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店 作者:小杉健治 一 走出日暮里车站一步,就是平缓的御殿阪。眼前是谷中墓场 绵延的石墙。 平常,我总是立刻爬上御殿阪,穿过谷中银座商店街回家。 但是,今天却在七面扳之前的道路左转。很难得没加班,又 末去喝几杯,所以打算多绕一点路,四处逛逛。 从长期生活的大陂调职至东京时,妻表示想住在商业住宅区。 妻是在横滨长大的,不过,出生地是东京的商业住宅区。而我自 己对商业住宅区也有一份近似憧憬的心理,就决定住在本乡至日 暮里一带。正好谷中有一栋适合的房子要出租,我们就马上搬家 了。 搬来至今的日子尚短,对于附近的环境状况犹不熟悉。但, 并非为此才想四处逛逛,只是想让单调平凡的日子能够有所变化。 豆腐店过去是煎饼店。电线杆旁停放着一辆脚踏车。提着购 物篮的妇女走在路上。 进入曲折的巷道,四面皆见到寺庙屋檐。这里是寺庙极多的 沿着观音寺围墙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家小规模的古玩店。其 坐落的地点令人忍不住会想,奇怪,这种地方会有古玩店? 建筑物是木造,屋顶盖着瓦片,二楼窗外有栏杆。店的一边 的陈列柜内摆饰着古色苍然的盔甲,屋外挂着“一谷商店”的旧 招牌。店内照不到阳光,昏暗暗的。 突然,我发现店内坐着一位散发出光芒般的年轻女人。凝神 细看,女人似在微笑。 我慌忙低下头。 此后,每次提早回家时,我都故意走过古玩店的那条小路。 若见不到女人身影,总觉得像掉了什么东西般,心情恍惚不 定。 今天,我同样又经过古玩店门前。回到家,在进入玄关之前, 坐在店内的女人身影仍浮现眼帘。 “回来啦?”妻出来接我。 最近开始有点发福的妻,似乎连妆都懒得化了。 解下领带后,妻说:“观音寺那边有古玩店呢!” 妻学习茶道,对古董也有兴趣。我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女 人的身影。 “古玩店里有个年轻女人,是店主已死的独子之妻。” 我觉得内心似被妻看穿,心跳加剧。 “已死的独子?” “不错,名叫公彦,听说是半年前死了。”妻面露充满好奇 的表情。“好像是研究半导体的工程师。他讨厌继承古玩店,刻 意选择尖端职业。” “为什么会死呢?”我喃喃问道。 既然是那女人的丈夫,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 “听说是肝硬化。而且,是在情妇的房内吐血而死。” “情妇的房间?” “结果替活着的人带来极大困扰。”妻蹙紧眉头。 “可是,那样年轻的女人怎会甘心待在古玩店里呢?” “嗯!你认识?” “不,你刚才不是说年轻女人吗?”我慌忙解释。 妻浮现出奇妙的神情,但,马上说。“大概是为了财产吧!” “财产?”我惊讶地反问。 “她公公长年缠绵病榻,据说已经活不久了。她只要再稍微 忍耐一段时日,就能继承遗产。” 妻大概常和邻居的主妇们聊天吧!对这种事竟然知道得很清 楚。 “但是,虽说财产,也不会有多少吧!” “听说在涩谷那边有一笔相当大的土地,值不少钱呢!”妻 羡慕似地说。 我感到厌恶。“可是,既然是媳妇,又没有其他继承人,已 具有继承遗产的资格了,为何说她目的是为了财产?” “嗯!你怎会替她讲话?”妻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正想解释时,妻却拿出一件红衣服给我看。“这是我今天 买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走向浴室。 背后传来妻哼着歌的声音。 二 陪同事们一起喝了几杯,走出日暮里车站的剪票口时,已将 近9点。 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滴下雨来。 我从公事包内拿出折叠伞,正想往前走时,发现出口处站着 一位穿黑色洋装的女人,正困惑地抬头望着天空。 是古玩店的女人! 