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搭车人

理查德·雷蒙

   “好极了！”他感到这次很幸运。沿着公路向后走去，他一边盯着奔驰而来的汽车，一边伸出拇指做了个搭车的手势。
   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明晃晃的，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看清司机原来是个女的。女的更好，他感到幸运极了。
   当他看到刹车灯闪亮时，他估计是那女人是为确保安全而放慢了速度。当他看到汽车停下时，他估计这不过是个“大玩笑”而已，他对此很熟悉。汽车停下来，当你朝它跑去时，它突然发动起来，扬起一股灰尘搞得你灰头上脸。这次他再也不能上这个当了，他磨蹭着缓步朝汽车走过去。
   当他看到汽车尾灯闪亮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汽车倒退着靠近他，里面的那个女人倾斜着身体横过前座，打开了车门。
   “你想搭我的车吗？”
   “当然。”他跳了上去，把圆形帆布袋扔到后座上。当他关上车门时，一股冷气扑来，似乎把他T恤衫上的汗水都冷凝了一样，感觉好极了。“非常高兴见到你，”他说，“你真是大救星。”
   “你究竟是怎么在这里落了单的？”她问，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说你也不会相信的。”
   “那就不妨说说。”
   他很欣赏她的热情，同时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紧张和恐惧，对此他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好吧，那家伙在贝蒂镇让我搭他的车，然后他就开车穿过这片……这片沙漠……中途他突然停车，让我下车看看轮胎出了问题没有。我下了车他却突然跑了！开了一阵又把我的帆布包扔了出来。我搞不明白那家伙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这么多天来你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如果那不是真的呢？”
   他揣度着她。她脚蹬长筒靴，身上是牛仔裤和褪色的蓝衬衫，但她很有风度，从她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得出来。不论是她的说话方式，还是晒得发黑的皮肤，或者是她梳理头发的姿势，甚至她的手指都能表现出优雅的风度来。一切都很得体自然。
   “我不明白的是，”他接着说，“为什么那家伙起初让我搭车呢？”
   “也许他感到寂寞。”
   “那他为什么又甩下我？”
   “可能是他不信任你了，也可能是他觉得还是一个人呆着好。”
   “不论你怎么说，反正这样做很龌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也这么想，你要去哪里？”
   “图各森。”
   “好的，我也要去那里。”
   “你怎么不走干线公路呢？你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干什么？”
   “噢……”她笑得有点不大自然。“我要做的事不……噢，不大合法。”
   “是吗？”
   “我要去偷仙人掌。”
   “什么！”他大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到沙漠里来是为了拔起几株仙人掌？”
   “正是。”
   “好的，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被逮住！”
   那女人勉强笑了笑：“有一个好品种。”
   “天哪。”
   “一个相当好的品种。”
   “那好，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可我只带了一把锹。”
   “噢，刚才放包时我看到了。我不明白你带把铁锹干什么。”他看着她笑了，感到很有意思，这个坐在旁边的女人竟然不辞劳苦要去沙漠里偷几株植物。“你知道，我见识很广，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偷仙人掌的人。”说着他又笑了。
   她没有笑。“现在你看到一个了。”她说。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年轻男子思忖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女人沿着沙漠里一条僻静的公路开车去偷几株仙人掌，这不禁让他心里忍不住地乐。但他又搞不清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他自己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个渺无人迹的鬼地方，而她却偏偏要钻进这荒凉的地方。他断定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
   “吃顿午饭怎么样？”那个疯女人开口问道，听起来她还是有些紧张。
   “好的，我也饿了。”
   “你身后的车板上有一个纸袋，里面有几个三明治和一些啤酒。你喜欢喝啤酒吗？”
   “你在嘲笑我吧？”他的手伸到座位后，捡起那个纸袋。三明治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干吗不停到路边？”他提出建议，“我们到岩石那边吃顿野餐。”
   “这个主意不错。”她马上把车停了下来。
   “最好倒回去一些，我不想把车停在离公路这么近的地方。等我们吃完午饭，你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偷仙人掌吗？”
   她不安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笑了。“好的，可以，就这么办。”
   汽车又向前开去，绕开巨大的仙人掌球，辗过一些小的仙人掌。最后停在一堆岩石后面。
