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一头猪可以活几次

作者：林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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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猪只有一次生命。
　　一头猪死了。
　　他是一只男猪，他是为一头女猪死的。
　　男猪很爱这头女猪，女猪不相信。男猪就发誓：我真的爱你，没有你，我的生命就没有意义，我可以为你死……
　　女猪说：你死给我看看……
　　说过的话当然要算数。男猪很勇敢，他看一眼女猪，伤心地流下了泪，转身跳到了河里。
　　河水很深。猪一点挣扎都没有，不大一会儿，他沉了下去……
　　猪的灵魂见了上帝。别的灵魂见了上帝都是一口气，他的灵魂却是一滴泪。
　　上帝把泪珠托到手心里，叹口气说，你真傻呀，怪不得人家喊你猪！
　　因为猪是为别人死的，他还没为自己活，上帝让他再活一次。
　　
　　猪又来到世上，他还是一头猪。
　　他又爱上了一头猪。
　　这次他爱上的是一头城里的猪。
　　城里的猪有很多朋友。她喜欢洗澡，喜欢穿衣服，喜欢往左耳朵上戴蝴蝶结。城里的猪小心眼儿，有很多小毛病，但这都不是问题，唯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她有很多男朋友。
　　一天，他对她说：我爱你。
　　是吗？她说。
　　是啊，他说。
　　你比那个白猪还爱我吗？
　　是啊。
　　你比那个黄猪还爱我吗？
　　是啊。
　　你比那个红猪还爱我吗？
　　是啊。
　　你比那个黑猪还爱我吗？
　　是啊。
　　你比那个戴浪琴表的猪还爱我吗？
　　是啊。
　　你比那个戴耳环的猪还爱我吗？
　　是啊。
　　那个戴耳环的猪可以为我死，你能吗？
　　当然可以啊！
　　那你死给我看看！
　　猪转身就想去死，他说话算数，但是这时他想起了上帝告诉他的话，他不能那么傻，他可以为她死，但是，他要死得有价值。
　　他转身回到她身边，对城里的猪说：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能赌气死，我要疼你，我要在你真正需要时才去死。
　　城里的猪笑了，不是赞成他的话，是嘲笑他。
　　他很伤心。
　　很久很久以后，一天，下了一场大雨。雨下得很大，回家的路被冲断了，一头头猪掉到了河里。这时，他站在河边上，等到城里的猪来了，他说：我跳到河里，你踩着我的肩膀跳过去吧……
　　说着他跳到了河里，那头城里来的猪惊呆了，但是来不及多想，她迅速踩着他的肩膀，跳到了河的对岸。
　　跳的时候，城里的猪掉下了一滴泪。
　　猪的灵魂又见了上帝。
　　猪只有一次生命，他已经活了两次，不该再活了，但是，因为有另一头猪为他流的一滴眼泪，上帝很感动，决定让他再活一次。
　　
　　猪又来到世界上，他还是一头猪。
　　他又爱上了一头猪。
　　你喜欢吃萝卜吗？
　　喜欢啊。
　　就这样他喜欢上了另一只猪。他觉得爱吃萝卜的猪一定是心灵纯净的猪。
　　那边有片草地长满了金莲花，我们一起散步好吗？
　　好啊。
　　他更喜欢这头猪了。他觉得，敢于接受另一头猪的邀请，一定是心灵坦荡，朴素大方的猪。
　　他们一起到了那片草地上。他们的交谈轻松愉快。他们是那样毫无芥蒂，纯洁干净，不知不觉间，他们仰着脸躺在了草地上。他随手拔一根芨芨草，嚼一口，甜甜的，随手递给了她，她也嚼一口，舍不得吃完，再递给他。
　　不知不觉间太阳落山了，他们站起来，一起默默地往家走。
　　路上，他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相信啊！她说。
　　那么，那么，你相信……你相信我爱你吗？他低下头，羞红着脸说。
　　干吗不相信？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羞涩而幸福地说。
　　他感到幸福极了。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那么那么……明天这个时候，我可以约你在村头的梧桐树下见面吗？
　　她羞涩地点点头。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就早早地来到梧桐树下，激动地等他的心上人。
