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舞之夜 乔冶。威廉。雷 报纸上称这起谋杀案为“肮脏的悲剧”。你也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案件主 要人物如下:一个头部中弹的男人,一只在柜台顶上跳舞的老鼠,一个可爱的女 人,还有一个在整个谋杀过程中昏睡的酒鬼…… 我接受了凯利酒吧里这份工作,因为我也要吃饭。小酒吧坐落在水边,陈旧 简陋,光线暗淡,房间里摆满了餐桌,还有一块方形舞池。酒吧的端头有一堵薄 墙将酒吧一分为二。我就在这儿工作,从下午四点一直到晚上关门,每周六次, 端着盘子给顾客上酒。那些喝酒的人似乎总在没完没了地争吵,或打斗不休。 我想要不是为了卡门。德夫莉斯,我不会留下来。 卡门是个跳独舞的舞女。她每晚只跳三次,每次十分钟。 她跳的可不是一般的舞蹈,我不是说她穿的薄,脱的光,而是说她的舞技。 她流动的身体像音乐一洋优美,像美酒一样叫你心醉,直到整个酒吧都在半明半 暗中摇摆,仿佛酒吧里的每——位都伴着吉米。盖沼德演奏的凄婉的萨克司音乐 翩翩起舞。 她就是那样让你心动。舞女的眼睛和面孔都长得像个孩子,但拥有一副成熟 女性优美的身段。我爱她,所以才留下来,死也不愿离开凯利酒吧。 惹鼠跳舞的那个晚上是个星期六。那是一只肥胖的灰老鼠。它从地上跳到柜 台上,一直跑到柜台的端头。它不算太大——在水边一些地方,我见过比它还大 的老鼠——但很肥实很自信,毫无畏惧感。 首先发现这只老鼠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他身着华贵的西装,佩带着一枚钻 石胸针,是位新客。前天晚上我才第一次见到他。 “看!”他说。“一只跳舞的老鼠!” 酒吧里的人群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只老鼠正在柜台上随着吉米。盖浴德 乐队的音乐摆动着身子。有时它蹲在自己的后腿上,身子随音乐的节奏晃动,长 长的尾巴在柜台上扫来扫去。 人们围拢去观看,老鼠仍在不停地跳舞。它的眼睛半开半闭,目光呆滞,仿 佛进入催眠状态。音乐节奏开始加快,声音嘈杂,老鼠开始转圈,脚爪抓着柜台。 “它发疯了!”有人喊叫道。 可老鼠的鼓点并没有踩错。它随着音乐时而跳舞,时而转圈,时而摇摆。 我没有听见枪声,因为音乐声太大了。一个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并且用手指 了一下。那个大个子男人正朝地板上栽,他的后脑勺血流如注。 大家一时都惊呆了。大个子一头栽到地上。而那只老鼠继续伴着吉米。盖洛 德疯狂的鼓点狂舞。 我身子探出柜台看了看那个男人,然后又看到人们拼做一团退到墙边。一个 名叫多纳蒂的醉汉正在靠墙而立的桌子上睡觉,乱莲蓬的头枕在胳膊上。 “天哪!”有人小声叫了一声,这下子可打破了僵局。女人们高声地尖叫, 人群涌向大门。我没有去制止他们,我只是个吧仔不是警察。我走出柜台,俯身 看了一下那个男人,他已经死了。 凯利从另一间屋里冲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弗兰克?”他问道。然后,他看见了那具尸体,顿时吓得 面无人色,高大的躯体不停地颤抖。尽管凯利经营着这个酒吧,但他讨厌暴力, 而且一见鲜血就感到恶心。 “叫警察,”他靠着柜台忿忿不满地喊道,“给我来一杯双料威士忌。” 我给警察打完电话后,倒了两杯双料威士忌。酒吧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 凯利,还有趴在桌上睡觉的醉汉。当我发现那只灰老鼠仍在柜台端头翩翩起舞时, 不免感到有些懊恼和惊讶…… 刑侦处的贝克中尉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他下令拉下百叶窗,在另一间屋里审 问顾客,记下地址,然后放他们走。顾客都走完之后,他走出酒吧,见酒吧招待 们焦虑不安地聚集在一起。 贝克长得矮墩墩的,但动作十分敏捷。他是个烟鬼,抽起烟来一根接一根。 看到他那副薄薄的嘴唇,我觉得这样的人比较好相处。 “你们有谁认识这位受害者?”贝克问道。一双棕色的眼睛严厉地审视着乐 手,两位厨师,三位招待,还有我。他的两只眼睛在卡门。德夫莉斯的脸上逗留 了许久,眼里闪烁着惊异的亮光,好像觉得自己认识她,但又不敢肯定。 “好,”贝克说,“你们有谁以前见他来过这里?”他转身对着我,“你见 过他?” “我咋天晚上第一次见他进来,”我回答道,“我知道的就这些。”