我觉得心跳加快了。或许是酒意使我产生了勇气吧!我走近 她。“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撑?” 女人转过脸来。小脸蛋、长睫毛特别予人深刻印象,头发往 后梳,额头亮丽,斜眼凝视着我,浮现微笑,那仿佛是见到亲近 之人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态度。 “抱歉!”说着,女人进入我所撑的伞下。 我本以为她会有所顾忌,但是却没有。女人稍高亢的温柔声 音留有佘韵。 我们撑着一把伞走在雨中,折叠式的小伞使我俩的身体紧靠 在一起。 路灯亮光下可见激洒的雨丝,路面湿透而反光。 “你住在古玩店?”我说。但,慌忙又辩解似地接着说: “我总是从店门前经过,所以……” 女人噗嗤笑了。难道我的语气可笑? “我也见到了。”女人说。 “什么!”我惊讶地望着女人的脸。 或许,这女人一直都在观察着我往昏暗的店内窥看之动作吧! 我感到脸颊发烫。 在斜飘的雨丝里,这把伞毕竟是太小了,不足以容纳两个人。 “请再靠近一点,会溅湿的!”我说。 这时,她将身体紧贴着我,化妆品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子。 女人说,她叫千春。 翌日,我经过古玩店门前。我站住,往里面看,却见不到应 该坐在店内的她。我不想就这样离去,双脚很自然地踏入店内。 墙上有挂轴,有色彩鲜艳的大玻璃器具、花瓶,也有茶具。 忽然,有声音传入耳中:“啊!” 千春自内走出。 “这件东西真不错。”为掩饰羞腆,我望着角落的石盘,说。 “好像是朝鲜之物。”千春回答。然后,很兴奋地说:“要 到里面喝杯茶吗?” 我当然乐不可支了,但,仍小心地问:“可是,你公公呢?” “他在二楼休息。”说着,千春转身入内,走向厨房。 我坐在通往里面的木板地面上。 不久,千春端来两杯茶。在古董品的环绕中,千春反而有一 种奇妙的性感。 “你负责买卖吗?”我以为她懂古董。 古董这种行业必须有相当素养,尤其对于美的感受力非常重 要。 千春轻轻摇头。“我只是看店而已,因为客人几乎都是同行 的业者。” “你先生去世了?”我改变了话题。 我的缺点是不会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去说话,而且,在当时自 己也不会注意到,等到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妥,却已经来不及歹。 千春轻轻颔首。 确定她是自由之身后,我心中产生了一丝希望。但,对去世 的丈夫并无眷念的态度,也让我觉得她过于冷淡。看来,真的是 死在别的女人家里吧! 我正想提起此事时,听到轻微铃响。 “公公在叫我了,请你等一下。”千春说着,站起来。 我见到她白皙的纤足。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爬上楼梯的脚 步声消失了。 我想像着千春那缠绵病塌的公公,到底是什么病呢?也想起 妻所说的,千春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财产。 楼梯响起扎扎声,她回来了。 “对不起。”千春坐下。 “我可以问个不礼貌的问题吗?”我正面望着她的脸。 千春微笑着颔首。 “听说你丈夫是死在别的女性家中?” 千春低头不语,但,忽然抬起脸来。“别提这种事了。” “不,如果你不讨厌,能告诉我吗?” 或许是我的语气过度认真,千春有些惊讶! “不,我只是听说有男人会背叛似你这样的女性,感到无法 置信。”我慌忙解释。 千春脸上浮现落寞的表情,说。“我们结婚之前,外子就已 和那女人交往了。” “是什么样的女人?” “酒吧的女招待。” 遭丈夫背弃之事,让我更同情千春。我感到胸口阵阵难受。 “我该走了……”说着,我站起身。 千春送我至店外。 “下次,能请你一起吃饭吗?”我鼓起勇气,问。 千春微笑。 三 穿过剪票口,像往常一样走在古玩店前的小路。