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止的基督
第11章


    这是在做梦吗?彼得揉一揉眼睛。睁开眼来,但它已经过去了。
    他坐在山姆的桌子边上。摇一摇头,像是要想摆脱那像毯子一样裹着自己的疲倦。
他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困为自己现在在值班。他在看护那位
昏迷不醒的陌生人。
    也许这就是在梦中吧?有一阵子,他发现教堂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光辉,那些看上去
污垢不堪的窗户,一下子变得一尘不染了。讲道人站的那讲坛也给擦得干干净净,唱诗
班的人也都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赞美诗,入神地在唱着。彼得听不见他们唱的是什么,
也知道这是那些古老的传颂了千百年的诗篇,他小时候就老听母亲唱它们。他的母亲只
要确信家中没有别的人,就会大声唱这些赞美诗。整个教堂里的人都荣光焕发,兴高采
烈,一点儿没有恐惧、担忧和惊惶。他们的歌声一直升了上去,一直碰到教堂的穹顶,
然后再弹下来,歌声在那些亮挣挣的大吊灯架子间环绕……。彼得一下子觉得害怕极了,
他跑到教堂的走道中间,高声地叫他们别再唱了。要不警察就要来了。别唱了,别唱了。
可这些人还在一个地唱下去,好像就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似的。这些人疯了吗?想找死?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别唱了,别唱了。可他们无动于衷,眼睛根本就不看他,耳朵根本
就不听他的。好像他只是他们中间的精灵,游动而不会引人注意。
    最后,在极度的恐怖当中,他看见当兵的冲了进来,门是给撞开的。一声巨响,士
兵们端着枪来到了教堂中间,往人群中扫射。有的人倒了下去,但歌声仍未停下来。尽
管人们在子弹的撞击下像跳舞一样东歪西倒,但仍在大声唱歌。彼得站在那里给吓呆了,
最后一个当兵的把枪指向了他。但他无法挪动脚步,他便拼命地失声喊叫,然而好像没
有声音发出来。最终,一声尖叫响起来。
    彼得猛地一抽,从梦中醒了过来。四周是一片深夜的寂静。教堂里面一如他平时所
感受的那样:寒冷、荒凉、安静,没有士兵,也没有歌声,甚至也没有他的尖叫的回声。
那陌生人躺在地板上,依着那电热的壁炉,盖着那严实的毯子。彼得使劲摇晃了下头,
像是要甩掉梦里的境像和回忆。他站起来,伸展一下身腿。
    通前厅的门慢慢地给推开了。彼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狄更斯小说《圣诞欢
歌》中的山姆·克鲁治等待着雅可布·马莱的出现。艾米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昏暗了
灯光里。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她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
她听见了彼得的叫喊声,甚至也看不出她觉得发生过任何事情。彼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
    “困了吧?她走到彼得身边是问了一句。
    “我想有一点点,”彼得说。她像平时一样穿着牛仔裤,裤腿都塞在靴子里面。可
今天晚上她多加了一件高领的毛衣。这是她最喜欢的装扮了。彼得里在琢磨,这是不是
某种信号呢,她是为他才这么打扮的吗?
