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图林根熏肠
李欧·埃利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肉类制品的味道,还有掺和在一起的香料,醋,奶酪的味道。这间狭窄的房子那一头,在冷藏陈列柜后面,一位满头白发,身体瘦小的老妇人正背对着墙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就那样僵硬地坐在椅子边上,两只布满皱纹的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手底下是她的黑色围裙。
她是吉斯妈妈。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从后屋传来动物被宰杀时尖利的号叫声,还有耗子窜来窜去发出的声音。尽管这样,她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
这座房子很老了,像吉斯妈妈一样老。后屋是一间厨房,陈列柜里摆放的食品都是在那里加工的。吉斯爸爸的案板就放在那儿,墙上挂着好几把破旧的刀。厨房里还有绞肉机和熏肉用的砖炉。吉斯爸爸就是在这间厨房做出了他那深受街坊们喜欢的图林根熏肠。每个星期四,熟食店都特别推出这种美味的熏肠。今晚,橱窗里就放着一张手写的卡片:“今天的新鲜图林根熏肠”。
屋子里静极了,惟一的声音来自挂在墙上的那座摆钟,它是木制的,有个玻璃罩子。此时指针正指向八点二十五。五天前的晚上,就是在这个时候,吉斯妈妈先离开了,把吉斯爸爸一个人留在商店里。
那天晚上已没什么生意了,吉斯爸爸就让吉斯妈妈先上楼,“今天卫生检查人员来过,又指出厨房老鼠太多。我买了些老鼠药,把药洒一洒就关门,你先上楼吧。”
吉斯妈妈在楼上等了半个钟头。她等得不耐烦了,就又来到楼下。她发现大门还没锁,吉斯爸爸就躺在门里面,他的头被打得变了形。吉斯妈妈知道是谁杀死了她的丈夫,她确定是谁,就好像凶手曾用吉斯爸爸的血在墙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当侦探卡瓦赶到案发现场后,吉斯妈妈要求他逮捕丁克。
是吉斯妈妈在楼上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还是她从窗户看到丁克离开商店?或者有人见到丁克那晚在附近游荡?
对于侦探卡瓦提出的问题,吉斯妈妈都摇了摇头,但是她仍然咬定丁克是凶手,“丁克是个坏家伙。上个星期四他来过商店,他让吉斯爸爸每周给他十元钱,否则商店就别想安生。”
侦探卡瓦掏出笔记本,问道:“您丈夫给他钱了吗?”
“没有。吉斯爸爸说他已经给政府纳税,应该受到保护不受丁克的骚扰。”
“丁克曾来闹过事儿?”侦探卡瓦抬起头问吉斯妈妈。
“是的,”吉斯妈妈耐心地说,“也是在星期四。他来这儿吃我们的图林根香肠,吃完后还拿走了八根,却一分钱也没付。”
“我知道了。”侦探卡瓦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吉斯妈妈接着说:“两天后他又来,他向吉斯爸爸要钱,遭到拒绝后,他就把一桶汽油浇到我们的食品陈列柜里,把食品都糟蹋了。”
记下吉斯妈妈的陈述,侦探卡瓦又问:“当时你在场吗?”
“我不在,我在楼上。是吉斯爸爸告诉我的。”
“他报警了吗?”
吉斯妈妈摇了摇头:“吉斯爸爸只到外边和周围做生意的邻居们说了说。他建议大家组织起来,如果他们也不愿意给丁克钱的话,吉斯爸爸愿意带领大家一起反对丁克。”吉斯妈妈严肃地看着侦探卡瓦,接着问:“你现在就能把丁克抓起来吗?”