我也说 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告诉贝克,我曾两次看见那个大个子男人去后台卡门。德夫莉 斯的更衣室,一次是那天晚上,一次是头天晚上。我想如果她想让贝克知道,早 该告诉他了。 贝克走到仍在桌边酣睡的醉汉跟前,边摇边喊:“嗨!醒一醒!”醉汉的脑 袋鸯拉着,仍昏睡不醒。贝克回到柜台边问:“他是谁?” “菲尔。多纳蒂,”凯利说,“他是这儿的常客,打我认识他就没见他清醒 过。” 贝克转身面对着我。我说:“今夜他又喝得酩酊大醉。” “你们这些人对这起谋杀菜的调查会有很大帮助。”贝克说着从兜里取出一 个笔记本,用手打开。 “现在,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些情况。这些情况也许能唤起你们的回忆。死者 名叫皮特。金,来自纽约,是个下流的恶棍。他不会无缘无故到这儿来,也许是 来找某个人。这些情况对你们有帮助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贝克假笑一声,接着往下说。在他身后,验尸官和其他几 个人默默无声地作着例行公事:拍照、勘查、清理死者衣袋里的东西。 “皮特。金主要采用敲诈手段作案。从记录的情况看,他不是很喜欢娱乐, 所以,一定是有事才来这里。”贝克声音平淡,好像还有一些不耐烦。“如果你 们那位知情不报,那就是自找苦吃。” 仍然没有人回答。 贝克啪地一声将笔记本合上,塞进口袋里,然后转身背对着我们。 “把那醉鬼带到总部去,让他清醒清醒。”贝克对站在门口的一位巡警说。 “等他脑子清醒后,我要跟他谈谈。” 贝克说这些话时,我刚好注视着卡门。德夫莉斯。她突然变得脸色苍白,双 唇作了个“不”的口型,只是没有大声说出来。 我知道卡门与醉汉多纳蒂之间有隐情。我曾多次看见他俩在一起,但从末在 她面前挺过此事,我跟她本来就很少说话。我告诉过你们我正热恋着她。不过, 这种爱只是你们说的那种单相思。在她的眼里,我仅仅只是一个跟她在同一个酒 吧工作的吧仔而已,我们之间从末长谈过。 贝克离开后,乐手、厨师和招待都出去了,卡门也准备走,我急忙上前拦住 她。 “稍等片刻,”我说,“我想跟你谈谈。” 她将目光投向我,因此我可以看到她眼神里本该有的东西,那就是恐惧。 “谈什么?”她问道。 “你看,”我说,“小妹妹,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我想知道你想让我说些 什么。我知道,那个被打死的人今晚和昨晚都去见过你。” “我认为这是我自己的事”,她说,“我没告诉他们是因为我不想卷入其中。” “我明白了,那多纳蒂呢?你也没说过自己认识他。”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两排洁白的小牙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目不转睛 地看着我。 “他们可能会了解清楚的,”我对她说,“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助你?” 酒吧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看着我的眼睛。我俩站在柜台的端头,相距很近 很近。 “为什么?”她问道。 接下来我做的事你们认为卑鄙也罢,美好也罢,要看你们是否了解我。我只 是一个刚刚退伍的小兵,获得过几个军功章,但生活中却有些谦卑。我四处奔波, 没有体面的工作,怪我从不抱怨,因为我不是那种爱抱怨的人。我不知道恨,经 历过战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偎。这点你明白吗?我不可能对自己所爱的人 采取卑鄙的行为。我弯下身子吻了她。这时她明白了我为何要帮助她。 她没有回避我的吻,但亲吻之后,她说:“从没有人这样吻过我。小心点儿, 他也会杀了你。” 我问:“谁?”但她已经走了。酒吧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莫明其 妙地有种孤独感。孤独是酒吧里很平常的事情,人们每天都把它带进来,留给你, 平时感觉不到,直到有一天你自己内心突然有了孤独感,才发现这无处不在,并 且悄悄地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向你袭来。这种孤独天天都在咀嚼着人们的心。 我脱下围裙,走下柜台。