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林老板的枪(中篇小说)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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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启维摆手要她打住,不让她没完没了纠缠。
  “你们林总那支枪怎么样?”他问。
  宋惠云当即脸红,抗议道:“县长是性骚扰吗!”
  徐启维不由一愣,回头一想明白了。
  “你想哪去了!”他把眼一瞪,“我问他那支冲锋枪!”
  她也笑。她说林奉成林总身上那支枪好不好使得问他老婆。冲锋枪她也不知道,没听说,没见过,县长有兴趣的话,可以亲自问一问林奉成。
  这人当然还是装傻。关于她跟林奉成的关系,徐启维已经有所了解。这位宋惠云不太寻常,来自西北甘肃,读过大学。这人到奉成集团不久,也就四五年时间,此前林奉成的公司基本上是家族公司,上层和中层管理职位尽由他的兄弟和老婆家的亲戚把持,那些人档次都高不到哪去,跟林奉成一样就一帮乡巴佬“社皮子”。有一天林奉成从省城办事回来,轿车后边拉着个美人,就是这位宋小姐,林奉成称其为自己新选的“秘书”。所有人都知道林奉成所用秘书是怎么回事,该类人物的主要工作就是为林奉成“擦枪”,当林总身上那支枪的秘书。林奉成如同许多暴发户一般十分好色,他已经玩过许多类似“秘书”,玩过了换,如此而已。谁也没想到这个姓宋的美人不得了,开始只在林奉成的床上当秘书,慢慢地就坐到林奉成办公桌边去了。毕竟上过大学,头脑管用还特别会来事,能说话,敢装傻,像是撒娇扮嫩,却是处处暗藏锋芒,来到奉成集团不久就让林奉成言听计从,用她的语汇形容就是把林奉成“拿下”,直到林奉成把她立为总办主任。宋小姐堪称“上得了床,下得了堂,拿得出手,办得成事”,为林奉成公司后来的发展起了不小作用,因此颇得林奉成之宠。林奉成是本县名人,本县有许多涉及到他的笑话,几乎每一则都要将这位宋小姐囊括在内。其中有一则,说林奉成不怕林太太,只怕宋小姐,因为宋小姐特别厉害。其实宋小姐对付林奉成的办法很简单,就两句话,一句叫“我要”,一句叫“我还要”。她叫“我要”的时候,林奉成挺起他那支枪,勉强还能对付一二。等到她叫“我还要”的时候,林奉成就只能从床上滚下来,落荒而逃。“林总”毕竟四十大几了,以前玩的“秘书”太多,眼下不免有所不济,对付这么漂亮还这么生猛的宋小姐已经力不从心。类似民间笑话,多为经改造过的通用黄段子,聊供喷饭,也让人听出一点声响。
  两天后林奉成来了,主谈机械厂事情。徐启维给他看一份复印材料,下边黑压压有百余签名,个个盖有手印。这是县机械厂下岗人员的联名上书,要求县里在并购谈判中有效保障他们的利益。徐启维告诉林奉成,其他问题好办,机械厂原有职工安置问题最要害,一定得有个解决办法。林奉成把那份材料一丢,说他知道这件事。他就一句话:林奉成是办企业的,不是收破烂的。
  徐启维笑笑道:“那么这些人的吃饭谁管呢?”
  “你啊,”林奉成也直,他说,“谁当县长谁管不是?”
