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

作者:晓 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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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开始坐着汽车围着城市转起来。人从少变多,车箱从空空荡荡变为极其拥挤。整个上午,我们不断下车,上车,再下车,再上车。慢慢地我发觉,原来我们是在奔向一个又一个的大学,这些大学有的闻名遐迩,有的根本不见经传。
  “你那天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又一次等车时,实在忍不住问喻青青。
  “我去见每个学校想出来做的女孩子。”喻青青瞟了我一眼,异常平静地说。
  “整个城市都这样吗?”我有些惊讶地问。
  喻青青点点头,然后她点上千根棕色的女士香烟,无言地抽了起来。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十里烟树”。天阴阴的,很闷,似乎要下雨,这样的天气就使“十里烟树”名不虚传,远远望去起伏连绵的山丘上,树木茂密,笼罩在若有若无的云烟之间。漱玉从“十里烟树”的旁边慢慢穿过,墨绿的河水仿佛是这个城市的心事重重的历史。
  从进入“十里烟树”的第一步起,喻青青就加倍认真而努力地回忆起来,按照老刁的说法,她必须好好回想一切细节,她是怎么走的路,在哪里停下,手怎么掏出金币,怎么不断抚弄、把玩,如何抛向空中,又如何接住,还有很重要的是她是在哪个地点,从哪一刻起发现金币忽然不见了。
  喻青青小心翼翼地走着,看得出她十分用心,似乎回忆是有重量的。我内心中当然对这种方法颇不感冒,但是我想,也许天底下就是有触景生情这种事情也未可知,试试无妨吧。
  我们一起默默走了很久,在山丘最接近漱玉河的一个拐角,我们忽然看到一处人工搭制的宽大的石阶,那个石阶一共有七八层,整个景象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那一天是傍晚,那边有一轮夕阳。”喻青青忽然说。
  “是吗?”我漫应道。
  “我们原来居住的那个城市有一个地方和这里极像,也有河水,有山丘,还有台阶。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在那里看夕阳。”她说。
  “夕阳美吗?”我随口问。
  “美——”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向着沉沉的天空闭上了眼。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有点像我深夜躺在床上久久无眠的生活。
  “知道这儿有一个传说吗?”喻青青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转过头问我。
  “不知道。”我说。
  “他们说,如果一个人有运气,他可以看到漱玉河中有无数的船向他涌过来。”喻青青说。
  我咧咧嘴一笑,轻轻叹了一声,说,这仅仅就是一个传说而已,天底下没有人能成为那个幸运儿。
  
  按照老刁不着四六的方法重走完毕,果然是毫无结果。喻青青除了表现出一种令我惊讶的伤感之外,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毫不奇怪。本来嘛,现实世界对于一个类似天方夜谭的荒谬玩笑,是极其不屑的,如果连这件事都成功,那么阿拉丁神灯一准是放在谁家碗柜里的。
  我在一个傍晚时分又去找老刁。推门而入时,发现屋子里正在欢歌笑语,高谈阔论。这些人多半眼熟,他们都是老刁“驴族”的朋友,被邀请来畅谈他的西进计划。我跟大家礼貌地打了招呼,就把老刁叫出来单独谈话。我带着批判的神情把事情的结果告诉老刁,他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就摇着长发说,“我好好想一想,再给你电话。”
  几天之后,我的电脑邮件中接到了老刁传来的一张照片。很意外,那是一张美丽的日落照片。老刁说那是他在旅途之中偶尔拍到的,当时那种漫天辉煌的景色令他十分心醉。
  “怎么样,看到照片了吗?”老刁随后来了电话。
  “看到了,真美。”我由衷地说。
  “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的寻找金币的原则吗?我们要从她的记忆中找,而不是从繁复而无法琢磨的现实中去找。”老刁说。
  “这是你的原则。”我说,“你老人家的观点是,记忆中有许多信息被忽略了,但是那些信息却是至关重要的。”
  “没错,因此我老人家认为,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挖掘、再现她的记忆的问题。看来,那种普通的情境重现并不管用。”老刁说。
  “是啊,那种方法太小儿科了。”我说。
  “还好,我发现了这件事情中一个绝妙的细节,因此我聪明的脑袋又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老刁这时得意地笑起来。
  “真的吗?”我不信。
  “那天你们逛的时候是阴天吧?”老刁问。
  “是,那一天果然是十里烟树。”我说。
  “可你又说,她丢失金币的那天在漱玉河畔看到过夕阳。”老刁说。
  “对啊。”我说。
  “你还说她丢失金币的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她和她姐姐小时候的事情吗?”老刁说。
  “对啊。”我说。
  “一位老驴提醒我这样一件事,他说他看过一本很老的书,叫做《日落时分带来忧伤》,那上面提到过,日落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回忆,确切地说,日落能在特定环境下,非常轻易地唤起人们的回忆。”老刁说。
  我“哦”了一声,还是没太明白。于是老刁循循善诱地继续说,“你要学会利用夕阳,当你们下一次再去漱玉河畔时,一定要选择一个夕阳充分的傍晚。你们一定要手挽手,肩并肩,十分浪漫并且十分执著地面对着灿烂的夕阳,记住,我说的是执著,就是长时间地面对夕阳,在夕阳中沉醉,这样她很可能会想起很多被遗忘的细节……”老刁像一个催眠术大师一样,在电话那头绘声绘色地描绘着。
  “我靠,这倒是一个古怪的招儿啊——”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放下电话,我细细琢磨了一回.不得不说,老刁这回又玩了一把剑出偏锋。夕阳的回忆功能,这种功能似有似无,平时谁都不会注意。可是好好一想,在那种辉煌与美丽之下,我确实也有过无边无际的浮想联翩,估计别人也同样如此吧。
  抱着偏方治大病的心态,我马上给喻青青打了电话。根据老刁的事先提醒,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约她傍晚出来遛遛,确实有些事儿还是出奇不意的好。喻青青很痛快,她没犹豫就答应了。
  到约好的那天,我去学校接喻青青。到达“十里烟树”时,时间刚好五点半,因为正是下班堵车的时候,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停好车之后,我们双双步行走入景区。“十里烟树”优美如常,景区中人并不多,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并肩迤逦而行,可当我们慢慢转过那个弧形的河弯之处时,我一下愣住了。我虽然知道要来这里看夕阳,却依然被一幅意料之外的美景打动了。夕阳就挂在浓郁的漱玉河的上游。墨绿的河水在阳光之下缓缓流动,晚霞使得山丘上茂密的松树林金光闪闪,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油然而生。多少年来,我听人说过在雨天,在雾天,在雪天都可以去看“十里烟树”,可却从没有听别人谈起过它在晚霞中的辉煌与美丽。难道人们忘却了?还是他们始终不愿意面对回忆?
  我在橘红的色彩中沐浴着,忽然想起我卧室窗前的夕阳。它同样灿烂而柔软和这里一模一样。随即一个情景在我的脑中一闪,有二天我,和米兰一起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她把一幅新照的照片轻轻插入木质相框之中。
  也许时间很短,也许时间很长,反正当我抬起头时,我发现喻青青坐在了不远处空空荡荡的石阶上,她从坤包中抽出那副粉色的时尚镜戴上,抱着双臂认真地面对着夕阳。我慢慢走过去,走上石阶,一层,二层,三层,直到七层。她坐在八层,我就在七层背着手站着,想我自己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夕阳渐渐退去,只在天边留下一抹余红,暮色慢慢掩上来。
  “我想起来了——”喻青青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后说了第一句话。很有意思我们俩每次相会总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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