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婚宴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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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钱的人家吃福鱼讲究的就是吃“荷包福鱼”,也就是把肉馅儿镶在鱼肚子里做的一道菜。这父子俩又请示了主家:“做什么鱼?是炖福鱼还是荷包?”武国权女人马上应声说了:“当然是荷包福鱼!”这才是办事的人家!这父子俩这时就在那里往福鱼的肚子里一点一点填肉馅,这肉馅既要让鱼肚子鼓起来,又不能让肉馅露出来,所以收拾鱼就有讲究,鱼肚子上的口儿不能开得太大,只开两指大个口儿,把鱼的内脏掏出去就行。做父亲的这时已经被主家办事的阔绰激动了。也是受了刺激,一边往鱼肚子里填肉馅一边在心里想:自己儿子结婚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客人吃得起这道菜?是不是到时候往鱼肚子里填的会是豆腐?又在心里想,这家人娶了什么样的媳妇,竟这样排场!这样福气!做儿子的呢,也在一边往鱼肚子里填肉馅,想的倒是这家的新郎长得什么样?岁数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父子俩各自想着心事,就又到了收拾羊的时候了。羊昨天已经杀了,羊肉在这地方只做两样菜,一是“扒羊肉”,先煮半烂,然后切一指宽的条儿,再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上笼蒸。这羊肉不能煮太烂,煮得太烂就看不出刀工了。另一道菜就是羊汤,羊骨头和羊腿还有羊脖子上的肉都要放在锅里一起煮,到办事的这天早上客人和亲戚们都会早早地赶来喝一碗羊汤,羊汤里到时候还会放些碧绿的芫荽末儿和红辣子。羊汤要想煮得好喝就得用一两只整羊,煮羊汤是晚上的事,等到一切蒸锅都打好了,别的菜也都就绪了才开始煮羊汤,直煮一夜。人们出门吃喜宴,最最要紧的是这一碗羊汤,这羊汤可以尽着肚子喝,不够还可以再添。收拾羊的时候,武国权的女人对这父子俩就更满意了,她看到了那两只肥团团的羊尾已经给放在了案子上,那做儿子的,已经用刀把羊尾拉成了两指宽的条儿。武国权的女人,不知道这又该是一道什么菜。在这乡下,这羊尾一般就不用了,谁愿吃谁拿去,因为它的肥腻和膻气。武国权的女人过去问了一声,那做儿子的便说是要做一道“杏梅氽羊尾”,是要把羊尾切了薄片用开水氽,再上笼和泡好的杏干儿加白糖一道蒸,蒸好了再回锅。这是一道别的厨子都不肯做的菜。那做儿子的对武国权的女人说:“要不就浪费掉了。”只这一句,不肯再多说,又埋头切他的羊尾了,每一片都切得飞薄。武国权的女人原是嗓子里卡了一片茶叶,怎么都吐不出来,她到后边来找一口醋漱喉咙,这时候倒又不忙着用醋漱喉咙了,看那年轻人切飞薄的羊尾巴片。这时送酒的老三恰好“嘣嘣嘣、嘣嘣嘣”地开着小四轮来了。武国权的女人让老三把酒索性都放到这父子俩的后边来,在这乡下,人们是习惯喝热酒的,酒都要倒在一个一个小壶里热过,然后再上桌。整整二十箱子白酒就都给码到了父子俩的案子边,这亦是一种信任。武国权女人当即取了一瓶酒,要这父子俩到了晚上喝一喝,挡挡风寒,虽然已经过了阳历的五一节,而阴历的四月八还没到,晚上凉气还很重,而且这几天一到晚上就要起风。
