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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街520号秋天

作者:艾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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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早晨,文灿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两掌相合,十根手指小心对齐。初秋的天空像一面清澈的蓝色玻璃,薄纱般的云被风推搡着悄然地走向远方。
  两年前,文灿在晴朗的秋天里幻想奇迹,柳志林说我给你制造一个对得起这天气的奇迹,好不好?文灿的心怦怦乱跳起来。“我签过了!我们可以去美国了!”柳志林略略用力地揉揉文灿的头。文灿的心跌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失重的感觉扯着嗓子让她无法言语。她所盼望的奇迹不过是“嫁给我吧”,然而从大学到现在,五年,这四个字像被磁石牢牢吸附在柳志林的胸腔深处,任文灿如何也找寻不见。
  第二年秋天,柳志林说如果你再不愿意过来陪读,我就去相亲了。今年秋天,确切地说也就是在昨天,他说,我想你大约从没爱过我,因为你不愿意为我放弃现在的生活。
  文灿失恋了。她坐在窗前,看碧蓝的天空里多了一只风筝。“一定要发生点什么!”她的十根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
  终于,文灿摊开一张洁白的纸,歪头想了一小会儿,慎重写道:“陌生的朋友,你相信理想吗?我相信的。而且我坚信人生之所以有许许多多的半途而废及心有不甘,不过因为我们没有坚持自己的理想。现实一些就会活得开心吗?比如现实地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付给一份在感觉上不够完美,物质上却可能丰盈的爱情。很多人这样认为,可我不!一个女人,即使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年纪,也不应该仅仅为了照顾一个男人而背井离乡。而一个男人,如果他从没有郑重地向女人求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即使是羞涩,也是不可原谅的。”
  写完信,文灿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在收信人地址一栏写下:幸福街520号。姓名栏写了房主。文灿在这个城市生活了24年,从没听说有幸福街,所以她并没有指望信可以寄达某人手里。但因为自己在寄信人地址上写着内详,那么这便是一封无法退回的信。也就是说,无论它在敬业的邮递员手里传多久,终会有个陌生人把它拆开。也许他或她会想,这真是平凡生活中的一个奇迹啊。那个女孩子长得什么样子,她能找到自己理想的爱情吗?
  给幸福街520号写信成了文灿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每逢天气晴朗,空气里飘散了薄薄的忧伤,文灿便在黄昏时分坐在桌前,看窗外眉状的竹叶丝丝褪掉绿色,然后拿起笔,将所有不能够对别人说的心事写在纸上装入信封。人的一生,究竟会做几件不知未来与结局,甚至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或者突发奇想的事情?
  冬天,文灿去旁边的城市看祖母,陪老人在城里漫无目的行走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祖母家隔壁的那条路居然叫幸福街。她说这个路名好啊。祖母笑说,其实很多城市都有这样的路名,很吉利。文灿心里动了一下。
  如果在过去的三个月中,读自己信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所有的信都准确无误地送达到幸福街520号的某人,会有怎样的奇迹发生?