就算千春的 目的是财产,才会照顾卧病的公公,我对她仍然没有产生恶劣印 象。 我望向古玩店内,没见到千春。舍不得离去,呆呆站立于店 门前时,忽然,里面走出一道人影,是50岁的女性,身上穿着和 服。她背后跟着千春。 千春一认出是我,脸上顿时发出光辉,那是足够使我兴奋的 神情。 突然听到女人大声咳嗽。瞬间,我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妇人看看我,又看看千春。千春羞怯似地垂下头。 妇人把视线移回千春脸上后,说:“千春,可别忘了按时让 病人服药。” 说完,自顾自地离开了。 等妇人的背影消失,我问千春:“刚刚那人是谁?” 千春似有点踌躇,久久,才毅然说:“公公从前曾照顾过的 人,名叫关子。” “照顾?”感觉上,似乎是指情妇之意。 “听说古董商若不会玩女人就不会成功,因为,从女性之美 可磨练对美的感觉。我公公年轻时相当风流的,这是关子常 说的呢!” 再深人追问,知道关子以前是艺妓,我不得不相信了。想了 一下,我问:“不会替你带来困扰吗?” “你指什么?” “被她见到你和我……”我本来想说“很亲密的样子”,但 却说不出口。因为,或许只是我自以为很亲密,事实上,千春并 无同样感受。 “是我自己不好。一见到你,忍不住就高兴……”千春羞裣 似地说着。 那种神态,有着难以言喻的爱娇。 “请进!”千春邀我入内。 和上次一样,我坐在木板地面上。 “有件事请你帮忙。”千春说。 我将茶杯放回盘内,正面凝视着她。她的眼神溢满炽热的感 情。 “在这里有点不方便。”她向二楼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顾忌 而压低声官说:“明天晚上能和你见面吗?我有点事和你商 量……” 一瞬间,我心情亢奋,但,尽量控制住:“没问题!” 不过,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明天公司有一场送别会必须 参加。 “但,你公公呢?”我问。 “我有事外出时,会请刚刚那位关子来帮忙照顾。” 翌日晚上8点过后,我和千春在池袋某咖啡店碰面。由于干 春提出8点这个时间,我正好可以先到送别会上露露脸后,再借 口有重要事情,先行告退。 到了约定碰面的地点,千春还末到。店内大多是年轻情侣, 我因为自己也可加入他们的行列而暗暗雀跃。 结果,30分钟后,千春才到。 “对不起,我迟到了。”千春小跑步来到我身旁。 今晚,她穿白衬衫,搭配蓝色套装。 咖啡喝得剩下一半时,我问:“是什么事呢?” 千春面露奇妙的表情,低头说:“抱歉……” 我不知究竟,只能等她说下去。 “有事和你商量其实是假的,我只是觉得,若不这样说,你 可能不会见我……” 我感到内心深处一阵战栗。虽明知不回答什么不行,却发不 出声音,只是凝视着她的脸庞。 每天在昏暗的店内照顾久病的公公,对于年轻的千春而言, 青春的躁动令她难以忍耐,所以想从那佯的生活中求得解脱。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让我喝点酒。”千春低声说。 我带千春至常去的一家小料理店。这是一家有柜台和厢座的 小店,我们在柜台前并肩坐下。 老板娘见到我,立刻打趣着。一旁的女服务员也借机讽刺。 千春害羞似地低垂着头。 看来,千春的酒量相当不错。 “你公公是什么病呢?”我问。 “好像是肝脏功能丧失,最近特别虚弱。”千春紧锁眉头, 说:“心脏也不好……” “可是,你实在不简单!对已死的丈夫的父亲竟然如此尽心 照顾。”我说。 这时,我脑海中掠过“遗产”之事,但,马上予以否定了。 就算不照顾丈夫的亲人,从法律上而言,妻子也能继承遗产, 所以,千春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你在想些什么?”千春问。 “不,没什么!对了,还要喝吗?” “我已经有些醉意。”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那么,再喝一杯好了。”