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警察


爱德华·S·沙利文


   红发的佩特娄曼·汤姆·奥图尔像牛一样使劲地摇了摇头,但是剧烈的疼痛仍然冲击着他的前额,在炽热的阳光照射下他的眼睛难以睁开。
   “哎呀,警官,你很幸运呀!”救护车里穿蓝色外套的实习医生一边用棉签搽着碘酒一边说。“被冲锋枪射中,而你只是被削掉了耳朵尖儿,还有几处擦伤。瞧瞧那家伙……”
   这时汤姆的喉咙深处发出咆哮声,那个实习医生赶紧闭上了嘴。没必要告诉他他很幸运,也没有必要告诉他比尔·里根的情况,比尔·里根正躺在被撞坏的无线电通讯车里,喉咙和面部都被打烂了。
   人群围了过来,他们盯着汤姆,小声地议论着。强健的侦探们正在四处奔忙着,看上去都是很了不起的样子。
   当实习医生给他处置时,汤姆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红色的迷雾消散了一些,一切都异常清晰地回想起来。无线电警报、银行抢劫、职员被枪杀,这一切都是在他和他那新来的同伴——比尔·里根开着巡逻车在北部警区转悠时发生的。无线报话机的叫声:“棕黄色轿车。他们在海斯大街向东开去。”
   警车疯狂地冲了起来去拦截匪徒,在车辆的穿梭中不时发出打滑的尖叫声。转向海斯大街时,车身的一侧翘了起来,飞驰的棕黄色轿车上了逆行车道,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当两部汽车迎面撞上的时候,剧烈的撞击将汤姆甩到了挡泥板上。然后他抓着机关枪,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到了街上。瞬间他看到了倒在方向盘上的比尔·里根,汽车已完全歪向了一边。
   由于被撞昏了,汤姆曾迷迷糊糊地斜靠在汽车上——这样刚好救了他,子弹只是打穿了他的袖子。
   那两个匪徒没有受伤,跑到了街上。其中一个拿了一支冲锋枪。紫色的丝绸面罩掩盖了他们的面孔。
   汤姆松开了机关枪的两个枪管,躲在汽车后面用他的军用左轮朝他们猛烈开火。那个拿枪的歹徒刚才一定是像汤姆一样被撞得头昏眼花,致命的冲锋枪喷吐着橘黄色的火舌,但子弹都打在了沥青里或撞坏了的汽车的边上。
   另一个人拿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他抓住那个拿枪的歹徒的胳膊,朝他喊了喊,然后沿街跑了。那个拿枪的歹徒犹豫了一下,汤姆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燃烧着杀人的强烈欲望。他的面罩掉了下来,咆哮之中露出了黄黄的牙齿。汤姆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的鼻子只有一半,一个鼻孔过去受伤时被撕掉了。
   这时汤姆的枪里子弹打光了,那个杀手又抬起了冲锋枪那黑色的枪口。子弹像雨点般地扫了过来,一颗子弹击中了汤姆的耳朵——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金属声音。一个东西重重地撞击到汤姆的背上,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压在了他的身上。那个拿枪的歹徒狠狠地骂了一声,扯下脸上的面罩,转身跑掉了。
   汤姆被撞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此刻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警车头朝下竖起来靠在另一辆被撞坏的车上,现在倒了下来把他撞倒在车下。
   他从车下爬出来,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他看到比尔·里根躺在座位上,脸和喉咙被冲锋枪打得血肉模糊,一颗子弹刚好击穿他徽章上的那颗星。他走了一步,手伸向腰间摸索着子弹。这时,他的肚子好像在向下坠,街道像红色的风车一样旋转了起来。
   接下来他所知道的就是他坐在救护车的脚踏板上,四周到处响着警笛,人们在奔跑着。
   现在他想起了整个事件——一切都像彩色幻灯片一样闪现在他的面前。
   “真是幸运,”有人在他身后说,“另一个人无疑是被打死了……”
   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他在汤姆的面前俯下身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侦探长皮特·温思罗普的那副饱经风霜的灰白色面孔。
   “他们跑掉了,”汤姆以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他们是向西一直跑到……”
   “我们知道了。”探长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抢了一辆车,带着那一万美元逃跑了。你现在怎样?”
