我有时很希
望能和一位精通圣经的人讨论每一问题,听取他的见解。
有一位名埃尔比第乌斯的人曾对摩尼教徒作过演讲和辩论,我在迦太基时,他的言论已
给我一些印象,因为他引用了圣经上几段很难解答的文字。摩尼教徒的答复,我认为是软弱
无力的。所以他们也不轻易公开发表,仅仅私下对我们提出。他们说新约文字已经不知道由
那些人窜改,窜改的目是把犹太人的法律羼入基督教教义,但他们却又拿不出一本未经窜改
的本子。而我一方面,也只能想像物质,被那些“庞然大物”所掌握,压得我几乎透不过
气,使我无从呼吸你的真理的清彻纯净的空气。
十二
我开始在罗马从事于教授雄辩术的工作,这是我所以来此的目的。我先在家中招收一些
学生,由于他们的宣传,外界开始对我注意了。
我听到罗马有一种不见于非洲的情况。别人告诉我非洲那些败坏青年的捣乱行为这里的
确没有,但“为了赖学费,许多学生串通好,会突然转到另一个教师那里,钱财重于信义,
以致不惜违反公道”。
我便也憎恶他们这种行径,但不能说是出于一种正当的憎恨,因为我的所以怀恨他们,
与其说是为了他们损害别人的非法行为,不如说是为了直接加于我的损失。
这种人哪里还有人格,他们“远离你而犯奸淫”①,流连于时间所玩弄的浮影,贪嗜着
沾污他们双手的粪土般的利益,拥抱着这个消逝的世界,却蔑视永久存在的你,正在呼唤并
宽恕一切失身于邪恶而能迷途知返者的你。现在我一面是憎恨这种人的败坏无耻,一面却爱
他们,希望能纠正他们,使他们能爱所钻研的学问过于金钱,爱你真理的天主,更爱真正幸
福的泉源与纯洁的和平过于学问。但那时我只为自身打算,不愿忍受他们的恶劣行为,不能
为你打算,希望他们改过迁善。
十三
这时米兰派人到罗马,请罗马市长委任一位雄辩术教授,并授予他公费旅行的权利。我
通过那些沉醉于幻想的摩尼教徒——我从此将和他们脱离关系,但我们双方都不知道——谋
这职务。我定了一篇演说稿上呈于当时的市长西玛库斯,他表示满意,便派我去米兰。② 我到米兰后,便去拜谒安布罗西乌斯主教①,这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杰出人物,也是一个
虔敬你的人。他的坚强有力的言论把你的“麦子的精华”、你的“欢愉之油”②和你的“和
醇的酒”③散发给你的子民。我不自知地受你引导走向他,使我自觉地受他引导归向你。 ①安布罗西乌斯(340—397)是古代基督教教父之一,374年任米兰大主教。
②见《诗篇》80首17节;44首8节。
③引用安布罗西乌斯的一句诗。
这位“天主的人”慈父般接纳我,并以主教的风度欢迎我来此作客。
我开始敬爱他,但最先并不把他作为真理的明师——我已绝不希望在你的教会内找到真
理——不过把他视为一个对我和蔼可亲的人物。我很用心地听他对群众所作的谈论,但不抱
着应有的目的,而好像是为了测验他的口才是否符合他的声誉,是过还是不及;我全神贯注
地谛听着,已被他的词令所吸引,但对于内容并不措意,甚至抱着轻视的态度;我欣赏他吐
属的典雅,觉得他比福斯图斯渊博,但论述的方式,则福斯图斯更有风趣,更容易感动人。
至以内容而论则两人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沉溺于摩尼教的谬说,一个是以最健全的生命之
道传给大众。
救恩还远离着像我这样的罪人,但我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近上去。
十四
我不注意他所论的内容,仅仅着眼于他论述的方
式,——我虽则不希望导向你的道路就此畅通,但总抱着一种空洞的想望——我所忽视
的内容,随着我所钦爱的词令一起进入我的思想中。我无法把二者分别取舍。因此我心门洞
开接纳他的滔滔不绝的词令时,其中所涵的真理也逐渐灌输进去了。
我开始觉得他的见解的确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在此以前,我以为公教信仰在摩尼教徒
的责难之前只能扪口无言,这时我觉得公教信仰并非蛮不讲理而坚持的,特别在一再听了安
布罗西乌斯解答《旧约》上一些疑难的文字之后;我觉得我过去是拘泥于字面而走入死路。
听了他从文字的精神来诠释《旧约》中许多记载后,我后悔我的绝望,后悔我过去相信摩尼
教对《旧约》律法先知书的谶议排斥是无法反驳的。
但我并不因此而感觉到公教的道路是应该走的,因为即使公教有博学雄辩之士能详尽
地、合理地解答难题,我认为并不因此而应该排斥摩尼教信徒,双方是旗鼓相当。总之,在
我看来,公教虽不是战败者,但还不是胜利者。
这时我竭力思索、找寻足以证明摩尼教错误的可靠证据。如果我当时能想像出一种精神
体,则我立即能驳斥摩尼教的凿空之说,把它从我心中抛出去;但我做不到。可是对于官感
所能接触的物质世界和自然界,通过观察、比较后,我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可靠得多了。
因此,依照一般人所理解的“学园派”的原则,我对一切怀疑,在一切之中飘飖不定。
我认为在我犹豫不决之时,既然看出许多哲学家的见解优于摩尼教,便不应再留连于摩尼教
中,因此我决定脱离摩尼教。至于那些不识基督名字的哲学家,我也并不信任他们,请他们
治疗我灵魂的疾病。
为此,我决定在父母所嘱咐的公教会中继续做一名“望教者”,等待可靠的光明照耀
我,指示我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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