千春脸泛红晕,说。 在老板娘的催促下,千春利用卡拉OK唱歌,是流行歌曲,和 她予人的印象有些不谐调。 走出店外,已经l0点过后。 穿过日暮里车站的剪票口,经过谷中墓场的樱花树丛下。樱 花花瓣在风中飘舞。 “今天喝醉了。”快到家时,千春双手摸着脸颊,说。 我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同时嘴唇靠过去。她没有抵抗, 但也无反应。 我的嘴唇移开时,她瞪着我,说:“你不是好人!” 但,从她的语气里,我知道她并末生气。 打开玄关门,关子露出脸来。我觉得,刚才那一幕似乎被她 看见了。 “抱歉!这么晚回来。”千春道歉。 我也低头赔罪。但,关子一句话也没说。 翌晨,洗过脸,坐上餐桌。 妻问:“你昨晚去赏花了吗?” “怎么说?” “西装上有这个。”妻拿在手掌上的是淡桃红色的樱花瓣。 我眼前浮现谷中墓园的樱花树丛。慌忙说:“可能是哪家庭 院的樱花飘落,碰巧落在西装上吧!” 我无法正面直视妻的脸。 “我走啦!” 我有些心虚,汕汕地走出家门。 四 半个月后,有人来公司找我。 我到服务台一看,是位矮小的女性背影,我并不熟悉的背影。 我出声招呼。对方回头,一看,原来是关子。 “刚好有事到附近,就顺便来找你。”关子那藏在镜片后的 眼睛不断打量着我,说。 “还是到外面吧!”我困惑地说。 虽然和关子见过几次面,但绝没有到路过此地会顺道来见我 的那种交情。一定是想谈千春的事! 在电梯内,我想。 进入地下室的咖啡店,关子看着菜单,结果却点叫了奶油派。 关子漫谈着说新宿好多人,或是服务台的女性年轻貌美等等。 但,我在意的还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边吃着奶油派边闲聊,我频频看着表。都已经一点半了, 两点开始有个会议,我必须准备资料,我焦急不已。但是,关子 却不停地说话,好像故意要让我困扰似的。 “到底有什么事?”我忍不住催促。 这时,关子停住拿着汤匙的手,抬起脸。“什么事?没有 啊……” “真的?” “我说过有事找你吗?”关子再次搅动汤匙。 “但,你一定有事才会来找我吧!”我生气了。 不过,绝非为了千春之事而生气。 关子边说好吃边用餐巾撩嘴。 “现在是上班时间,若没有事,我要回去了。”说着,我打 算站起。 关子似在制止我,说:“老先生能再活一两年吧!” 我怔了怔,重新坐下。 “你今天也和千春有约吧?” “今天她又叫我帮忙照顾老先生。”关子斜眼望着我。“她 还年轻,或许没有男人不行吧!” 我蹙眉。“我们不是那种交情。” “老先生身体愈来愈衰弱了,又只有她一个亲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我没有打算说什么。” “是吗?那,我两点开始有会议……”说着,我站起身。 “你和千春约好几点钟碰面?” “问这个做什么?”我反问。 “不,只是……”关子微笑。“公司什么时候下班?” “5点30分。但,我不能立刻离开。” “这么说,是6点过后碰面了?” 我没有回答。 她接着说:“你和千春有男女关系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愤怒了。 “不,没有。”关子露出阴森的笑容。 然后,她表示要去千春家,终于离去了。 会议中,我的心情仍旧很不愉快。 关子为何要在意我和千春碰面的时间呢? 这天晚上,我8点前往和千春约好见面的地点——还是池袋 的那家小料理店。 穿过门帘,尚未见到千春的身影。 “欢迎光临!”女服务员大声说。 坐在柜台前,拿起餐巾拭手,点叫了啤酒。 边斟着啤酒,女服务员说:“你那同伴迟到了。” 店里的所有人都己知道我和千春的事。 千春确实迟到了——都快8点l5分了。我想起中午关子来找 我之事,内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再过5分钟,我才知道 自己是杞人优天。 玻璃门开了,千春走入。可能是匆忙赶来吧!脸泛红晕。 “对不起,我迟到了……” “先喝一杯再说。”