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10期
耳 朵
作者:李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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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走了不久,玉莲就后悔不迭,喃喃自怨起来:“俺真是糊涂,咋能叫节节一个人出去?俺真是糊涂死了……”男人劝她,她冲着男人发脾气:“都是你这个男人的事,没有你,俺俩一块去,还有啥心事?”节节走的时候太阳刚刚冒出东边的苇地,玉莲好不容易等到了太阳偏西。节节如果顺利,这正是归来的时间。玉莲渐渐地心慌意乱,坐在崖子边望直了眼。男人也是忧虑重重,坐在玉莲身边。玉莲又熬到了太阳西沉,夜幕降下,还是不见节节归来。玉莲着魔似的竟然要凫水去接节节,男人死活地劝住了。玉莲和男人都站起来,手握着喇叭。高声呼喊着节节的名字。一直喊到了半夜,嗓子也哑了,嘴里有了血腥味。玉莲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昏倒在男人怀里。男人急忙把她抱回屋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又是掐人中,又是往嘴里灌水。玉莲醒过来,呜呜地恸哭。男人怎么劝慰也无用,看着她气尽力绝。玉莲不能哭了,男人却又抽泣开来,泪水扑簌扑簌地落在玉莲的脸上。玉莲伸手为男人擦泪,两个人就神差鬼使地抱在了一起。
天色微明的时候,节节回到了龙墩庄。节节找了一上午才找到杂货船,回来的时候被几个土匪盯上了,节节在苇地里给他们捉了一夜迷藏,才得脱身。看到玉莲和男人的睡相,节节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玉莲听到了节节的声音,大喜过望,全然顾不上害羞,一把抱起来节节。
五又是八天过去了,男人的伤早已痊愈,人也养得格外健壮。吃过早饭,女人们正要下湖干活儿,男人叫住了她们,男人说他要回关东,他有他的大事要做,他再也不能沉溺在龙墩庄了。男人的表情从没有过的严肃,女人们看得心冷齿寒。
玉莲说:“你非走不行吗?”男人说:“非走不行,我巴不得这就飞回关东。我求你们了!”节节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俺俩救了你的命,俺俩把能给的都给了你,你就这么无情无义?”男人说:“这是我一生惟一的罪恶,不可饶恕,后悔莫及。一想到这里,我真恨不得把自己杀了……我对不住你们,希望能有来世,让我变马变狗,伺候你们,报答你们……”玉莲说:“俺俩也求求你了……你再住一段日子,然后拿主意……”节节说:“俺劝你死了心,老实地跟俺俩过。你要有能耐,自己走呀!鱼钩阵你过不去,苇地的迷魂阵进来的路跟出去的路不一样。你能飞?”玉莲拉了节节下湖去了,把男人撇在岛子上。中午回来,想不到男人已经做好了饭。下午,男人便跟着女人下湖干活儿去了,只是变得少言寡语。夜里,男人不再讲不再唱,早早地睡了。女人们都不再到男人屋里去,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轮流监视着男人。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五六天,男人再也没提走的事。
玉莲说:“他到底还是回心转意了,男人怕磨,磨长了就没棱没角了!”节节说:“他不回心转意有啥法?他没翅膀,过不了鱼钩阵、迷魂阵。”玉莲说:“看昨儿夜里的月亮,今儿差不多是八月十五了。咱今儿好好地过个节。你换来的酒不是还没动吗?俺一会儿去打几只野鸭子,做一桌像样的菜。你快把给他新裁的夹袄缝好,咱也打扮打扮他,让他高兴高兴……只可惜咱不会剪洋头,你看他的头发,快成长毛贼啦!”节节连连点头,说道:“洋头也没啥好的,咱慢慢地调理,早晚有一天给他剃秃头……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炒着吃,他还能再有二心?”节节说罢就去给男人做夹袄了。
男人正在崖子边翻蒲草,听说玉莲要去打野鸭子,就要求跟着玉莲开开心。玉莲站在船头挥着篙,男人坐在后面轻轻地唱起来。玉莲心里甜得像流进了蜜,手里的篙显得更为轻捷了。玉莲正准备把船撑向野鸭子喜欢的蒲子地,身后的男人突然厉声叫道:“走!
走!把我送出去!”玉莲回头一看,只见男人目光发绿,满脸杀气,端着鸭枪。玉莲一时惊得张口结舌,手脚都僵硬得不能动弹。男人声嘶力竭地叫道:“快撑快撑!快到苇地里去!”玉莲还在发愣,没有缓过神来,男人凶狠地叫道:“我开枪了!你再不撑我真开枪了!我真开枪了!”男人把枪端高了,瞄准玉莲,手指勾住了扳机。
这时,一支鱼叉闪电般地飞射过来,正中男人的后心。直到节节从水里钻出来上了船,玉莲才明白了跟前发生的一切。男人倒在血泊里,许久许久睁开了眼,一线残喘,若断若连,一只手对她俩摆了摆说:“我……我是吓唬……玉莲的……我真想走……可是,我死也不会……不会害你们……”男人死的时候脸上刻下了一丝笑纹。
两个女人抱住男人号啕大哭。哭着哭着,竟然指责起对方,都说是对方害了这个男人。话语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刻薄,终于动了手,在船舱里扭打成一团。
打着打着,又不知醒了哪根神经,脸贴脸地拥抱在一起。
男人的坟筑在靠崖子的地方,男人在里面既能看到湖,又能看到女人们居住的那个院子。女人们找到一块合适的石头,用錾子凿出一只耳朵,立在男人的坟前。女人们不知道男人的姓名,知道了她们也不会写。
〔责任编辑程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