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因素

奥古斯特.德莱思

   在9月的一天,正当伊夫雷姆·皮博迪·佩克法官刚要穿过街道时,贾斯珀·康西丁医生的车开过来停了下来,并准备换到主干道上去。医生的身子伸出汽车,眼睛里露出高兴的神情。
   “伊夫,想到乡下转转吗?”
   “多远?”
   “哦,就几英里。兰德尔家,他们刚给我打了电话。”
   佩克法官走到车另一边上了车,把他的礼服大衣披在身上,又将宽边帽子向脑后推了推。他小心地将他那把绿黑色的老式雨伞放在两膝之间,一只手安然地搁在雨伞的弯把上。他注意到晚夏的天色晴朗柔和,充满芳香;然后他又询问梅森·兰德尔农场上谁有病了。
   “是梅森和第一个妻子的男孩,约翰。”
   “现在他有三四岁了。”佩克法官想着说,方方的面孔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四岁,是的。从电话里面他们说话的样子看,恐怕那孩子要死了。他一直都很虚弱。”
   “太虚弱了,活不了了。是怎么回事?”
   “毒药。”
   佩克法官困惑地盯着他的老朋友。他正得意洋洋地坐在方向盘后面,沉重的身体靠在座位上,留着小胡子的嘴显示出职业性的冷酷。
   “不,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伊夫,”他突然说,“是毒藤。那孩子外出野餐——家庭野餐——昨天;显然他采了一些浆果吃,吃了很多。”
   “当他们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之后,我怀疑就是这类东西,搅得他的胃很难受。但是已经造成危害了,显然胃和肠道有炎症。他们分手时情况很糟,她说如果他是她自己的孩子的话,她就可以更关爱一些。毕竟,海伦——他的第一个妻子——是她的一个老朋友。她们两人都爱上了梅森,你知道,而他选择的是海伦。在那之后,吉尔再也没有结婚,她对男人失去了兴趣,直到海伦死后,她和梅森才结合在一起。我倒觉得海伦如果知道的话,她
会对此很乐意的。”
   “如果她像你一样浪漫的话,毫无疑问。”佩克法官说。
   有一会儿,他们无声地开着车;多彩的景色从车旁闪过,乡下的蓝天包围着他们,晚夏的芬芳使他们陶醉了。
   “如果吃进去三叶藤的浆果通常会那么致命吗?”佩克法官这时问道。
   “可以,但通常不会。”康西丁医生回答说。“有些乡下人为了治疗毒藤中毒仍然食用它的叶子;他们总是面临一种永远也无法医治的危险——比他们指望的还要长久。但是他们大部分人都能平安无事。兰德尔家的孩子一直是身体很糟,他的抵抗力非常差。这就是为什么我并不乐观。他显然就在野餐前吃了浆果;我也带了些奶酪三明治,一点香蕉和桔子。他还喝了一些汽水,但那都没了。”
   他踩了一下刹车,慢了下来,然后拐向一个小农场。他们面前是一座整洁、现代化的农舍。康西丁医生将车停下来,然后下了车。
   “法官,你不需要下车。”他说。“我不会太久的。”
   “我需要活动一下。”佩克法官说着跟在了他的后面。
   房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吉尔·兰德尔那歇斯底里的哭声,这折磨人的哭声来自那孩子的卧室。一个守候在那里的高个子,面色憔悴的男人为他们打开了门。
   “康西丁医生,”他低声说,“恐怕你来得太晚了。”
   如果他的话中含有责备之意的话,康西丁医生也没有注意。
   “我尽快赶来了。尊敬的科尔神父。已是无可救药。”
   他从神父面前走过去,穿过客厅到了对面的卧室。佩克法官跟在后面转悠着,只是简短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沉重而又悲痛的房间。一位年轻的女人跪在床边哭泣着,在她旁边一个男人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头低着。那是兰德尔和他的妻子。佩克法官顿时产生了一阵同情。
   神父说:“无限仁慈的上帝以其神秘之力而无处不在。”
   兰德尔夫人的哭泣慢慢停了下来,她开始讲话,把她以前讲过的又讲了一遍。“我一直都没注意到他离开了我,我在忙着照看查尔斯。他正在学说话,有阵子我正抱着他。梅森正在为午饭找地方,我们正在沙曼山上转着,那天天气那么好,阳光那么明媚。我们吃了一些黑枣。在山的一边,是北边,在一些榛木丛中有一些黑莓,约翰尼发现的,我说他可以吃。他一定是后来又发现了毒藤莓,以为也可以吃。哦,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哭泣又开始了。
   这次是兰德尔自己说话了。“他们回来的时候那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来吃饭。吉尔把我们的查利放下,然后给大家发三明治。那天中午他没吃多少;只吃了两个——两个都是乳脂干酪的,还吃了一些水果,喝了些汽水。晚饭时他什么也没吃,到夜里他就病了。”
   “是的,他死了。”康西丁医生静静地说。“我会写份死亡证明的。”
   “亲爱的基督徒们,让我们祈祷吧!”尊敬的科尔神父低声说道。
   康西丁医生走出卧室,关上了门。他走到桌子前,坐下来写死亡证明。卧室里祈祷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但是从另外一间屋里传来一个更小的孩子的哭闹声。外面,阳光明媚,远处的山丘映衬在一片蓝色的云雾之下。佩克法官走了出去。
   这时康西丁医生也跟了出来。
   他们上了车,将车倒出院子。
   “贾斯珀,如果你现在不着急的话,”法官说,“咱们到沙曼山去转一圈。我小的时候经常到那里去玩。那时我的一个叔叔拥有那个地方,甚至在那个时候我们都时常去那儿野餐。”
   “我知道他们是很难接受这事的。”康西丁说。
   “贾斯珀,拐到那条路上到山上去。”
   “不用提醒我,我这不就拐过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可怜的梅森,真不容易。先是海伦那样死掉了——他们一直没能找到那个肇事逃跑的司机。”
   “他们很少有机会找得到。”
   “现在又发生了这事。这回彻底将海伦从他的生活里抹去了,有约翰尼在时,他的记忆里还有海伦。”
   “贾斯珀,易伤感是种年老的迹象,也许是衰老的迹象。”
   “铁石心肠。”医生咕哝道。
   佩克法官平静地笑了笑。
   “我们到了。”他说。“我过去常认为这是一座给人印象深刻的山丘——象征着年轻人的未来,毫无疑问。”
   “哎,你别叫我下去再转了。”康西丁医生坚决地说。
   “随你的便吧。我去了——为了过去的旧时光。”
   “啊!现在看是谁易伤感,多愁善感,衰老?”