我递上啤酒。 千春用双手接住,一口喝光,微笑。“啊,真舒服!” “中午,关子到公司找我。” “嗓?”千春蹩眉。 “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千春边替我斟酒,边回答。“关子并末对我说 什么。” “她今天几点钟去你家?” “下午3点。” “那么,是和我分手后就直接去你家了。”我重新考虑关子 来访之意。 “一定是想知道我们的关系……”千春说。 “是吗?”我替千春倒满酒。“对了,她还问我和你约好什 么时刻碰面。” 瞬间,千春的脸孔紧绷。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转眼已了 无痕迹,就好像是我自己产生错觉一般。 “我想喝清酒。”千春忽然说。 感觉上,她似是为了改变话题。在这瞬间,我忽然想到。也 许千春很早就出门了。 关子是下午3点左右到千春家,亦即,千春在该时间就已出 门。但,和我是8点碰面,那么,有约5小时的时间她是单独一人 打发掉。她真的是自己一个人? “要喝一杯吗?”千春递个小酒杯给我。 第一次,我发现千春有谜样的行踪。 走出小料理店,我搂着千春的肩膀,她末抗拒。但,当我打 算走向饭店街时,她停下脚步。 “对不起。”千春低着头,说:“今天身体……” 见到我失望的表情,她接着:“后天,好吗?” 两天后,我和她在下午7点碰面。离开小料理店,我们进入 饭店。这天,千春柔顺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拥抱着千春,忽然,我发现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立刻停止 身体的动作。 “你仍然……” 后面的话我硬生生咽下,我本想说“你仍然末忘掉已死的丈 夫”。但,千春在底下静静凝视着我,忽然双手紧搂住我的脖子, 激烈地动作着 回到家,已将近凌晨一时了。妻仍未睡! “你应该先睡的。”我毕竟心里不踏实,无话找话地说。 换好衣服,妻默默递给我一个细长形包裹。 “这是什么?” 撕开包装纸,一看,是领带。 “生日快乐!”说完,妻转身钻入被窝。 我竟然完全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抚摸着领带,心里有些惭 愧。 和千春约好见面之日。午后,我去拜访客户,提早处理好公 事,前往日暮里的千春家附近。今天,我应该采取点行动。 脑海里一隅常浮现妻的身影,但,不知不觉间,千春的身影 又把妻的赶走。 我站在可清楚见到千春家的地点。抽完两支烟时,关子自巷 口出现了,我立刻躲起来。她直接进入千春家。之后,没过多久, 千春出来了。千春果然很早出门。 千春走向三崎扳,一次也末回头。在三崎扳出口,她站住了, 望着车流,似在等出租车。我利用香烟摊遮掩身体,卖烟的女人 惊讶地看着我。 千春搭上出租车。我等着另一辆出租车,但,一直末能拦到 空车。 这天晚上,前往见面地点,千春已先到。但,却末提及白天 之事。瞬间,我想到。或许除了我之外,千春另有男人。 五 一谷商店的老板一谷彦次郎死了,死因是心律不齐。实在想 不到会这么快就死! 下班回家,经过古玩店门前,花圈多得差点将窄巷堵塞。我 站在店门口,往里看,见到穿丧服的千春。 回家后,我说:“古玩店的老板终于死了。” 妻没回答,脸色可怕,坐在茶几前,紧瞪着墙壁。 换好衣服后,我问:“你在生什么气?” 就在那瞬间,妻痛哭出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放在妻肩上,但,她把我的手 甩开。不得已,只好随便她了。 我从厨房的冰箱拿出啤酒,开始独酌。不久,妻停止哭了。 我一看,她满头满脸皆被泪水弄湿了。我瘦眉。但,妻却忽 然大声说话。 “你要去守灵吧!” “守灵?”我摇头,问。 “别再装蒜了。”妻冷冷地说:“没良心的人!你被那古玩 的女人迷住了。” “傻瓜!你在乱说什么?”我慌忙说。