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球 爱德华。D.霍克 站在五金工具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说。“是的,绳子。那个老家伙收集绳子。 他这个嗜好自从他老婆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以后,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当这个高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在一排电动割草机和一堆袋装化肥之间移动时,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左手拖看一卷粗粗的褐色麻绳,这是他才从商店的废 品堆里找到的。我猜他大概快七十岁了,尽管我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您很熟悉他吗?”我问柜台后的这个男人。 “泛泛之交罢了。他的名字叫森蒂。布罗克。他退休之前是行政人员。他们 说他有一个大绳球,占满了他公寓的一整间屋子。” 我难以置信。“一整间屋子?” 那个人耸耸肩。“他们都那么说。你干吗不把他的故事登在你的报纸上?这 肯定独具特色。” 有这个可能性。我们有一个周末专栏,专门刊登与众不同的嗜好,一个收集 了二十年麻绳的人肯定具有新闻价值。 我谢过他,问是否知道森蒂。布罗克的地址。 “下一个街区拐角处的那栋大的老寓。我不知道他的房间号,可他的确住在 那儿。” 我走出商店,向下一个街区走去。老旧的公寓楼中夹杂着一些土特产商店, 属于中下层居住的街区。当我需要在五金商店买点儿东西时,我经常在下班的路 上停在这儿。今天,气温将近九十华氏度,而且干旱无雨,我想起来我们的庭院 里需要一个新的洒水器了。 我把洒水器放在汽车后箱中,站了一会儿,考虑着下一步干些什么。我可以 明天从办公室打个电话给布罗克,要求做一次采访,或者我现在就上那儿去采访。 我决定现在就去。 森蒂。布罗克住的公寓褛是这一带住宅里最古老的,但是房东还是尽量完好 地维护着它。人口处的漆色令人赏心悦目,灯光明亮,我在住户栏中毫不费力地 就找到了森蒂。布罗克的名字。我踩着楼梯来到三楼,敲响了他的房门。 “是谁?”他在门里问。 “山姆。卡内。我是《每日电讯报》的,布罗克先生。我想采访您。” 门“吱扭”的一声打开了,但我注意到门链还拴着。“你采访我干什么?” 老人问。 “您是森蒂。布罗克吗?”我问他。 “是的。”他疑惑地答道。 “我们的报纸上每星期都要刊登一个嗜好专栏,布罗克先生。也许您以前看 过星期六的晨报。” “也许吧。”布罗克承认说。 “他们告诉我您有一些令人叹为观止的绳子收集品。” “谁告诉你的?”他厉声问。 “我在五金商店里听说的。” 门关上了一会儿,我听到门链被拿开了。“我想你可以进来了。” 公寓里很干净,整齐地配备着二十年前风格的家具。我看到没有一件东西是 近几年生产的。连电视也是老式的,早已被很多家庭扔进了垃圾堆。“您这儿很 漂亮,布罗克先生。” “这是家,”布罗克回答,“起居室,厨房,两间卧室和一间浴室。都是我 必须的。不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了。” “关于那些绳子……”我暗示他。 “我把它们缠成了一个大球。二十年的收集,都在这里。” 我跟着他来到最近的一间卧室。绳球并不像我听说的那样充满整个房间,但 也确实令人惊异。我猜它直径超过五英尺,紧紧地缠在一起,连接处都仔细地打 着结。 我羡慕地用手摸着它的表面。“真漂亮。”我承认道。 “我的绳球要是打开,足够绕着整个城市转一圈儿了。” “要把它打开是很容易的。” “哦?”他重重着说。 “告诉我您是如何开始收集它的。” “那是在我妻子离开我以后。”他向写字台那里比划了一下,桌上放着一个 相框。他高高的个子,相貌英俊。她比他矮一个头,也许比他小十岁。又是个老 掉牙的故事。“我需要在晚上干点事来消磨时光,干点儿什么让我的手别闲着的 事。” “我明白。”他讲话的时候,我掏出一个记事本,在上面作了些笔记。“如 果您的妻子现在回来了,看见卧室里的这个大绳球,她会怎么想?” “她不会回来的。”他肯定地说。 “您听到过她的消息吗?”我问他。 “没有。从她跟我的合伙人私奔那天起,我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我现在 也不想听。她也许以为我现在死了。”他拍着那个绳球,仿佛那是他的孩子,磨 光了绳球末端,准备把今天的收集系在上面。 “布罗克先生,如果我明天带着一个摄影师来的话,您能让我们给您和您的 绳球拍张照片吗?” “我想可以。” “好吧。那么我还会再来一次。”我和他握了握手,惊异地发现他手劲很大。 于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了看他那深陷在眼窝中的灰眼睛。他是一个老怪人,是的 ……但是我想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一些我无法准确定义的东西我把车开上车道的时候,我看见薇拉在攻瑰园中 挖着杂草。她抬头看了看,从手上擦去灰土。“你错过了晚饭。”她简短地说。 “孩子们和我没等你就吃了。” “很抱歉,我没打电话回来。我在五金商店停了一下,然后决定去采访一个 人,写写他的故事。” 