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私奔

作者:张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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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在长大之前,可以找到一个可心的男子,和他一起私奔一场。从知道这个词开始,就觉得它非常美妙。“私”的隐秘,和“奔”的狂野,是这样冲撞地交合。
  记不清在多少篇小说中,曾写到过私奔的情景。写过那么多次,写得那么纵情,是因为直至长大,我都未能私奔一次。
  我的中学,就是我在小说中曾描述过的,那个在哥特式教堂的对面,能够见到敲钟人和修女的学校,出门是成排上了年纪的法桐,隔街就是一座大学的老校园。那是我们的乐园。三层的旧教学楼上长满了爬山虎,深处有神秘的防空洞。傍晚时我们走到学生宿舍尽头的白桦树林,看到大学里的男生和女生,坐在残缺的石头椅子上,面对一条肮脏的小河,拥抱和接吻。苍蝇在他们的身边飞舞,地上有踩扁的啤酒易拉罐,无聊的校内广播电台正在发出大扫除的紧急通知。他们的爱情感动了我,可是我的疑惑是:他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们为什么不私奔呢?
  在每周上交的作文本的最后几页,我开始偷偷地写私奔的故事。就在这座沉闷的校园里,周一升完国旗,英俊的升旗手和美丽的护旗手,白手套都没有来得及脱,背起装满衣服和食物的书包,就上路了。虽然故意写得很凌乱、随性,但潜意识里,是希望那位优雅的语文老师可以看到,并且赏识。可她非常粗心,一直没有发现。
  初二念完,我和女伴靓靓坐火车去海边。我们并排躺在旅馆里煞白的床单上,睁着疲倦的眼睛,不肯睡去。这一场远途春游,因为瞒着父母,骗了一点儿钱,事先做过充分的谋划而变得刺激起来,简直被视作一场伟大的私奔了。我们相约等到高中毕业的时候,要和两个男生再私奔一次,去很远的地方。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得爱情,以为那是一种和自由、流浪、挥霍无度紧密相连的神奇能量。所以必须私奔。私奔是这种能量的爆发形式,唯一的,必须的。
  初三的寒假,我和邻班的男生坐在白桦树林,面对结冰的小河亲吻。我希望可以吻得久一点儿,直至被经过的老师抓住。我们将受到惩罚,被驱逐,最后只有私奔。我向男生说了对私奔的向往,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恐惧,很快用一种成人的口吻说: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要做很多准备。我想也没想就说:那么就开始准备吧。
  这场恋爱,是以准备一场私奔为继续的。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去哪里,背包里要装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还设想了路途中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困难。买了地图、指南针,他有一个容积可观的登山包,到时可以派上用场。我们还特意去了一次火车站看列车时刻表。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打算去南方。没有确定的出发时间,一拖再拖,直至初中生活结束。我们安静地分开。最后一次见面,私奔的事只字未提。可是不提这件事,两人几乎是没有话题的。面对面枯坐,希望这个下午快点儿过去。放在书包前层口袋里的指南针,原本是打算还给他的,也没有拿出来……
  (张松摘自《人民文学》
  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