    艾米把托盘放在山姆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咖啡,对他说道:“这是为了怕你觉得困。
    “谢谢,”彼得说,一边啜了一口咖啡。那味儿有点陈,有一点点苦涩。“味儿不
错。”
    她用手指一指躺着的那陌生人,说:“你肯熬夜陪他,你真好。
    “这没什么,”彼得回答,他从心眼里感谢她这么说,“我不过放心不下而已。”
    有一小阵的时间,彼得看着艾米,而艾米的眼光却停留在生人的身上。她的脸上有
某种表情。那意味着什么呢?她的脸总是泛着光彩,既清新又单纯。他心想,她真可以
坐在陌生人的旁边,就这么样看着他几小时不动。那怕做点什么事,她的灼亮的目光也
不会离开他的。彼得了解她的眼睛太清楚了。那么,她这么样地看着陌生人究竟意味着
什么呢?看上去她的眼睛可不只是因为对他有点好奇。她看这陌生人的眼光,与彼得自
己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便有的那种目光倒是相似的。这就是爱么?每天晚上他作祈祷时,
都在一个劲地追问自己。如果这不是爱,至少是某种类似爱的东西罢。可为什么她会对
这陌生的男人会有这种感情呢?她甚至都不认识他呀!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希望能够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那点嫉妒给压下去,“他的烧已经
退了,我想,”彼得说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只这么说了一句,眼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我可说不上来,”彼得的眼光盯着礼拜堂里稍远处的黑暗,他不由想起了刚才梦
里的境像。他打了一个冷噤,像是有什么人踩在他的坟头上。
    艾米挪了两步,往躺在那一边的陌生人移近一点,“我一直在祷告,希望他就是我
们期待的接头人,我真想离开这儿。”
    “我们都想离开这儿。”
    她扯了一下身上的毛衣下襟。她的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了,现在显露出来的分明
是沮丧。“我真讨厌这地方。”
    她的语调,还有表情,无庸置疑地表明了她的心境:她需要说点什么有希望的话,
需要得到鼓励,可彼得心里清楚,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信心可以战胜牢狱,”他只
想得起这么一句话,他有点恨自己只能说这么一句话。“有时候我真看不到这有点什么
区别,”她说道,然后好像有点后悔自己过于实话实说了。
    “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他放下杯子,朝她走近了两步,“但这并没有什么。”
    “其实我不是这意思,”她坚定地说,“我绝对没有意思要对上帝所做的一切显示
自己的不知好歹。这儿可比监狱里强多了。我应该记得那里的情况。最近我有些想家,
我常常想起以往的日子,想起我父母活着的时候……”
    “别说了,艾米,”彼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断艾米的话,他只是觉着自己应该
劝她别说了。他自己在这世上的生活已经教会他:你不可能指望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中
去。如果一个人老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沉溺于已经丧失的东西,沉溺于已经不可能再
来的时日,那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彼得自己已经尽自己所能地拒绝了许多,如果不这么
样,结果只能是精神崩溃。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知道,不要耽心。我想这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肯
定是天气。一年中间有一些时候你总禁不住要回忆一些以往的事。以前我自己一直忍着。
可今天是个阴沉的日子。你注意到了吧?先有一点阳光,然后是阴天。你知道它使我想
起了什么吗?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站在自己家的后门口,闻到了我母亲正在烤巧克力饼
干的香味。”
    “你这么想就会更难受的,”他说道,他知道如果她哭起来,自己便有理由搂住她
了。