薇拉抬起头,讽刺地笑了:“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安杰拉?” “上帝呀,薇拉,我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见安杰拉了!你知道的!” “你也有好几个月晚饭都没迟到了。” “咱们别再做这种无谓重复的争吵了,”我恳求道,“安杰拉的事儿已经结 束了!我今天迟到了,我很抱歉!” 辍拉跟着我走进房子,我跟孩子们玩要时,她塞给我一块三明治。她很长时 间都一声不出,但是最后她问我:“你去采访淮了?” “一个有一个大绳球的家伙。我想在星期六的嗜好专栏里刊登。” “绳球?”她怀疑地盯着我。 “非常大!几乎占了一间屋子,还在继续增大。自从他的妻子离开他,他缠 绳球缠了二十年。”我详细地告诉了她我对森蒂。布罗克的采访。 “这人疯了,山姆。你不会刊登他的事的,对吗?” “他是疯子。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癣好者吗?” “但不是他这样的!不是这样有一个占满整个房间的大绳球的人!” “那取代了他妻子的空间,”我说,“据我所知,也许他每天晚上都亲吻它 呢。” 我们看了一会电视,十一点过了一点儿便上床睡觉了。 炎热的天气让我感到疲惫,但还是不容易入睡。我躺在床上,伸直身子,凝 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薇拉?” “嗯?”她哼了咛。 “你醒着吗?” “我现在醒着呢,”她体贴地说。 “我刚才一直在想森蒂。布罗克。” “谁?” “那个有一个大绳球的人。”我解释道。 “哦。”她听上去不大热心。 “薇拉,是否他的妻子从来也没离开过他?她是不是还在哪儿?” “哪儿?” “在那个绳球里。如果他杀了她,而且……” “天哪,山姆!这太可怕了!”她现在完全清醒了。她坐了起来。 “我不是说这是真的。但是假如……” “求求你,睡吧!你会让我做噩梦的!” “只是假设,薇拉。他看上去很疯狂。他的眼睛……” 她迅速地止住了我。“我不想谈这个了!睡觉吧!” “开始当然会有一些臭气。但是如果他把绳子缠得够紧,够厚,就像是埃及 人做木乃伊似的,就没事儿了。从相片上看,她是个小个子的女人。” “睡觉吧!” 但是这幅景象并没有随着黎明的来临而消失。我一直醒着,那个大绳球在我 眼前晃来晃去。薇拉在吃早饭的时候没有提到它,我也没有,但是我知道我们俩 都在想着它。 我在报社的资料室里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查阅旧剪报。 我能找到的惟一一件和森蒂。布罗克有关的事是,在二十六年前的商业栏中 有一条消息,宣告他成立了一家叫做“布罗克和温纳公司”的小型印刷公司。 我查阅了当地的电话号码簿,发现这家公司存在了七年,十九年前消失了。 接着,我又查阅了现在的电话号码簿,查找姓温纳的人的电话号码。共有三个人, 我开始一一给他们打电话。 第一个号码没人接,打第二个电话时,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您丈夫在家 吗?”我问接电话的女人。“我是《每日电讯报》。” “他上班去了。” “请问他是否是几年前那位拥有一家印刷店的温纳?” “那是他的兄弟,克劳德。” “哦。他还在城里吗?” “搬到加利福尼亚去了。很久以前。到现在也许有二十年了。” “我很想知道他妻子的情况。”我强调说。 “克劳德从来没结过婚。” “那女人姓布罗克?”我提示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几乎都忘了。” “她没和他一起去加利福尼亚?”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想把这事儿登在报纸上吧?” 她的声音现在充满了敌意。 “不,不……这只是背景材料。我们要写一篇有关布罗克先生的文章,他偶 尔提及他的妻子和温纳私奔了。” “哦,她可没干过这种事!我们也猜测克劳德是去加利福尼亚和她碰头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失望了。她从来也没露过面。” 我向温纳夫人表示了谢意,挂上了电话。她告诉我的一切更激起了我对布罗 克夫人命运的好奇。 午饭后我请报社给我派一名摄影师,他们派来了一位年轻的,留着胡子的摄 影师,我们俩是点头之交。“这次拍什么?”他问。“又是些政客们弹冠相庆?” “一个有大绳球的人。” “开玩笑!” “等着瞧吧。” 森蒂。布罗克在他的公寓迎接我们,他自豪地站在自己的刨造物旁边,让摄 影师为他拍照。“我告诉邻居们我要上报纸歹,”他说,“您说这星期能见报吗?” “很可能是下个星期,”我回答说,“我还没有写完报道呢。” 蓄胡子的摄影师离开了,他赶着去下一个工作地点,但是我还留在布罗克的 公寓里。“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也许有。”我走进卧室,伸开双臂搂住大绳球。“您知道怎样才能创造大 新闻吗?如果我把这个球滚到街上,解开它”把你的手从那上面拿开!“他怒吼 着,冲向我。 “冷静些,冷静些!干嘛这么激动?” “看,你已经得到你的新闻了,现在出去!” “再提一个问题,布罗克先生。”我挤过他身边,走向门口。 “您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滚出去!”他几乎咆哮起来。 “她在那里面吗,布罗克先生?她是不是在那个绳球里?我发现她从没跟您 的合伙人去过加利福尼亚。