　　突然，下起了雨。
　　要不要回去呢？他想。我应该回去通知她，让她不要来了。可是，通向村里的路有三条，她会从哪一条来呢？她会不会在我通知她的时候恰巧来到了呢？
　　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雨越下越大了。
　　也许我该回去了，她肯定不会来了。 但是，但是，也许也许呢……
　　猪就这样想啊想啊……
　　雨下了一夜，他在树下等了一夜。
　　他淋病了。病得很重。
　　天明了，她来看他，才知道他傻傻地等了一夜，她又感动又羞愧，抱着他哭。
　　但是，他病得太重了，无论怎样挽留也留不住他。他死了。
　　她抱着他哭啊哭啊，泪流成了小溪。
　　猪又去见上帝，还没有走到上帝面前，上帝就看到一条小溪从门框里流了进来。
　　那是女猪流下的泪。
　　上帝说，你已经死了三次了吧？
　　猪说，是啊。
　　上帝说，你怎么那么笨呢？
　　猪低着头不说话。
　　猪已经死了三次了，照理说，不能再生了。可是，上帝一闭眼睛，就看到了流到他脚下的那条泪河。上帝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他再活一次。毕竟，他还没有为自己活一回啊！
　　
　　猪又回到了世界上，这次，他还是一头猪。
　　猪又爱上了一头猪。
　　这次他很幸福，他遇到了他想要的一头猪。
　　他们一见面，心就一起怦怦地跳；他们一起开口说我爱你。她走路并不好看，他却说她婀娜多姿；他并不英俊，她却说他是男猪中的男猪。
　　他们幸福自觉地到了一起。
　　他们生了很多孩子，孩子们憨厚老实，勇敢可爱。
　　他得到了知心爱人，得到了爱情最丰厚的回报，他很珍惜她，很珍惜这个家。
　　他总是很感恩他的爱情。
　　他要他的女猪吃最好的西瓜，他要他的菜地里长出最好的蝴蝶，他要他的孩子最无忧无虑地成长，他累而幸福。
　　可是，一天……
　　他累死了。
　　他死到了她的怀里。
　　他的女猪哭啊哭啊，他的孩子哭啊哭啊……他的女猪和孩子的泪水汇成了一个湖。
　　他又一次去见上帝。
　　别的灵魂见上帝都是一口气，上帝却看到猪的灵魂是湿漉漉的。上帝叹了口气。
　　你不能不为诺言去死吗？
　　你不能不为仁义去死吗？
　　你不能不坚守爱情吗？
　　你不能轻轻地感恩爱情吗？
　　上帝使劲地数落着猪，猪深深地低着头。
　　尽管猪已经死了四次了，猪毕竟是可怜而可爱的，他到现在还没有为自己活一次呢。上帝想了想，决定再让他活一次。
　　这次，上帝打定主意让他成为一头聪明的猪。
　　
　　猪又来到了世界上，这次，他还是一头猪。但是，这次他是一头聪明的猪。
　　聪明的猪很爱惜自己，好吃的东西总是自己一个人吃，吃不完宁愿糟蹋了也不让别的猪吃，这样他说起某某东西好吃时别的猪就插不上话。
　　他很小心地向别的猪示爱，遇到打赌的事情赶快躲一边去。
　　遇到一点点危险他就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开，就装腿疼肚子疼，赶紧和女猪小猪挤到一起。
　　他娶了一头母猪，但是他们经常吵架，因为他经常抱怨母猪不疼他，他觉得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渐渐地，他老了，母猪也老了。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吵架，到老了还是谁也不理谁。
　　因为他对孩子没有耐心，孩子长大了纷纷离去，他很孤独。
　　一天，老猪坐在夕阳下，想到老了没有人理，想到活了一辈子，老婆孩子也厌恶自己，他想，我活着有什么用？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他站起来，一头撞到树上，死了。
　　死前他说：我真是一头猪啊！
　　猪又到了上帝那里，这次，上帝看到的灵魂是轻飘飘的一口气。
　　上帝摆一下手把那口气扇到身后，笑了。
　　猪再也没有活过来，猪真的死了。
　　猪的老婆，猪的邻居，猪的儿女也忘记了他，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头猪在猪的世界里活过。
　　（张维摘自《一个叫窦唯de孩子》，江苏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