    “我不管,我宁愿有点痛苦的回忆,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她的语气是什么都不在
乎的,好像是在驳斥他。“有的时候,我真怕我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我害怕我已经麻
木,成了行尸走向了。”
    “你当然不是的。”
    她点一下头,“对,我不是的。这正是我今天意识到了的。但我已经在某一方面死
去了,如果我们都把自己的回忆埋藏起来,甚至逃避痛苦,那我们也都在某一方面说是
死去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明白,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
    无论他现在的脸色如何,他都得改变它了。但他却做不到。因为他想不透自己所做
的一切,埋葬自己的感情、回忆,怎么就会使自己成了行尸走肉呢?他一直认为只有这
样才能使自己活下去。
    “这是矛盾的,对吧?”她又接着说,“到这儿来以后我又觉着自己获得了生命。
而正是在得到生命后,我才这么样地恨这地方。我感觉到了恨,而我在想,自从我感受
到类似的这种情感以来,已经有多少时间过去了。我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一种嫉妒的刺痛扎在彼得的心上。无论她感受到了别的什么,反正不会是对彼得的
感情,而只能是为了躺在地板上的那个陌生人。
    “这种情形就好比你在坟墓里呆了一夜,你所能感受到的是你好热爱生命。”这是
她的结论罢。但从她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快乐,至多只是一种简单的客观结论,一种判
定而已。他勇敢地竭力要弄清她的意思,便说:“你呀,艾米,我只知道,活着……
呃……,这是基督徒的责任,对不?我小时候学会背诵的那些诗篇不是说:你因为你自
己的罪而死,而上帝则凭着基督使你复活?你知道是谁死了吗?”他用手指一下身边的
黑暗,仿佛它包含着他所谓的那些人,“好些追捕我们的人,好些想把我们关起来的人,
他们才是死了的。他们所以嫉恨我们,因为我们活着,有生命,而他们却死了,他们正
想我们跟他们一样,所以他们要我们跟背叛我们的道,如果他们做不到,就会……”他
的话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她像一个聪明智慧的老大姐,而他在她眼里不过
是稚气的小男孩。他觉着自己已经给看透了。这使他很不自在。他发现自己是在做不自
量力的表演,所以看上去有点做作。而她注视自己的那种神情,也正是姑娘们在面对那
些尽量要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小伙子时,通常会露出的眼光。这也是一种第六感官吧。
“对不起,我说得多了一点。”
    “你很可爱,彼得。”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是在正常的环境当中,姑娘们若与
你共处一定是很幸运的。”
    他的心一下子像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的口有点发干,他想这么说:“那么您呢?
你会怎样看?”可他并没有说,仅此而已。
    她的微笑有点勉强。“可眼下,可谈不上是正常的环境。”这么说了一句,她便朝
着门口走去,然后消失在走廊上的黑暗当中。
    彼得想在房里自己踢自己。“感受?我真想告诉你我究竟有些什么感受!”他这句
话只能跟那躺在地板的陌生人去说了。
     
         ☆        ☆        ☆
     
    跟彼得一样,山姆也做了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他躺在床上,竭力把梦中的那些片
断连起来。他想通过拼凑这些梦而寻出潜藏在梦底下的意思。首先,他梦见了自己的幼
年时代。他在梦中与儿时的同伴们在树林中玩耍。他们在捉迷藏。他站在那儿,等同伴
们都藏好了再去找。他先数十下,然后再往那些平时老是藏人的地方,要不就是看哪儿
有些不一般,便往哪儿去找。可他甚至连“快手弗莱迪”都抓不到。弗莱迪所以叫“快
手”,并非因为动作快,而是人家认为他慢吞吞的。他是个肥胖的孩子。你要知道,如
果连弗莱迪都抓不到你便肯定有点什么麻烦了。山姆接着再找他那些朋友,可找来找去
找不到人,山姆有点厌烦了,打算干脆放弃回家算了。“奥利,你出来吧,你赢了,”
他大声地喊道。可是没有人答应他。他又喊一遍,回答他的只是那只头朝下的小鸟的叫
声。最后他听到灌木丛中有什么在沙沙作响。他现在可以肯定:里面有人,至少有一个