这时候,村里来帮忙的女人们也来了,她们的任务是帮着武书记家蒸包子蒸馍蒸花卷蒸糖三角和蒸枣卷子,先要把面赶着起好,到了晚上再蒸,米饭却要第二天再做。她们是在前院的厨房里做,但她们像是参观一样都先到后边来看了一看,因为这父子俩在这里一样一样地操作,每样都做得干净利索有模有样,盆是盆,碗是碗。厨房里的事,好像在这一刻对她们来说又忽然变新鲜了。灌好的鸡血肠已经挂在了那里,亮晶晶鲜红的一条又一条,不像是食品,倒像是漂亮的拉花儿,挺喜庆的,鸡血因为搅了些盐巴进去,这时已经红红地凝固在鸡肠子里,就等着上笼去蒸了。在这空当儿里,这父子俩可以抽一支烟了,他们便取了烟出来,烟是最便宜的“迎宾”牌子,就放在灶头,这是主家给他们随时抽的,另外按规矩要带给他们的要到最后一天才拿给他们。
“娶过媳妇没有?”不知是村里的哪个女人随口问了那做父亲的一句。
父子俩竟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做父亲的却说那鸡血肠要再晾它一晾才好上笼蒸,这话却又不知对谁说,既不是对那问话的女人,又不是对他的儿子,就这样,轻轻把那女人的话题挡了回去。
怎么说呢,由于是人家的婚宴,由于总是给人家做这婚宴的席面,这俩父子总是在喜庆和忙碌中度过,他们总是不说话或很少说话,但这并不说明他们的心里不装事,他们的心里也装事,经他们手的东西或丰裕或简薄都可以让他们掂量主家日子过得富足还是不足。即使是日子过得再简薄,因为是办宴席,也多多少少显得油水光亮,油啦,肉啦,酒啦,烟啦,总是要钱来买,这父子是有心计的,他们可以一眼就掂量出主家是否有钱,办这个宴席是铺张了或是主家刻意在吝啬。但每一次给人们办婚宴席这父子俩都要在内心受到一次刺激,那就是世上又一对新人终于要结婚了。晚上呢,必然是入洞房了,人洞房呢,必定是要做那事了。结婚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可以让一个男人放足了胆子和用足了力气在女方身体里进进出出。这父子俩,做父亲的总是在想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也可以把婚事办了。那儿子呢,心里的想法就多一些,就更丰富一些,有时候想法多的他都会让他自己的身体受不了,比如看到了那新娘或新郎倌儿兴滋滋的脸庞,比如听到了一句什么人调笑新郎倌的荤话,这儿子就总是无法不想到晚上的事情,有时候下边就会火棍样顶得老高。这时候他的脾气就会变得无比倔,比如他父亲这时要他做什么他会偏偏不去做。也就是说,做这种宴席,儿子最容易受刺激,几乎是每一次给人家做婚宴席面他都要受到刺激,身体的刺激过一阵子总会消退,精神上的刺激就不好那么消退。如果那些新郎倌岁数比他大,这儿子所受的刺激就相对小一些,如果新郎倌的岁数比他还要小,那刺激就会加倍。由于是人家的婚宴,这做厨事的父子俩总是能在一边冷静地旁观,总是把人家和自己做一回比,相比的结果几乎都很一致,那就是无论这家人富裕或不富裕,人家总是在那里办喜宴了,总是在那里人洞房了,结论是一个,人家都要比自己强,这父子俩便在心里更加沮丧。
那么大的朱红色南瓜,给搬来了,放在了油糊糊的案子上。你这时就可以看出那儿子内心的苦闷,他手里的刀一下子抡起多高,把偌大一个南瓜只一阵工夫就砍杀得落花流水,反正切瓜这活儿又不要看刀工,大块切小块,小块再切小块就是,只有在这时候,儿子才畅快一些,亦是一种发泄。当父亲的明白儿子心里的苦闷,便到一边去抽烟了,望着那条河,河边黄黄的,老半天,做父亲的才明白那原来是菜花儿,他也走神了。这时候,他又听到儿子在灶那边用热油过那些明天炒菜要用的肉片儿了,“刷”的一声,一勺肉片儿下了油锅,一下子,腾起多高的火苗,这就说明火好。做儿子的,还没发泄尽,手里的铁铲把锅敲得多么响,那火苗子又一蹿,又一下子起多高。旁边的乡下女人都看呆了,喝出一声好来!哗啦、哗啦,这一勺肉片儿已经过好了,儿子把手中的炒勺“啪”地一敲,过好的肉片儿被放到另一个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