   “我?我还好,但是比尔,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探长短促地点了一下头。“你自己没死真是一个奇迹。但是我们会抓住凶手的,不要责怪你自己,小伙子。面对一支冲锋枪,你做得不能比这更好了。听着,你能描述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吗?他们抢劫银行时都戴着紫色的丝绸面罩。”
   “其中一个很低很瘦——拿着背包的那个;另一个……他……”他就是那个把比尔的脸打得血肉模糊的那个人。
   汤姆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他紧闭双眼,用拳头打了打脑袋。
   探长粗暴地摇了他一下。“你现在不能说话。让他们带你到医院看看,然后尽快到我办公室报到。”
   汤姆睁开眼睛看着探长那刚毅的灰色眼睛,那双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然后探长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这时他感到头昏眼花,被人抬上了救护车。
   “真是幸运。”实习医生低声说着。
   汤姆·奥图尔像木头人一样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墙,医生在为他处置着。
   比尔·里根死了。他和里根为考取警局而一起学习,并在不到一年前加入了警局。里根的夫人是奥图尔妻子的姊妹。就在他昏迷过去,无助地躺在那里时,里根的心脏和脸都被毁掉了。
   温思罗普探长为杀手们逃脱的事而责备汤姆,他并没有对此说很多。他说话很温和,并用手拍着他的背。但是他的眼睛——这位身经百战、冷酷无情的老将的那双眼睛已经暴露出了他那时的感觉。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则是耳朵被削掉一块,前额留下一道割伤,当杀手们逃掉时,像一个女孩似地昏迷着躺在那里。温思罗普探长不会说什么,警局里汤姆的同伴们也不会说什么。他们会同他握手,拍拍他的背。幸运的汤姆!他们不会说出他们脑子中所想的,他们不会说出在汤姆脑海中回响的那种烦心的东西。
   他们无法明白起先撞击在他前额上的那种残酷的力量,以及汽车倒下砸在他背上的那种粉碎性的冲击力。要解释起来简直太复杂了。当他告诉他们从他的肚子里冒出的那一团漆黑的感觉时,他们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基蒂·奥图尔——她会欣喜若狂地欢迎他回家,感谢上帝他还活着;还有她的姊妹莫利·里根会一直坐在角落里,用沾满泪水的手绢擦拭着眼泪,悲切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汤姆·奥图尔。
   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提了起来。“你现在好啦,小伙子。伙计,你真的是非常幸运!”
   汤姆拍了拍蓝色制服上的灰尘,他在医院的台阶上站了片刻,眼睛在阳光下眨了眨。恢复了活动的能力,恢复了生命,又能在广阔的天空下自由自在地呼吸了,此刻他那自责的心情变成了对杀手们的强烈的愤恨。一定要抓到这些人渣!
   他们两个都戴了面罩,但是拿冲锋枪的那家伙的面罩掉下来了,汤姆看到了他。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半个鼻子以及吼叫着的嘴巴。如果他能从调查局的照片里把他给找出来——至少完整地将他描述给温思罗普探长。
   路边上停着一辆出租车。汤姆匆忙下了台阶。
   “嘿,等一下,警官。”
   汤姆瞪着眼睛注视着那个把手放在他胳膊上的个头矮小的人。那人抬头朝他有些幽默地睡了眨眼睛。他肩上搭着一件大衣,或许是又一个认为他很幸运的人。
   “哎,你不是枪战中的那个警察吗?”
   “是的,”大个子、红头发的汤姆说,“我现在很忙。”
   “别着急,大个子!”小个子开心地笑着说。
   汤姆突然浑身发冷,他感到圆圆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肋骨上。那个小个子在大衣下面拿着把枪。
   “放松点儿,警官。转过去到那辆出租车那儿。”
   汤姆的肌肉紧张了,脑子迅速地转了起来。那人用枪猛地戳了他一下,拧着他的手腕,此时他甚至有可能制服那个拿枪的小个子。
   然而他刚要渲泄的愤怒又压了下去,渐渐放松下来。他告诉自己说,这个人和那些杀手可能是一伙的。他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个呢?他同拿着背包跑掉的那个人身材相同。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家换衣服。他想把汤姆带到什么地方。他会把他交给那个半个鼻子的人吗?
   “好吧。”这声音听上去不像汤姆自己的。他僵硬地向出租车走去。那个小个子急切地用枪顶着他,跟他进了车,坐在了警察的右边。
   “开到林肯大道上,朝海滩开,然后我会告诉你到哪里去。”他告诉司机说。然后他砰地关上玻璃挡板。出租车驶入了车流之中。
   “哎,怎么啦?你要把我带到哪儿?”汤姆问道。
   小个子的眼睛转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不。”
   “嗯,你知道,我的一些朋友有麻烦了。如果他们被抓住,而你去辨认的话;他们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特别是其中的一个。你甚至会认出他的照片的。你本不该看到他的,但你却在很近的地方看到了他。所以他们让我替他们把这事搞定。现在你明白了吗?”
   汤姆绷紧了双唇,他感觉到那个拿枪的歹徒伸出手去,从枪套里拔出了军用左轮手枪。不过枪里没有上子弹,他还没有想过要上子弹。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那个半个鼻子的人害怕我把他看得很清楚?”