人吧。他爬到灌木丛中去就能抓住一个,不会让他跑掉的。他往树林中钻去,跌跌撞撞
地走了好一阵,眼前是一片林中空地。他眼前的一切使他大吃一惊:这是一辆加了掩蔽
网的坦克车。它像一尊怪兽蹲在那里。那怪兽一下子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他的
心脏。
    梦总是以往经历的事情的一部分。山姆心里想,他的眼光落在天花板上,这是牧师
的那间办公室。小时候他曾跑到放坦克的车库里去。日后,当然是很久以后,那些藏坦
克的反叛者们领导了一场最终失败的革命。可就是在梦中,山姆对此也困惑不解。
    看见坦克,山姆觉得很害怕,转身便跑,循着林中的原路跑回来。但在梦中,他已
经不是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拼命地从灌木丛中爬过,他已经找不到路了。他心
中一惊慌。但在梦中,他还明白,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惊恐在驱赶他,逼迫他不要停下来。
他的心都要蹦出来了。他的腿已经迈不动,沉重得提不起来。可这时树林一下子让开了,
露出一块开阔地,满到处是墓碑,好多坟墓都裂开了,里面的棺木露出来。棺木也是散
乱的,东一块木板,西一块木片。眼前已经是教堂的墓地了。这正是他到这儿来的第一
天便感到吃惊的那墓地,他不能不与它为邻。虽然那模样很熟,可他并不能安心。他狂
奔起来,可脚下给绊了一下,一头撞在一个枫木的十字架上,便一下子栽倒在松软的泥
土里。
    他听到有枪响,便朝教堂那边看去。可一片寂静。突然间他身体下面的土地一阵颤
抖,大地裂开来了。从黑洞洞的地下窟窿里伸出一只大手来。那手就在他的眼前。差一
点便碰着了他的脸。这是一只已经腐烂了差不多只剩下枯骨的手,指上还挂着发绿的青
苔。他好像还看见了指间的蠕动的蛆,闻见到死亡的腐臭气味。他大喊一声,一跃而起,
可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想朝教堂跑去,可再次撞在墓碑上。四周的地下伸出好
多只手来,那模样就像电影里面用缩时镜头来放的影像。那些手有力地扯住他的脚,有
的扯住他的腿,反正不让他走开。有一只手滑过去,所以他一下子往前窜过去。就跟他
曾在那所老房子里遇见的一样,他当时从那骷髅身上扯出自己的毯子,猛地一下子失去
了平衡,便拼命往前一窜。他朝墓地外的停车场跑去。他注意到了天上的黑云移动得非
常快,太阳一下子消失在黑云后头。闪电起来了。他的脑海中好像有人告诉他不用害怕,
这只是一个梦。只要梦一醒,便一切事都没有了。可他总是醒不过来。雨点这时掉下来,
渐渐地他的身上透湿了。他还是转身朝教堂跑。他发现那门比平时大了至少五倍。门洞
开着,像一张大大的嘴,等着要吞食他。他被它吸引、拉扯着,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门洞中的黑暗中突然喷出一股水,然后又是一股大火……山姆忽然便醒了。
    山姆把头枕在手臂上,躺在床上出神。有人从过厅那边走来。这是艾米,他听得出
她的脚步声。她大概是给被和送点咖啡或什么的去。山姆心里琢磨,她是因为对彼得关
心呢,还是对那陌生人觉得好奇。
    山姆的心里丢不掉刚才做的梦,他以往同基督徒没有什么来往,也没有得到牧师或
神学家之类的帮助,因而他说不上基督徒会对做这样的梦有什么看法。他当然知道圣经
里面也多次讲到梦,比如,经上的约瑟就做过梦,也许还有别的人也做梦。可那些梦
或者是说明某人的灵魂得到颖悟,或者是上帝作什么预言。当然在弗洛伊德的时代,对
于梦有了新的解释。可眼下呢,梦中的那些坦克和大地颤动,还有那坟场和大火那说明
些什么呢?那教堂象征死亡?梦告诉了他应该如何行动吗?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灯。
圣经在哪儿?哦,借给露茜了。他现在想读一段诗篇来安定自己的心。他也知道,如果
不把脑海里的那些东西丢掉,是不可能再入睡的。他怨自己以前没有下工夫多背诵几段
诗篇。他坐在床边上出神。竭力回忆点漂亮的祈祷文的字句,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于
是他只能求上帝把梦中的含义显示给自己,要不便让他忘了梦好了。可一转念,他又想,
这好像也用不着,因为恶梦也罢,从理性的角度看,似乎并不能说是焦虑的原因。所以
为这种愚蠢的事实在不用打扰上帝。可他毕竟是第六次做这种梦了。
    ①据《创世纪》37:1—10。约瑟作了一梦,告诉他哥哥们,他们就越发恨他。约
瑟对他们说:请听我所作的梦:我们在田里捆禾稼,我的捆起来站着,你们的捆来围着
我的下拜。他的哥哥们回答说:难道你真要作我们的王吗?难道你真要管辖我们吗?他
们就因为他的梦和他的话,越发恨他。后来他又作了一梦,也告诉他的哥哥们说:看啦!