但,心里想的却只是 妻为何知道此事? “不,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你到底怎么搞的?”我倒满一杯啤酒,一口喝光。啤酒溅 出,我仲手拭着嘴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有女人打电话到家里,说你和古玩店那位叫千春的女人有 来往,要我好好监视你……”瞬间,我脑海里浮现出关子的脸孔。 以冷漠的心望着恸哭不已的妻,我忽然很想见千春。 再次和千春见面是彦次郎的“头七”过后。 下着小雨。我们互撑着伞走在谷中墓园的樱花树丛下。邂逅 之际盛开的樱花已经凋落,但千春比樱花更美!那是一种从长期 照顾病人的生活中完全获得解放之后的轻松、放任之美。 梅雨季节的紫阳花衬出千春娇艳的身影。 “雨好像停了。” 迎面走过来的情侣并末撑伞。 不知何时,雨停了,雨滴自叶间滑落。 突然,千春说:“我很想回故乡。” “回故乡?”我惊讶地望着她。 千春站住,凝视着我。“前些天,你太太来见我。” “我太太?” “她哭着求我和你分手。” 我握拳的手发抖。 “我希望把你还给她。”千春冷静地说。 “千春!”我抓住她的手,但,千春把手抽了回去。 “我会和她离婚的,所以……” “不行!”千春严肃地说:“请回到她身边。” 六 关子到公司找我。今天,她穿着素色和服,看起来柔顺许多。 我带她至地下商店街的咖啡店。内心里,很希望把怒气发泄 在她身上。 女服务员离开后,关子说:“你和千春分手了?其实,告诉 你太太的人不是我!” 我极力控制不发出怒叫,恨恨地问:“不是你的话,还会是 谁?” 关子凝视着我。“那女人自以前就和男人交往,是公彦同公 司的同事,姓山冈。而且,和公彦结婚后,仍继续和对方来往。” 我曾想过,千春或许另有男人。但,如果有,为何还要和我 交往? 忽然,关子用手帕按住眼睛。知道她掉泪时,我怔住了。问 她原因时,她开口了。 “老先生之死,我很怀疑。” “不是吗?他应该还能活个一两年,却这样突如其来地死 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关子仰起脸来,两眼往上吊,形象恐怖。“在火葬场拣骨时, 我发现他的遗骨呈现淡桃红色。” “桃红色?”我不解关子之言。 “我想,他可能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我双眼圆睁。立刻一笑置之,“胡说!” “吞服砒霜的话,会呈现反应于骨头上吧?” “砒霜?” 关子严肃的神情令我的背背掠过一阵寒意。 “那女人为了财产……” “没有这种事!”我慌忙说:“千春是媳妇,她有权利继承 遗产。而且,彦次郎顶多能再活一两年吧!假定她的目的是遗产, 只要再忍耐一两年,不就睡手可得了吗?何必做出这种事?” 但,关子毫不为我的话所动。“那女人不能等!” “为什么?” “公彦会酗酒是因知道被妻子背叛。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 婚前就和自己的同事交往至今呢?所以,公彦吐血住院时, 老先生要他和那女人离婚。但,她下跪发誓绝对不再和山冈见面, 这就是她发誓的内容。” 关子从手提包内取出一个信封,自信封内拿出一张纸。纸上 写着: 从此不和山冈见面,若违背誓言,甘愿不请求赡养费等赔偿 而被逐出。 “可是,那女人还是无法和山冈断绝关系,无法压抑住想和 山冈见面的心情。” “为了怕我们怀疑,她才利用你。”关子蹙眉,说。“她让 我们以为是外出和你见面,因为,若与你交往,这张誓约书就失 去效用吧?” “可是,终有一天她和山冈来往的事会曝光,所以,不得不 让老先生尽早死亡。” 数日后,我又跟踪千春。她从三崎扳搭出租车。我事先准备 好公司的敞篷车,所以能顺利追踪。 车子经过不忍街,穿过汤岛。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那 辆出租车上,我必须确定是否被千春所骗! 过丁藏前桥,来到清澄街。不久,出租车在胜哄桥畔停住。 