有个东西操地而过,仔细一看,是那只老鼠,就是 那只人都死了它还一直在跳舞的肥胖的灰老鼠。它站在柜台边上,眼睛呆滞地盯 着我,露出尖利的牙齿,尖尖的鼻子不停地抽动着。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它 便窜过柜台,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时,凯利从办公室出来。 “弗兰克,我们走吧。”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身上打着寒颤。我几乎没有 听他说的话,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因而也就容易理解大个子的死因。 “你先走吧,”我对凯利说,“我随后就来。我想我最好把柜台前面的脏物 收拾一下。” 当他一眼看见地板上的血迹时,又打了个寒颤,临出门前说:“好,你干吧, 我回去睡觉了。” 我又逗留了个把小时,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 第二天早晨,我冒着大雨去了总部。 贝克中尉正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上好像刚刚完成审讯。“我们一晚上都 在审汛多纳蒂,”他不耐烦地说,“可什么也没得到。他说自己喝醉了,睡着了。 这就是他的全部口供。我们得让他放松放松。” “我来这里想告诉你有关那只老鼠的事。”我说。 他眯着眼睛问我:“什么老鼠?” “那个大个子被害时正在柜台上跳舞的老鼠。” “我听到有人提到过它,它怎么了?” “老鼠竟然会跳舞,这难道不是一件怪事么?”我问道,“而且正好在一个 男人被打死的时候。” 他耸了耸肩。“又是那一套。”他说。我本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但转念 一想,最好还是随其自然吧。 “我不知道多纳蒂喝了什么酒,”我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末见过这样的醉 鬼。” 贝克此时又来了兴趣。 “见过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吗?” “见过他和不少女人在一起。”我回答说。 “这个女人又矮又黑,”他说,“大约一年前,在纽约,这个女人曾想蹬掉 自己的丈夫。州警署说一个证人没找到。她在被宣判无罪后便消失了,随后,多 纳蒂也消失了。从表面上看,她蹬掉了自己的丈夫和多纳蒂一起私奔了。” 故事倒是很精彩,但没有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美好的印象。 我冒雨走了,心情糟透了。 卡门住在商业区的一家小旅馆里。在凯利的店里,我听她提过一两次。 听到我敲门,她立刻把门打开,好像一直在等我似的。 我无拘无束地走进去,关上门,说:“他们准备让他放松一下。”越过她的 肩膀,我看见了床上的手提箱,箱子已装得半满。 她背对着床看着我,仿佛从末见过我一样。 “我不是侦探,”我说,“但是,要猜出老鼠为什么跳舞,并非难事。它跳 舞是因为它喝醉了。人们都以为多纳蒂把酒喝了,其实他把酒倒人桌子下面的老 鼠洞了。昨天晚上,我清理那个老鼠洞,发现它已被威士忌浸湿。卡门,我还在 那发现了一支枪,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她面色苍白,和她穿的宽大的短外套颜色一样。她呜咽了一声,然后朝我走 了两步,说:“你的理解是错误的,弗兰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了解到纽约的情 况,还有那次审判的情况,但你的解释是错误的。” 我从兜里掏出那把三八式手枪,说:“对这支枪你只能有一种解释。” 卡门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 “没错,那是菲尔的手枪,”她说,“他的确将自己的一部分酒倒进了老鼠 洞,但这两件事跟你想的不一样。昨晚我们彼此真减相吻,如果你想听我说的话,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然就太晚了……” 我把枪装进口袋里。 “在纽约,我嫁给了一个我一见钟情的男人。