我又作了一梦,梦见太阳、月亮,与十一个星,向我下拜。约瑟将这梦告诉他父亲和他
哥哥们,他父亲就责备他说;你作的这是什么梦!难道我和你母亲、你弟兄都要来俯伏
在地,向你下拜吗?coc2     
         ☆        ☆        ☆
     
    彼得轻轻摸一摸陌生人的额头,还有一点湿润。他刚站起来,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
的大腿,他几乎吓得跳起来。
    “提姆!”
    “你在干什么?你在搜他的身吗?”
    “不。”彼得回答他,尽量放松自己。“你这种时候起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妈打鼾。”
    彼得的两手轻轻搂住孩子的双肩,把他推到门边上。“妈妈是不会打鼾的,她们不
过呼吸重了一点。”
    “那我妈的呼吸也太重了一点。”
    “你可以往耳朵里塞一点棉花。要是你妈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她会杀了我们两个人
的。”
    “可我肚子疼,我得上厕所。”
    “那你就去吧,”彼得对他说道,“你已经不用人陪着上厕所了。”
    提姆让彼得牵着自己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彼得知道他又要磨蹭了。
    “彼得……”
    “什么事?”他要喝杯水?要讲个故事?他猜得到提姆会提个什么要求。这一个多
月,他们老果在一起。对于提姆的软磨硬泡,彼得并不在意,因为他自己小时候也这样
跟父亲泡过。而他的父亲并不总是理睬他的要求。当然多数情况下,他还是能够如愿以
偿的。彼得低头看着提姆,他心里想,这孩子跟自己真与儿子同父亲差不多呢。他说不
清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猜大约与他刚才同艾米的不成功的谈话有关吧。不过
他知道,正常的家庭关系和结婚生孩子之类的事。这些对于自己都是不可能的。他恐怕
活不到那么久。他的心中生出一种失落和悔恨,所以他想自己还是多和提姆度过一点时
间吧,至少是一种补偿。可现在是深夜,明天再带他出去玩,教他如何下套捉野兽。就
从这开始吧。
    “我小时候,每次我的爸爸让我去睡觉,都要拥抱一下我,”提姆说。
    彼得笑了,一只腿跪下去,“你想要我抱一下吗?”
    提姆点点头。
    彼得把提姆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还给他许了愿,“我们从明天起,天天都在
一起。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失去的父亲。我们就这样扮演这对角色,直到我们把
伤心的事都完全忘掉为止。”
    提姆忽然对彼得说:“他以前告诉过我,有魔力的祷文是可以驱鬼的。”
    “你在瞎说些什呢?孩子。”
    “不,他真的这么说过,”提姆仍然坚持。
    彼得认真地看着他,庄重地把手放在提姆的头上,说:“好的,让我想一下吧。”
彼得不知道提姆刚才说的魔鬼是想像中的虚构还是真实的存在。那缠住自己不放的东西
是否就是呢?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多他在儿时做的恶梦,等他长大后到了现在,
不都成了真实的么?以前他曾认为在自己的卧室衣柜中的阴影是讨厌的,那里面潜伏着
死亡和腐朽。现在它们不都趴在这儿,在礼拜堂四周的黑暗当中吗?彼得清一下嗓子,
用一种模仿的调子说话:“现在我要躺下睡一会儿了,我祈祷我们的主保佑我们的灵魂,
如果我们死了——”他停下来看看提姆,后者正期待着下文,“如果我们明天早上醒来,
求主让魔鬼远离我们。”
    “阿门,”提姆轻轻地说道,觉得心满意足了,“晚安,彼得。”
    “晚安,我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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