千春缓步往前走。我把车停在巷内,慌忙跟踪。 她进人公寓大楼了。过了一会儿,我也跟进,正好电梯门关 上。电梯在八楼停住。我看看信箱,八楼果然有姓山冈的人居住。 我先回车上,把敞篷车停到可见到公寓大楼的位置,等两人 出来。 一想到两人在房内的景象,就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千春赤 裸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约莫过了快两小时,千春出来了,和 一位修长身材的男人一起。 翌日,我前往一谷公彦曾就职的半导体厂商的总公司。在收 发室表示要见山冈先生时,对方问我是哪一课的山冈先生。我回 答说是已死的一谷公彦之同事,这时,对方表示那位山冈先生四 个月前就已离职。 关子对山冈和千春企图谋夺一谷家财产之怀疑,开始在我脑 海里扩散! 我走出日暮里车站的剪票口,走向御殿圾,回想起和千春同 撑一把伞的那个雨夜。 我走向古玩店所在的巷道。很久末到这里了,这条小路和往 常显得有些不同,因为,古玩店的招牌不见了,陈列柜内也己没 有任何古董,店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大概,古董品都被同行买光 了吧! 我站在店门前,望向空荡荡的店内。千春以前坐的位置堆满 了垃圾。 仁立一段时间,千春从里面出来了。一见到我,惊讶地深吸 一口气。 我鼓足勇气进入店内。 “我已答应不再和你见面了。你太太会骂我!”千春困扰不 已地说。 “你和山冈是什么样的关系?”我问。 千春的脸色遽变。 “打电话给我太太的人是你吧?” 千春转过脸去。她的动作已足够说明一切了。 忽然听到声响,我回头一看,是关子。她好像已听到我们的 谈话,面带微笑。 我带着一种受骗和失落的心情走出店门。 两日后,警察来公司找我。是关子向警方提出控诉,并说出 我的姓名。 “一谷千春和山冈有亲密关系乃是事实。”在刑警的追问下, 我坦白说出自己和千春的关系。 警方得到我的证言,决定重新鉴定遗骸。结果,在彦次郎的 骨骸上检测出砒霜。 千春和山冈被警方传讯,数日后,两人虽仍否认,却被依涉 嫌杀害一谷彦次郎的罪名逮捕了。 千春被捕的消息很快在邻居间传开了,当然,传话之人是关 子。 一谷家的财产在关子坚持是彦次郎的遗愿之下,全部捐献给 社会福利机构。 依警方之言,砒霜是山冈从工作的半导体工厂得手的,半导 体的材料是使用镐和砒霜的化合物。 我走出日暮里车站的剪票口。 又回复到像以前一样的单调日子。突然,我想要绕远些,就 踏进谷中墓园。 走了一会儿,关子从对面走来了,似是去彦次郎坟前。每天, 她都会来彦次郎坟前上香。 关子落寞地说:“你也去老先生坟前一趟吧!他一定会很高 兴的!” 目送着她瘦小的背影,我回想着刚刚她所说的话的意义—— 老先生会很高兴…… 我想像着某件事:如果彦次郎就这样死了,遗产会由千春继 承,转而落入山冈手中。 虽然有那封誓约书,但,在法律上又能具何种效力呢?只要 千春否定,很难证明她和山冈的关系吧!就算留有遗嘱,但,一 直照顾病人的媳妇若提出继承遗产的请求,法院还是会判决由千 春继承遗产。 彦次郎并非讨厌千春,而是憎恨山冈。亦即,那份誓约书的 本意在于:只要千春和山冈分手,就同意财产由她继承。 但,千春却违背了彦次郎的期待,又和山冈死灰复燃! 彦次郎认为是山冈害死自己的儿子,所以,即使再缩短自己 所剩无几的生命,甚至毁灭了千春,他也要阻止财产落入山冈手 上。 砒霜无臭无味,很容易吞服,是伪装他杀最适合的毒药! 彦次郎如何获得砒霜,我无法知悉。但,砒霜常用为制造玻 璃的脱色剂和木材的防腐剂,做古董这门生意,也许可轻易拿到 手。 ——那女人利用你。 记得关子曾说过这句话。但,也许最后利用我的人是关子吧! 她协助彦次郎,保护着不让财产落人山冈手上。 走在谷中墓园的树荫下之关子,身影愈来愈小了。我想追上 去问她,但,两只脚却无法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