  休假结束后第一天上班,文灿乘司机老吴的车去人事局。她问老吴,你知道幸福街在哪儿吗。老吴说在城东呢,机械厂旁边的那条侧路就叫幸福街。
  下班后,文灿跳上了开往机械厂的112路公共汽车。
  几乎走完了整条街道,幸福街520号的门牌终于出现在文灿面前。不是红色而是深蓝色的铝牌,比文灿在梦里看到的还要新很多。
  天几乎已经全黑,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橘色的光。在一楼的窗口,有两个肩并肩坐一起做作业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在另外一个窗口。文灿退后几步,踮起脚尖看楼上的窗口。每间房里都有三四个人围在一起。
  这样多的人,究竟谁看了自己的信?文灿仰着头几乎呆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嘴里叼着烟,向下看了一眼,很不客气地问,你找谁。文灿慌忙逃了。
  文灿跳上最后一班112路,望着窗外渐渐繁华起来的街景,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沮丧。好几天,文灿没有写信,生活突然像被抽空一样绵软起来。她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在破败的幸福街520号住着能够理解并读懂自己的人。然而,奇迹是需要证明的,正如爱情需要婚姻作为证明。
  既然揭开谜底的路程已经开始,不如弄个水落石出吧。文灿第一次在信封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与姓名。
  城市第一场寒潮。文灿将自己包裹在奶白色的羽绒大衣里。期间发生的另外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是柳志林打来电话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文灿当时酒喝得有点多,于是很大声地说,你这样随随便便找个女人结婚不仅是对我的伤害,更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那边柳志林沉默了一下,说,结婚和爱情是两回事。
  人长大了、成熟了,就应该把自己交给爱情含量不足的婚姻?扯淡。文灿狠狠喝下一杯啤酒。她很想把自己的这些理论写给幸福街520号的房主,然而自从那封有地址的信如泥牛入海,她再没写信。
  看到办公桌上躺着来自幸福街520号的信,文灿几乎以为梦境。是一个纯白色的信封,字迹工整,有点仿宋体的感觉。信的第一句写着:“文灿,我去顺德出差,因此误了给你回信。”
  在那封信中,他告诉文灿,自己是个普通工程师,一个人在W市,工作很忙,爱情曾经路过,现在一切平静。
  在信的末尾,他显然已经写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又用修改液完全涂抹,写了陌生人三字。
  文灿立刻着手写一封长信。
  下班铃声一响,文灿便奔出办公楼。信揣在她的大衣口袋里,文灿手抚摸着信封,想起自己在高三时寄出的第一封情书。
  春天,然后夏天。文灿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上班就是与陌生人通信。
  每周五下班后,她会跳上112路。经过一个漫长的冬日,幸福街520号显得越发破败。文灿站在街的对面,看那幢灰色楼房里出出进进的人们。一会儿猜这个是陌生人,一会儿又猜那个是。在不断的肯定与否定中,她开始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喜欢穿运动衣的男人身上。他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每周五独自背着羽毛球拍出门。文灿在信中问陌生人,你喜欢打羽毛球吗。陌生人回信说喜欢。
  文灿便坚信就是他了。一次,他走出门来,突然向文灿张望了一眼。他眼眶很深,黑亮的眼珠像宝石一样镶在里面。文灿的心怦怦乱跳,几乎怀疑他会奔过街来喊自己的名字。然而他只是在街对面静静站着,望了文灿一眼,欲言又止。
  文灿告诉陌生人,我在幸福街520号看到了你。陌生人在回信说,我在你们办公楼大厅里也看到了你。
  秋天不知不觉来了,窗外的竹叶渐次黄起,陌生人来信道:“文灿,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通信。下周我就要去香港了。我的初恋女友在九龙的一家公司里做事。三年了,我不停学习,终于得到了去香港大学读研的机会。正如你在第一封信中所写,只要我们不放弃,理想终会实现。对于爱情,没有比坚持更为有力的。给你的男友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你依然爱着,也许奇迹就会发生。”
  握着信纸,文灿觉得心里空落得紧。
  她机械地拿起电话,拨通了柳志林的号码。自己与他惟一的联系便是这几个数字。听筒里传来柳志林的声音,文灿迟疑了片刻,说,林子,我还爱着你。说完竟哽咽起来,电话那端一片沉寂。过了很久很久,柳志林方说:“文灿,我三个月后回来娶你。如果你不愿意出国,我就留在你身边!”文灿惊在那儿,想问你不是结婚了吗,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这一年,或许在柳志林那边也发生了某种奇迹吧。对于爱情,每个人都有相守的理由。
  春节将至,柳志林与文灿的婚事紧锣密鼓起来。一次,他们在文灿公司旁边的商业街上选衣服,文灿竟然看到那条长长的宽阔街道旁边竖立着草绿色的路牌,上面大大的三个字是幸福街。“这以前叫文华路的。”她自言自语。志林听了,搂着她的肩膀淡淡地说,或许刚改不久吧,这样的路名谁都喜欢。
  这个路名究竟改了多久?如果有一年的话,那么幸福街520号就在自己的身边,而那些信也并不一定寄到了机械厂旁边的那条土路。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你以为它甚是平静,波澜不惊,却每天的每一刻都在发生奇迹。
  (陈建豪摘自《知音·女孩》
  2005年第10期,侯海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