  “这就对了。”徐启维说,“我得管。所以我找你。”
  他们谈了两个多钟头,彼此都没松口,也没说绝。这种事当然得有个过程,约定有关问题交由各自谈判人员继续深入探讨,林奉成告辞。也许因为没把县长“拿下”,林奉成很不高兴,出门之前他忽然敲了徐启维一下,说他打算报请徐县长派员搜查奉成集团,以确定本公司并未拥有违禁凶器,他听说徐县长挺关心这事的。徐启维便笑,绕过去也敲他一下,问:“我还真想问你那枪声怎么回事?”林奉成说这好办,当年徐县长等各位领导的老祖宗八路军跟日本鬼子打,拿几串鞭炮放在汽油桶里放,轰隆轰隆就像开机关枪一样。这种玩法老电影里都有。徐启维点头,说:“可以了。我给你批四个字:暂不搜查。你看行不行?”林奉成一拉脸说:“县长好大的面子。”徐启维不温不火还是笑:“不满意?不满意可以再商量。”林奉成掉头离去。
  这时徐启维才有所察觉,发现自己总在下意识里留意传说中林奉成的那支枪,忍不住就东问西问,弄得林奉成都有所反应。其实这大可不必。
  但是他就那个感觉,一言以蔽之:“他妈的。”
  
  3
  
  六月间菜豆上市,徐启维和他的县城突然惨遭围困。
  这年气候适宜,菜豆长势良好。收购季节如期到来,奉成集团设在四乡的收购点开始运作,奉成罐头厂开足马力加工,奉成运输公司的货车队轰隆轰隆进进出出,产销两旺。不料就在田间收成最盛之时,奉成公司的所有收购点忽然一起关门,罐头厂的工人一起停工,车队车辆同时熄火。四乡菜农从田间收回的菜豆顿时堆积如山。农民等了一天,到第二天下午情况依旧,农民沉不住气了,他们调集了所有能够使用的交通工具,卡车、农用车、拖拉机、摩托车、牛车、人力板车总动员,把田头的菜豆拉往县城。奉成集团以工厂设备发生重大故障被迫停产为由拒收菜豆,四乡车辆滞留县城,奉成罐头广大门外排出车龙,一直排到国道上,县城四面出口被农民车辆堵塞得水泄不通,满城菜豆,交通彻底瘫痪。
  那天徐启维到市里开会,县委书记郭鹏急电要他立刻返县,处理菜豆围城乱局。徐启维中途离会,在半小时内赶回县里。县长大人的座车此刻已经无法接近政府办公大楼,被混乱不堪的菜豆车阵拦阻在县城之外。县政府办公室派政府通讯员骑一摩托车守候在县城之外接应,他们让县长戴上一顶摩托帽坐于摩托后座,让他如乡间人城农民一般艰难穿行于乱车之中,费尽力气窜回自己的办公室。
  徐启维立刻召集有关人员研究对策。正开会间,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我是宋惠云。”
  徐启维恼火道:“你们搞什么鬼?”
  宋惠云说她要哭了。她让县长不要骂她。她说她也不知道林总怎么回事。林奉成不见了,无法联络,手机不开,什么声音都没有。
  “马上把你的工厂门打开。”徐启维下令,“先收购,有多少收多少,有什么问题林奉成回来后我跟他解决。”
  宋惠云说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找林奉成。只有林奉成可以在奉成公司里发号施令,其他人的话都没用,不管是她总办主任,还是县长。
  这女人语音软软的,底气却是石头般坚硬。徐启维有什么办法?试试吗?
  他把电话挂了,赶紧做应急安排。县里所有警察和机关能够动员的干部全部下去,划区包干,到县城各处维持秩序,疏导人流车流。各乡镇立刻紧急动员,所有干部走村人户,用一切手段告知每一户村民,让他们暂停采摘菜豆,已采摘的就地储存,暂不付诸运输,等候政府通知,政府一定会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解决好有关问题。由于奉成集团的经营范围早已越出一县范围,四边相邻各县的菜农也在源源不断把他们的菜豆运往本县,徐启维下令政府办通知各县,请求支持,让当地农民暂不采摘并运送菜豆。必要时,报请市政府办公室帮助协调各县。
  “这他妈闹大了。”一位副县长忧心忡忡道,“影响好吗?”
  徐启维说只能这样,该采取什么措施就得采取,不能怕。
  徐启维对这个突发事件心里有数,他知道这怎么回事。什么机器重大故障肯定是假的,菜豆风波一定是林奉成一手策划。这件事跟县机械厂的兼并谈判有关,该谈判目前触礁,处于相持阶段,核心问题是机械厂原有职工安置方案双方根本谈不拢,徐启维指示谈判人员放出风声,提出如谈不下来,将把县机械厂项目列入招商范围,拿到省里即将举办的投资洽谈会招商,不再考虑奉成集团本土优先。
  于是菜豆围城。林奉成在展示实力。
  徐启维让人给宋惠云打电话,追问林奉成的下落。宋惠云说,她已经把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找人了,目前尚无消息。徐启维接过电话告诉宋惠云:“跟你们老板说,火别玩大,烧起来就不好了。”
  宋小姐也不含糊。她说:“县长,我们林总什么样人,您知道的。”
  她说,林奉成个性很强,这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说法什么?林奉成就一个亡命之徒。八岁敢跟人动刀子,他还什么不敢?他要发起性子,一把火敢把奉成集团大楼烧了,自家东西烧着玩,他过瘾,谁管得着?几车菜豆在他眼里算什么呢?
  “县长不要总跟他过不去。”宋惠云装一副非常弱智还非常善解人意模样,“县长是当大首长的人,别跟他个土匪一般见识。”
  “宋小姐好像有什么建议?”徐启维说,“或者我应当表彰他当劳模?”
  宋惠云笑,说县长真好。但是别总是把她忘了,给林奉成一个劳模,至少也得给她一个先进工作者吧?徐启维说:“这好办,你让林奉成找我要得了。”
  她做惊喜状:“真的吗?”