   “让你逮住了。”佩克法官平静地赞同道。
   他下了车,康西丁医生一边抱怨着,一边在后面跟了上来。
   这座山并不难爬。他们开始向上爬并且很快就到了那个地方,从山的南坡向前伸出的类似圆丘的一块高地,这就是他们野餐的地方,残余的东西还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令人伤感。
   “我们这地方的朋友们是不会喜欢兰德尔一家的。”佩克法官说。
   “他们烧掉了一些。”。
   “是的,火已经灭了。他们的意愿是好的。走吧,咱们去转一转——除非你这么大年纪的人受不了了。”
   “我还是可以和你比比的, 伊夫。”
   “比生日?对的。”
   他们沿着被牲畜踏出来的小路围着山丘走着,山坡上并没有长满树木。
   “毒漆藤,”法官沉思着说,“所有的各种各样的毒藤名字都一样——除了某些植物学家称之为‘毒漆树’的那种,实际上它只是一种毒漆藤的口头叫法。有趣的是,它不过是一种生长在美国各地的不同变种而已。现在它,还有盐肤木和五叶地锦,叶子应该变红了。瞧那边。”
   “盐肤木?它是很显眼的。”
   “不!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那片丛林就在那儿了。”
   “难以置信!”医生惊叫道。“一片一片的叶子,他都知道;一根一根的嫩枝,他都喜爱。啊,多有情感哪!”
   “我不会让它蒙蔽我的。”佩克法官正直地说,他那坦率的眼睛露出微笑。“或者可能你会认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坏脾气,爱怀疑的家伙?”
   “别再说下去了。”
   他们慢慢地回到野餐的地方,站在那里看着远处朦胧的景色。一阵南风轻轻地吹抚着他们,将附近低地、田野和河流的芬芳以及刺鼻的气味带了过来。
   “我那时喜欢尊敬的神父对他们说的话。贾斯珀,那是真的吗?当然是老一套的东西。‘无限仁慈的上帝以其神秘之力而无处不在……’我觉得应该还有‘期待他创造奇迹’像这样的结尾。我对《圣经》并不熟悉。如果真的是上帝命令约翰尼·兰德尔应该被移到另一棵树下的话,那么我在想,你和我如此偶然地在主干道相遇是不是也是上帝的安排呢?”
   康西丁医生眯着眼睛以一种领会的神情看着他。
   “在你看来,会不会需要一个超级女演员来掩盖一种毁灭灵魂的嫉妒?来继续伪装对赢得了她所爱的男人的那个女人的友好?来掩盖她对于属于她的一切东西的憎恨,用像她可能对她自己的孩子所拥有的那样巨大的爱来掩盖它,一种还用来掩盖对那个孩子憎恨的爱,以为那孩子是她自己孩子的敌手?”
   “哦,伊夫!”康西丁医生生气地叫道。“不!”
   但此刻法官显示出非常无情。他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一个感伤主义者的话,我将会去分担这痛苦。她说是沙曼山。我了解这座山已有好长时间了,贾斯珀。这不是清白的就是有罪的,没有中间的选择。她递给他的三明治带有拌着奶酪的毒漆藤浆果。如果他醒过来了,她的故事就是合理的;总还会有再一次。沿他们家牧场的栅栏就有浆果可摘,甚至我们还没有下车前我就看到发亮的藤叶。”
   “伊夫,这不可能!”医生不赞同地说。
   “我在想这可能吗?我想起了海伦·兰德尔。一个肇事逃跑的司机撞死了她并且一直没被抓住。吉尔就一直是一个很棒的司机,对吗?现在清楚了。”
   “要是提出那样的控告简直是疯了,伊夫。”
   “是吗?我想你忽视了某些东西。以其神秘之力……有个偶然的因素她没有预料到——我会跟你一起来。我了解沙曼山有好长时间了。老沙曼总是不让山上长有毒的草木——没有蓟,没有黄酸模,没有毒盐肤木,没有毒漆藤,尽管我们四周到处都是毒藤。数英里之内没有别的农场不长毒藤的。但是,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这座山上就没有毒藤。我找过它。它是那么小,我怀疑她是否究竟想到过。但是它还没有小到在法庭上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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