   “你认为人们从公路上能看到我们吗？”女人问道，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这么想。”
   他们一打开车门，热浪就扑面而来。他们下了车，年轻男子提着装着三明治和啤酒的纸袋。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那女人坐在他旁边。
   “我希望你能喜欢这些三明治，它们是上等牛肉和瑞士奶油做成的。”
   “听起来不错。”他递过一块给她，并打开一听啤酒。啤酒已经不凉了，但他想有总比没有强。他一边揭着包装三明治的玻璃纸，一边问：“你丈夫在哪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这使她处于十分难堪的境地。“噢，我只是碰巧看到你没有戴戒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低头看了看中指上那一圈发白的皮肤，“我们离婚了。”
   “噢？怎么离的？”
   “我发现他一直在欺骗我。”
   “欺骗你？不要骗我，他肯定是疯了。”
   “不是疯了，他只是以伤害他人为乐。但我愿意告诉你一些事，欺骗我是他犯过的最恶劣的错误。”
   他们闷坐着吃了一会儿，年轻男子偶尔摇摇头，表示他的怀疑。最后，他不再摇头，断定她丈夫肯定是对她这样一个成年女子喜欢偷仙人掌的恶习感到恼怒，因而欺骗了她。美丽的外表说明不了问题，谁想和一个疯女人生活在一起呢？想到这儿，他一口喝干了手中的啤酒。他回到汽车那里，并从后座地板上取回那把铁锹。“你想跟我来吗？挑出你想要的，我帮你挖出来。”
   他看着她把玻璃纸搓成一团，并连同空啤酒罐一起放进纸袋中。她把纸袋放进汽车，笑着对他说：“小仙人掌也能扎伤人。”他们离开汽车，肩并肩地走着，女人四处扫视着，有时俯下身去看看一株植物是不是仙人掌。
   “你一定在想我有点怪，”她坦诚地说，“像我这样半途搭上一个陌生人，我希望你不要认为……那个人把你扔在半路上简直是犯罪。但把你搭上来我很高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感到我可以对你倾诉一下。”
   “好极了，我喜欢听。这棵怎么样？”他指着一株巨大的带刺的仙人掌问。
   “太大了，我想要的是小一点的。”
   “这一棵放进行李箱倒也挺合适的。”
   “我宁肯要几棵小一些的，”她坚持着，“况且，萨瓜罗国家公园还有一种，我想去那里搞到一棵，这棵也许太大了，我想把行李箱留给那种的。”
   “随你的便。”
   他们走得更远了，汽车很快就看不见了。毒热的太阳晒着，就像一只滚烫的、沉重的大手压在年轻男子的脑袋和后背上。
   “这棵怎么样？”他指着问道：“它倒是小得很。”
   “好的，这棵相当不错。”
   女人在它旁边蹲下身，蓝黑色的衬衫紧贴在她汗浸浸的后背上，微风轻拂，头发在风中飘散。
   这将是记住她的最好方式，年轻男子想着，抡起铁锹朝她脑袋上铲去。
   他把她的尸体埋葬在仙人掌旁边。
   他沿着公路向前开去，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她是个不错的女人，风度很好。尽管疯了，但挺不错的。欺骗像她这样一个好看的女人，她丈夫肯定是个傻瓜，当然这肯定是因为她疯的缘故。
   一想起她告诉过自己她那么多的事，他觉得惬意极了，分享别人的隐私的感觉畅快无比。
   如果她还活着，他很怀疑她还能搭自己多远，但肯定不会太远。还是自己拥有这辆车好，那样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更令他高兴的是他在她的钱包里发现了三十六美元的钞票，有一会儿他曾担心钱包里除了信用卡之外什么也没有。现在可好了，她真是个大救星，他感到非常非常的幸运。
   直到汽车开始蹒跚地移动时，他开出公路，走下车来。
   “噢，不。”他咕哝着，看到扁平的后轮胎。他的后背倚靠在汽车一侧不停地喘着气，太阳照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对眼下的处境深感恼火，心想在毒热的太阳下工作十五分钟真是倒霉透项。
   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汽车马达声。他睁开眼睛，眯着眼前后面看去，一辆汽车正驶过来。有那么一会他一度想搭上这辆车算了，但转念一想，这种做法是愚蠢的，因为他自己就有一辆车。他再次闭上眼，等着汽车疾驶而过。
   但它没有驶过去，而是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喘了口气。
   “下午好。”那个陌生人对他喊道。
   “你好，警官。”他说，心脏似乎被重重击了一下。
   “你在换备用轮胎？”
   “我想是这样。”
   “你想是这样，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么在换，要么不在换。”
   “我的意思是，我说不准它是否管用，因为我还没用过它，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会在附近转悠转悠，直到我们能发现什么东西。这是荒郊野外，死个把人是可能的。如果你的备用轮胎不行的话，我可以用无线电传呼一辆拖车来。”
   “好的，谢谢。”他打开车门，从点火装置上取下钥匙。
   一切都很正常，他告诉自己，这个警察没有任何理由对任何事情起疑。
   “你在后面是不是偏出了公路？”
   “没有，怎么啦？”对方问话时，他笨手笨脚地摆弄着钥匙，它们掉到了地上，那警察捡了起来。
   “在这附近汽车容易放炮，通常是由仙人掌刺扎破的，它们是凶手。”
他跟着警察来到汽车后轮旁。
   八角形的钥匙打不开行李箱。
   “你不知道底特律的那些呆子们为什么不制造出同时能打开车门的行李箱的钥匙吗？”
   “我不知道。”年轻男子说，做出与警察相同的讨厌口气，感觉也更加自信了。
   圆形钥匙插了进去。行李箱砰地打开了。
   警察揭起一层油布扔到地上，马上把手枪对准了年轻男子，而他则目瞪口呆地盯着一具尸体，很明显他是个很有风度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