   小个子的拿枪的歹徒点了点头。他紧握着枪,顶住汤姆的一侧。
   “对了,你很聪明。除了你看到了我朋友的脸以外,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的另一个朋友很清楚,他没有去掉面罩。”
   “所以你就来带走我。那么我就是惟一能识别——”
   小个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就是因为这,确实太糟了,但是我的朋友不想冒险。”
   血液直冲汤姆的太阳穴,他咒骂自己是个傻瓜。在医院的台阶上时他有机会制服这个小矮个的,但是他错过了。现在他把事情搞砸了。他是惟一能辨认那些杀手的人,而他正在他的死亡之旅的途中。
   “你打算怎么办?”最后他问那个拿枪的歹徒。
   那个小个子的眼睛转了转。
   “你知道也没什么坏处。我要在海滩上找一个僻静的沙丘,就我们几个人在那里,把你处死。就我们几个人,这位司机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汤姆向窗外看了看。他们刚刚穿过金门公园,飞驰在林肯大道那宽阔的路面上。
   “我们快到了。”小个子说。“现在别出声。”
   他斜过身将玻璃挡板摇下,眼睛盯着汤姆。
   “你可以把我们带到第40大街和奎恩塔拉。”他告诉司机说。
   司机用力地点点头。健谈的拿枪的歹徒又靠回到座位上。他扫了一眼汤姆那凝固的面孔,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汤姆以视而不见的目光注视着窗外,他的脑海在狂乱地转动着。有一个机会——有一次他曾经在这一带进行无线电对讲巡逻在林肯大道和那些远处的大道交叉的地方有一个凸起的包,一个很大的包。汤姆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包,你只有到了上面才会看到它。汤姆心怀痛楚地回忆起他和里根一起驾车经过这里的情景,当他们全速撞在这个包上的时候,他几乎被掀到了车的顶部。比尔·里根为此嘲笑了他一个星期。第35大街,就是它。
   当他们快速闪过一个拐角时,汤姆看了看蓝色的街牌:第28大街。
   他转向抓他的人。“你不能告诉他加快速度吗?”他声音沙哑地说。“如果我不得不死的话,我想死得快些。”
   “别担心,”拿枪的歹徒笑了笑,“我们跑得足够快了。我们可不想撞上骑摩托车的警察。”
   枪仍然顶着汤姆的肋骨。他向边上挪了一点儿以减轻一些压力。那拿枪的歹徒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第31、第32……一个个街牌一闪而过。汤姆·奥图尔缩紧肌肉,用脚撑住折叠起来的多余的座位。第34——
   汤姆将他的头深深地缩在两肩之间,太阳穴里面的血用力地跳动着。他向前看着,看到了路面上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包。
   “嘿!”他突然叫了起来。“司机!他怎么——”
   车向前猛地一冲,那个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玻璃挡板上。
   “真他妈的!”他咆哮地喊道。
   司机半扭过头来,眼睛离开了道路。汤姆用力撑着他的双腿。高速行驶的出租车颠了一下,快速地向前栽去,然后飞到了空中。拿枪的歹徒粗声地喘着气,深深地跌进座位里,然后又像玩具匣里的木偶一样跳了起来。汤姆用力撑着的身体甩向了左边,他紧紧抓住了小个子拿枪的手。
   随着一声爆裂的巨响,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子弹穿过了车窗,刹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小个子像鳗鱼一样扭动着,他猛地抬起了枪。汤姆一只手松开那只手腕,将枪口压下并拧了过去。
   小个子的手发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像女人一样叫了起来。又发出一声粉碎的响声。小个子的眼睛鼓了出来,他又张开了嘴,但很快就合上了,然后倒在了座位里。
   汤姆向下看了看,扭过去的枪射出的子弹将那人的肚子上穿了一个血乎乎的洞。
   汤姆抓起枪,迅速转过身来。这时汽车已经停了下来。一声惊叫,他猛地将头向后闪去,直直地倒了下去,就在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一阵哒哒的枪声。
   司机把他的脸完全扭了过来,他就是那个半个鼻子的人。冲锋枪平放在椅背上,猛烈地扫射着。他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把枪对向后座的人。汤姆猛地举起小个子的手枪,近距离朝着那张狂暴的脸射去。
   冲锋枪的吼叫嘎然而止,那个杀手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慢慢地向前倒了下来。原来半个鼻子的地方流出一片腥红的鲜血。
   他慢慢地翻过座位,像一堆烂泥一样躺在了汤姆的身边。冲锋枪掉了下来,砸在这个死人的脑壳上。
   汤姆转过头去看那个小个子,他死了,嘴里淌出一股鲜血。一个东西吸引住了汤姆的目光。他将一只手伸进那个小个子拿枪的歹徒的胸袋里,拿出一个鲜亮的紫色丝绸手绢。
   那么,这个小个子的拿枪的歹徒就是另一个戴紫色面罩的匪徒了。他们隐藏了他们的身份,精明地想像着汤姆会静静地醒过来,以为他们将使他找到真正的凶手。
   汤姆靠在前面的座位上,车的底板上放着那个黑色的背包。当他爬出出租车后,他咧着嘴怪怪地笑了起来,然后眨眨眼睛,又用手背擦了擦。
   “如果比尔·里根看到这个小个子的家伙撞在那个包上的话,他会多么开心地笑起来!”他大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