侦探卡瓦把笔记本放进口袋,然后说:“恐怕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逮捕他。我只能把他叫到警察局询问一下。很对不起,吉斯太太,但是——”他看着吉斯妈妈,继续解释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丁克杀的人。除非有人听到他威胁您丈夫的生命,或者——”
吉斯妈妈在听着侦探说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她已经空荡荡的神经。她现在很孤独。吉斯爸爸离她而去了。与她相伴了将近五十年的丈夫已经被丁克杀害了,而侦探卡瓦却要她理解因为没有人证物证,所以法律必须要保护丁克这个杀人犯。吉斯妈妈有证据,她的脑子里有,因为她清楚丁克这个人。
对邻里街坊们来说,死亡,即使是暴力死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所以吉斯爸爸的死没有引起多少轰动。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老顾客到了场。吉斯妈妈在葬礼之后就拿掉了商店大门上的花圈,开门营业了。
墙上的大钟敲响了八点半,吉斯妈妈的眼睛闪向熟食店的前窗,一对夫妇出现在外边的人行道上。他们停下来看了看橱窗里的卡片又走开了。
吉斯妈妈还能记得丁克十岁时的样子,那时他又矮又胖,有点霸道。吉斯妈妈记得很清楚,因为每个星期四小丁克都会来买图林根熏肠吃。通过和邻居们的闲聊,吉斯妈妈也了解到他年少时就曾犯了许多事,别的男孩子只是犯点小错误,他却总是因为使用暴力而被警察抓走。
丁克的外表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现在是一个衣着讲究,又高又壮的男人。他成熟了,小时候的自负已变成了自信,但是在吉斯妈妈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十岁的霸道的小男孩儿。他是个受习性驱使的人,这从他每个星期四都要来买图林根熏肠就可以看出来。他总是使用暴力,吉斯爸爸就是被他打死的。
挂钟的指针现在指向了八点五十,离打烊还有十分钟。
验尸官的报告中说吉斯爸爸是在快到九点时被杀害的。吉斯妈妈的眼睛一直盯着前窗:丁克一定会来,这是他的习惯,他不会因为吉斯爸爸死了就不来要钱了。吉斯妈妈确信丁克会来,就像她确信吉斯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厨房传来老鼠奔窜的声音,然后又安静下来。人行道上有人走动,吉斯妈妈看到一个人从窗前走过。他没有朝窗户里看一眼就消失了。
又一个人影出现在外边的人行道上。他在橱窗的卡片前停了一下,就走上前推开了商店的大门。是丁克。他走过面包架,绕过陈列柜,站到吉斯妈妈面前。
“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
吉斯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把手伸进围裙的口袋,慢慢地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钱,并举了起来。
丁克一把拿过钱,捋平看了看,然后塞进口袋,“十块钱就对了。记住,每个星期十块。”
说完他转身走到陈列柜前,打开橱窗,把白瓷盆里剩下的熏肠拿出一大半,撕下一张纸包起来,又从柜台上拽了一根绳子捆好了塞进外衣口袋。走到面包架,他又顺手拿下一大块面包,然后转过身,说:“很遗憾吉斯爸爸被干掉了。可我希望还能吃到他那美味的熏肠。”
丁克走了,大门关上了。屋子里只有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吉斯妈妈站起身来走到柜台跟前,她打开橱窗,把那个几乎空了的白瓷盆端了出来,又走到窗前,拿掉那张写着图林根熏肠的卡片,然后锁上大门,关上了灯。
吉斯妈妈慢慢地走向厨房。当厨房的灯亮的时候,从角落堆放的箱子里传来一些响动,吉斯妈妈也没有理睬。她把白瓷盆放到肉案上,拿起一把刀,开始切剩下的熏肠。
“吉斯爸爸,丁克今天晚上来了,”她一边切着香肠一边说,“我是在所有的老顾客都来过之后,才把卡片放到橱窗里的。”
吉斯妈妈把切好的熏肠用白瓷盆端到堆着纸箱的屋角,然后一块一块地放在墙边。熏肠是下过毒的。
“这剩下的图林根熏肠浪费了多可惜呀。卫生检查员说他还会再来检查有没有老鼠的。不过,吉斯爸爸,今晚我们逮住了最大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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