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

    在八九月里,我们应该到光秃秃的、被太阳灼得发烫的山峡边去看看,让我们找一
个正对太阳的斜坡,那儿往往热得烫手,因为太阳已经把它快烤焦了。恰恰是这种温度
像火炉一般的地方,正是我们观察的目标。因为就是在这种地方,我们可以得到很大的
收获。这一带热土,往往是黄蜂和蜜蜂的乐土。它们往往在地下的土堆里忙着料理食物
——这里堆上一堆象鼻虫、蝗虫或蜘蛛,那里一组组分列着蝇类和毛毛虫类,还有的正
在把蜜贮藏在皮袋里、土罐里、棉袋里或是树叶编的瓮里。
    在这些默默地埋头苦干的蜜蜂和黄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别的虫,那些我们称之为
寄生虫。它们匆匆忙忙地从这个家赶到那个家,耐心地躲在门口守候着,你别以为它们
是在拜访好友,它们这些鬼鬼祟祟的行为决不是出于好意,它们是要找一个机会去牺牲
别人,以便安置自己的家。
    这有点类似于我们人类世界的争斗。劳苦的人们,刚刚辛辛苦苦地为儿女积蓄了一
笔财产,却碰到一些不劳而获的家伙来争夺这笔财产。有时还会发生谋杀、抢劫、绑票
之类的恶性事件,充满了罪恶和贪婪。至于劳动者的家庭,劳动者们曾为它付出了多少
心血,贮藏了多少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最终也被那伙强盗活活吞灭了。世界上几
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以说,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罪恶。昆虫世界也是这样,
只要存在着懒惰和无能的虫类,就会有把别人的财产占为已有的罪恶。蜜蜂的幼虫们都
被母亲安置在四周紧闭的小屋里,或呆在丝织的茧子里,为的是可以静静地睡一个长觉,
直到它们变为成虫。可是这些宏伟的蓝图往往不能实现,敌人自有办法攻进这四面不通
的堡垒。每个敌人都有它特殊的战略——那些绝妙又狠毒的技巧,你根本连想都想不到。
你看,一只奇异的虫,靠着一根针,把它自己的卵放到一条蛰伏着的幼虫旁边——这幼
虫本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或是一条极小的虫,边爬边滑地溜进了人家的巢,于是,蛰伏
着的主人格永远长睡不醒了,因为这条小虫立刻要把它吃掉了。那些手段毒辣的强盗,
毫无愧意地把人家的巢和茧子作为自己的巢和茧子,到了来年,善良的女主人已经被谋
杀,抢了巢杀了主人的恶棍倒出世了。
    看看这一个,身上长着红白黑相间的条纹,形状像一只难看而多毛的蚂蚁,它一步
一步地仔细地考察着一个斜坡,巡查着每一个角落,还用它的触须在地面上试探着。你
如果看到它,一定会以为它是一只粗大强壮的蚂蚁,只不过它的服装要比普通的蚂蚁漂
亮。这是一种没有翅膀的黄蜂,它是其它许多蜂类的幼虫的天敌。它虽然没有翅膀,可
是它有一把短剑,或者说是一根利刺。只见它踯躅了一会儿,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开始
挖和扒,最后居然挖出了一个地下巢穴,就跟经验丰富的盗墓贼似的。这巢在地面上并
没有痕迹,但这家伙能看到我们人类所看不到的东西。它钻到洞里停留了一会儿,最后
又重新在洞口出现。这一去一来之间,它已经干下了无耻的勾当:它潜进了别人的茧子,
把卵产在那睡得正酣的幼虫的旁边,等它的卵孵化成幼虫,就会把茧子的主人当作丰美
的食物。
    这里是另外一种虫,满身闪耀着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和紫色的光芒。它们是昆
虫世界里的蜂雀,被称作金蜂,你看到它的模样,决不会相信它是盗贼或是搞谋杀的凶
手。可它们的确是用别的蜂的幼虫作食物的昆虫,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
    这十恶不赦的金蜂并不懂得挖人家墙角的方法,所以只得等到母蜂回家的时候溜进
去。你看,一只半绿半粉红的金蜂大摇大摆地走进一个捕蝇蜂的巢。那时,正值母亲带
着一些新鲜的食物来看孩子们。于是,这个“侏儒”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巨人”的家。
它一直大摇大摆在走到洞的底端,对捕蝇蜂锐利的刺和强有力的嘴巴似乎丝毫没有惧意。
至于那母蜂,不知道是不是不了解金蜂的丑恶行径和名声,还是给吓呆了,竟任它自由
进去。来年,如果我们挖开捕蝇蜂的巢看看,就可以看到几个赤褐色的针箍形的茧子,
开口处有一个扁平的盖。在这个丝织的摇篮里,躺着的是金蜂的幼虫。至于那个一手造
就这坚固摇篮的捕蝇蜂的幼虫呢?它已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些破碎的皮屑了。它是
怎么消失的?当然是被金蜂的幼虫吃掉了!