她只是在二十年前失踪了,不是吗?” “滚出去,否则我就叫警察了!”他几乎快疯了。 “好吧,”我说,走出了房门,“但是我会回来的。”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考虑着该怎么办。我可以写下我所知道的这个故事, 然后忘掉那大绳球里可能会有些什么。或者我在报道中写下我的推测,等着他状 告我和报社对他进行诽谤。 这两种方法都不理想,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告诉警察我所知道的,或是怀 疑的一切。 薇拉在门口等着我。“她刚打过电话,山姆。你迟到了,没跟她说上话。” “打电话?谁打电话了?” “当然是安杰拉。还能有谁?还是你又另找了一个?” “上帝呀,薇拉!闭嘴吧!”我怒吼道。 “我接电话时,她假装打错了号码。但是我听得出她的声音!”辍拉的声音 变得尖锐起来。 “我甚至都不知道安杰拉是不是还在城里。”我试着安慰她。 “别骗我了,山姆。” 我绕过薇拉走进屋里。她处在这种情绪里,是没法和她谈话的。何况我还有 更重要的事要办。 我打电话给警察局,找马修斯中士,一位我认识的侦探,重要的是他相信我 的判断。 “你好吗,山姆?”他在电话里说。“我刚回到局里。” 我仔细地解释了我的想法。他听着,时不时地嘟哝几句,最后他说:“你想 让我干什么,山姆?我不能向法官申请搜查令去搜查一个大绳球……你没给我任 何证据。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怀疑而己。” “我知道,中士。可我有预感。”我告诉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的预感以前都很准确,山姆。我明天就去和 布罗克谈谈。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谢谢,中士。”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巨大的绳球,追着我滚下了山坡。 就像是卡通片中的大雪球,越滚越大。我醒来后没向薇拉提到这个梦。她一 直认为我在整个布罗克事件中太头脑过热了。 我来到办公室,开始为我的城市生活专栏准备素材。将近中午,马修斯中士 打来了电话。 “我去见过布罗克了,山姆。这家伙是有个大绳球。没什么可怀疑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个失踪的妻子回来了。我跟她谈过了。”他解释道。 “回来了!”我叫了起来。 “是的。” “过了二十年,又回来了?”我问。 “是的。她以前一直呆在加利福尼亚,现在她决定回家了。” 我从来也不相信巧合,这次我也不买账。“她长得什么样,中士?” “高个儿女人,上了年纪。嗓音沙哑。” “我明白了。”我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上去挺高兴的。” “你去的时候森蒂。布罗克也在家吗?”我追问道。 “她说他去商店了。我等了一会儿,可他没回来。” “中士,我见过布罗克太太的照片。她是个矮个儿女人,比她的丈夫年轻很 多。” “那么她……” “那就是布罗克本人,化装戚他失踪的妻子!” “很可能,”侦探承认,“如果是这样,他确实要了我。” “我告诉他我会回来的。他一定猜到我会去找警察。” “是的。”马修斯中士嘟哝着。 “你还要更多的证据吗,中士?” “我们没证据,山姆。”他坚待道。 “开一张搜查大绳球的搜查令。” “山姆……” “我们今天必须行动,中士,在他毁掉证据以前。” 侦探突然做了决定。“好吧,山姆……一小时后见。” 我们敲门后森蒂。布罗克打开了房门。他冲我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对马修斯 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中士。” 这正是马修斯需要的。“你第一次没见到我,布罗克。是你的妻子见过我, 还记得吗?” 老头狂怒地叫了一声,试图越过我们跑向门口。马修斯抓住他,费力地在他 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戴上了手铸。 后来我们开始解开绳球。 当我到家时,孩子们正在车道上玩要。我要写好我的报道,好登在明天的晨 报上,配上我们前一天给布罗克拍的他和大绳球一起照的相片。这不是我本来想 写的有关嗜好的相片。 “你终于写完那篇报道了?”薇拉问我。 “都结束了。如果他们不把它推迟登在晚报上,你会在明天的晨报上读到的。” “你是说她确实在里面?” 我点了点头,在水池里洗了洗手。“她在里面,还有一只宠物狗。” “太可怕了!” 我耸了耸肩,没说什么。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晚饭后,薇拉去哄孩子们上床睡觉,我看了看地下室的台阶,发现我的工作 室还亮着灯。我走下台阶,关上了灯。 我本没必要看薇拉的洗衣房。我很少去那儿。但是那天晚上某种东西驱使我 推开了门。 我开始并没意识到摊开在地板上的是什么东西,那看上去像个蜘蛛网。随后 我意识到那是麻绳。她买了一打绳球,也许更多,将它们摊开在地下室的地板上。 我关上门,上了楼。 “薇拉?” “什么事,亲爱的?”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不必再问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