  徐启维说想要趁早,晚了就别怪他。
  “你们林总什么样人我知道,我什么样人你们也知道的。”徐启维说。
  当晚没有动静。第二天一早,徐启维决定逼迫林奉成露面。县地税局稽查科几位税官进入奉成集团总部,联系查账事宜。该局已数度接获举报,称奉成集团偷漏税收,局领导十分重视,指示稽查部门先了解一下情况。税务官们按照有关条例带走了奉成集团的相关账册。这一天,徐启维的疏导措施有所见效,四乡菜豆不再涌入县城,交通有所缓解,但是气温很高,全县田间地头和各类运输车上堆积如山的菜豆在炎阳下迅速发蔫,农民怨声四起,有关各方的忍耐力都在接近极限。
  徐启维咬紧牙关。当晚八时,他期待中的一个电话打来了。
  “我听说林总在市里。”宋惠云报告,“我在车上,正往市里赶。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
  徐启维并不多话:“让他给我打电话。”
  “您可别忘了啊,”她笑,“我要一个先进。”
  半个小时后电话来了。不是别人,正是林奉成。失踪了数十小时的林总没事人一样在电话里打哈哈,不讲莱豆,也不讲机械厂谈判,讲喝酒。林奉成说,他跟几位朋友一起在市区潮港城酒楼,朋友们想见一见徐县长。这几个朋友都是老板,很有钱,有一个跑到山西挖煤发家,一个靠的是搞新疆长绒细羊毛,有一个在东北种人参,最神通广大的一个在北京倒批文,都挣了大钱。
  “几个老板听说徐县长不错,想请你喝一杯。没准一起都找徐县长投资了。”
  徐启维说行。他正在开会,不开了,喝酒。
  他离开县政府大楼,立刻往市里赶。刚上车电话又到了,是宋惠云打来的。
  “县长,您可千万别来!”
  宋惠云说,她在潮港城酒楼找到了林奉成,此刻她是偷偷跑到外边给徐启维挂电话的。她说,林奉成没安好心,跟林奉成喝酒的那几个老板是一伙,狐朋狗党。林奉成跟他们打赌,说自己一个电话让徐启维来,徐启维屁颠屁颠立马会从县里赶来,用最快的速度,像鸟一样直飞过来,最多半个钟头。要是过半个钟头徐启维还没飞到,大家就散伙,这一桌酒钱算他的。宋惠云说林奉成骂徐启维是破耳朵,说叫徐启维来不为别的,就是把他拿到这里出丑,让大家看看他的破耳朵。林奉成说,徐启维这种人应当上哪个残疾人联合会看门去,当什么县长。还说,破耳朵派的几个税务兔崽子算什么?工商、土地、公安、法院一起上他林奉成也不怕,不信走着瞧。
  “我担心县长来了丢脸生气。”宋惠云说,“所以偷偷告诉你。”
  徐启维嘿嘿笑,说:“宋小姐不错,举报有功,劳模不给他,给您。”
  她也笑,压低嗓音特地求告:“我看县长挺不容易的。您可千万别把我卖了。”
  徐启维赶路。他交代司机一句活:“快点。”顺便看了一眼轿车车头的表盘。后来一路上他总压着自己,只看窗外,不让眼光往表盘那儿去。到达酒楼,下车时终于没忍住,在关上车门前瞟了一眼:二十八分钟。真是以最快的速度。
  “一丝不差。被林菜豆准时拿下。”他自嘲,“替他省一桌酒钱啦。”
  他当然可以不这么来,或者至少拖它几分钟时间,不必太考虑林奉成的钱袋。但是不行,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这个人,要绝对避免节外生枝,所以还真得如林奉成所笑,“像鸟一样直飞过来”。从车上下来时,徐启维发现自己十个指尖一根一根一起发麻:这一路二十八分钟里情不自禁他都紧握着两个拳头,紧得一路发颤。
  林奉成一见徐启维,快活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拍手欢迎,表情特别兴奋,不知是不是因为打赌获胜,及时把县长大人拿到,为他挣回了今晚的酒钱。座中几位老板果然一个个都狐朋狗党模样,但是并没太放肆,不像宋惠云警告的存心看破耳朵那般不恭。林奉成把他们一一介绍给徐启维,还是挖煤卖羊毛种人参倒批文那一套。宋惠云不在场,不知给谁卖哪儿去了。
  林奉成说,徐县长专程赶来,给一个大面子,他领情了。这家伙也不多说,当即拿起手机,找到了一个人。
  “我奉成啊。”他在包厢里大叫,“林奉成,奉成。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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