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其实,当 时我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不久,我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已经太晚 了。我的丈夫是赌场老板,在市里开了一个非法大赌场。菲尔。多纳蒂在他手下 做事,所以我有机会常跟菲尔聊天,他很理解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仅此而已。 我丈夫有个合作伙伴,对他嫉妒得要死,肯定是他杀了我丈夫。警察署认为只有 找到这个人,案子才能了结,可他又逃走了。人家都说我为了跟菲尔。多纳蒂好, 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其实那不是真的。报纸上对这起谋杀案大肆宣扬,所以审判 结束后,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离开那座城市,我就来这里找了份工作,菲尔也跟 着我过来了,但我们之间仍保持着一种友谊关系。” 有人在用力打门。我站在一边好让卡门来开门。来者是管弦乐队队长吉米。 盖洛德。他一脚踢开门,一下子把我关在了门后。 “菲尔逃出去了,”盖洛德对卡门说,“我正在凯利酒店指挥乐队排练,他 进来了,口出狂言说要杀死某个人,我赶紧跑到这儿。” 盖洛德背对着我,我悄悄溜出了大门。我有许多事要办,而且必须马上就办。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凯利酒店前停了下来,我使劲敲打着门。进屋后又立刻 停下了脚步,因为我突然感到寂寞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昏暗中我环顾四周,听 到自己的心在跳。 我踩着白色的桌布走过房间,脚下每走一步都有回声,仿佛有一些看不见的 人跟在我身后。 还好,他在那儿。黑暗之中有个声音厉声说:“别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我停下脚步,睁大双眠仔细辨认那个黑糊糊的身躯。 “弗兰克,你是个笨蛋,”他说,“你打电话只是个借口。我知道,你只是 想把我留在这儿直到你过来。我说的对吗,弗兰克?” 他从阴暗中走出来,起先看他的脸只是一个白糊糊的东西,现在清晰地呈现 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副冷漠无情、毫无生气的面孔。 “我厌恶暴力,”凯利说,“但暴力总是强加于我。我不得不杀了你,弗兰 克。” “口蜜腹剑,”我说,“施暴好像是你的专长。在纽约你有个合作伙伴,昨 晚这儿又冒出个敲诈的混蛋,你把他们俩照顾得都不错,只是还剩一个名叫多纳 蒂的醉汉……” “多纳蒂怎么了?他刚才还在这儿,喊叫着要杀什么人。” “是的,”我说,“半小时前,他跑到麦肯帝尔楼顶上去了。” 凯利强装笑脸。“都是多纳蒂惹来的麻烦。他干方百计帮助卡门将纽约谋杀 案强加在我头上——而且还是在我收留了那个荡妇,又给了她一份工作之后。” “这下我明白了,”我说,“昨晚你打死了那个大个子,因为他知道纽约谋 杀案的内幕。多纳蒂将酒倒人老鼠洞是为了使自己不要喝醉,这样就可以警告那 个大个子,但他终究挡不住。酒的诱惑,还是喝醉了。所以你就结果了那个大个 子的性命。我说的对吧,凯利?” 此刻,他收敛起笑容,说:“我从纽约带来了十万美金,为了这笔钱,我会 杀死一大堆人,其中也包括你……”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面部表情十分复杂。他并不喜欢,但又不得不面对更多 的流血和暴力事件。 我不失时机地向他猛扑过去,只觉得肋骨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自己便顺 着光溜溜的舞池地面滑了过去。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三八式手枪,这时,他正向 我连连射击,有一检打在我的胳蹲上。我坐起身,朝他腹部开了一枪。 他俯着身,子弹虽已打光,但仍在扣动扳机,后来便一头栽在我旁边的地板 上。 我清醒地看见卡门进来了,接着一名听到枪响的年轻巡警也进来了。 我在与卡门的热吻中昏迷了过去。不过,来日方长,这样的吻肯定会终身受 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