    看看这个外貌漂亮而内心奸恶的金蜂,它身上穿着金青色的外衣,腹部缠着“青铜”
和“黄金”织成的袍子,尾部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带。当一只泥匠蜂筑好了一座弯形的巢,
把入口封闭,等里面的幼虫渐渐成长,把食物吃完后,吐着丝装饰着它的屋子的时候,
金蜂就在巢外等候机会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或是水泥中的一个小孔,都足以让金蜂把
它的卵塞进泥匠蜂的巢里去。总之,到了五月底,泥匠蜂的巢里又有了一个针箍形的茧
子,从这个茧子里出来的,又是一个口边沾满无辜者的鲜血的金蜂,而泥匠蜂的幼虫,
早被金蜂当作美食吃掉了。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蝇类总是扮演强盗或小偷或歹徒的角色。虽然它们看上去
很弱小,有时候甚至你用手指轻轻一撞,就可以把它们全部压死。可它们的确祸害不小。
有一种小蝇,身上长满了柔软的绒毛,娇软无比,只要你轻轻一摸就会把它压得粉身碎
骨,它们脆弱得像一丝雪片,可是当它们飞起来时有着惊人的速度。乍一看,只是一个
迅速移动的小点儿。它在空中徘徊着,翅膀震动得飞快,使你看不出它在运动,倒觉得
是静止的。好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在空中。如果你稍微动一下,它就突然不见了。
你会以为它飞到别处去了,怎么找都没有。它到哪儿去了呢?其实,它哪儿都没去,它
就在你身边。当你以为它真的不见了的时候,它早就回到原来的地方了。它飞行的速度
是如此之快,使你根本看不清它运动的轨迹,那么它又在空中干什么呢?它正在打坏主
意,在等待机会把自己的卵放在别人预备好的食物上。我现在还不能断定它的幼虫所需
要的是哪一种食物:蜜、猎物,还是其它昆虫的幼虫?
    有一种灰白色的小蝇,我对它比较了解,它蜷伏在日光下的沙地上,等待着抢劫的
机会。当各种蜂类猎食回来,有的衔着一只马蝇,有的衔着一只蜜蜂,有的衔着一只甲
虫,还有的衔着一只蝗虫。大家都满载而归的时候,灰蝇就上来了,一会儿向前,一会
儿向后,一会儿又打着转,总是紧跟着蜂,不让它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当母蜂把猎
物夹在腿间拖到洞里去的时候,它们也准备行动了。就在猎物将要全部进洞的那一刻,
它们飞快地飞上去停在猎物的末端,产下了卵。就在那一眨眼的工夫里,它们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完成了任务。母蜂还没有把猎物拖进洞的时候,猎物已带着新来的不速之客
的种子了,这些“坏种子”变成虫子后,将要把这猎物当作成长所需的食物,而让洞的
主人的孩子们活活饿死。
    不过,退一步想,对于这种专门掠夺人家的食物吃人家的孩子来养活自己的蝇类,
我们也不必对它们过于指责。一个懒汉吃别人的东西,那是可耻的,我们会称他为“寄
生虫”,因为它牺牲了同类来养活自己,可昆虫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它从来不掠取其
同类的食物,昆虫中的寄生虫掠夺的都是其它种类昆虫的食物,所以跟我们所说的“懒
汉”还是有区别的。你还记得泥匠蜂吗?没有一只泥匠蜂会去沾染一下邻居所隐藏的蜜,
除非邻居已经死了,或者已经搬到别处去很久了。其它的蜜蜂和黄蜂也一样。所以,昆
虫中的“寄生虫”要比人类中的“寄生虫”要高尚得多。
    我们所说的昆虫的寄生,其实是一种“行猎”行为。例如那没有翅膀,长得跟蚂蚁
似的那种蜂,它用别的蜂的幼虫喂自己的孩子,就像别的蜂用毛毛虫、甲虫喂自己的孩
子一样。一切东西都可以成为猎手或盗贼,就看你从怎样的角度去看待它。其实,我们
人类是最大的猎手和最大的盗贼。他们偷吃了小牛的牛奶,偷吃了蜜蜂的蜂蜜,就像灰
蝇掠夺蜂类幼虫的食物一样。人类这样做是为了抚育自己的孩子。自古以来人类不也总
是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而且往往不择手段吗——这不是很像灰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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