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五张犁

作者:王祥夫

字体: 【

有数儿,怎么锄,锄什么地方,他自己知道。早上五张犁来,到了中午,地里就有了样子了,锄过的地方,土壤的颜色要深一些,润润的,在太阳下有好看的光泽,而别的地,没有锄过的地皮简直就是白花花的。五张犁是在一大片地里锄出了长方形的一块,这长方形的一块地远远看过去就特别地好看。怎么个好看?好看就好看在“苗是苗、棵是棵”,如果站在近处看,你也许会赞叹起来。什么是“苗是苗、棵是棵”?五张犁锄过的地就是苗是苗,棵是棵,好像是用线比过。从南边看苗,是个直线,从东边再看苗,还是个直线。地这个东西,锄过了,也就是梳理过了,被锄倒的苗是趴下了,留下的苗就显出了它们的好看,挺着,有精神。有人路过了,远远看了一眼,那黑润润规规整整被锄过的地真是爱看,显示出了把式的水平。这时候五张犁已经锄完了,他坐在那里,两只眼,目光灼灼,看着远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人认出他是五张犁了,笑着问他:你怎么在这里锄地?五张犁的脸上还是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好像是,没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或者是,没听懂这个人的话。这人又问:地早就不是咱们张沟的了,你怎么还锄它?五张犁目光灼灼地看了那人一眼,张张嘴,笑笑的,还是不说话。那人也笑了,那人没下车子,一只脚支撑着车子,身子就朝一边歪,这时身子却又往另一边猛一斜,车子被蹬开了。神经病!这人说了这么一句,蹬着车子远去了。五张犁像是没听到,依然目光灼灼的,但站在旁边的人听到了那三个字,掉过脸再看看五张犁,他还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张着,是合不拢,是僵僵的,手上的茧自然是硬,这时又给锄柄磨得很亮,僵亮僵亮的。接下来,人们就发现五张犁的脑子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了,问题是,他又焦灼地走进了地里,看看左右,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又开始锄。他弯着腰,是个曲尺的样子,他把锄往出一放,再往回一撸,再往出一放,再往回一撸,他从地这头儿锄到地那头儿,再从地那头儿锄回到地这头儿,地的这头儿和那头儿是五张犁定的,其实五张犁锄的这片地无论从哪头儿说都不挨地边。这真是怪事,他怎么只锄这么一片?好像是谁给他规定了只是这么一片,春天撒粪也是这么一片。是准确无误,如果有地埂标着倒也罢了,也没个地埂,也没个杂树啦什么的做标记。五张犁这时是锄第二遍了,而且,天快黑的时候,他又锄完了这第二遍。锄完了第二遍,他还不肯住手,又紧接着锄第三遍,这第三遍是补锄,是锄两下,把土用锄往苗子下培一下,锄两下,再把土往苗子下培一下。是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这么个节奏,是有着音乐性质在里边。手下的锄是一点点都不乱。就这么,五张犁在地里来来回回,天便黑了。天黑了以后,人们还看到五张犁在地里。
  这个夏天,好像是不那么漫长,下过几场雨,大热过几天,发过一场洪水,好像是,就一下子这么过去了。在这个夏天里,人们看到五张犁在那片地里又是锄地,又是在抓虫,人们总是不敢和五张犁那双眼睛对视,五张犁那双眼是目光灼灼,他在地里焦灼地忙活这忙活那。好像是,还有什么事等着他去做;好像是,他有许多事要做。那片地现在可以一下子就让人远远认出来,虽然没有地埂,但那片地的花草要比别的地长得格外好,花也开得格外好。那片地远远看去是既有底子,又有图案,别的地呢,是混在一起,花和草杂乱在一起,颜色也就乱了。只有这片地,花是平在绿叶的底子上,而不是七高八低,是齐刷刷,是好看。但人们还是奇怪,这个五张犁,是谁请他来的?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谁也说不清。有人走到五张犁跟前,去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笑,目光灼灼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再跟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笑,目光灼灼地让人有些害怕。五张犁的笑容里边是茫然,是没有底。五张犁那双眼实际上很清亮,倒不像是老年人的眼睛,有几分像孩子,是有所思,但人们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有从张沟过来的人,告诉那些不知五张犁底细的人五张犁是什么样的人,人们又都不信五张犁竟会是个疯子。怎么不是?便有人说五张犁最疯的那一阵子晚上都要睡在地里,人们就更不信。但有一点人们信了,那就是五张犁原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庄稼人,人们从那片地看出来了,五张犁是好把式。无论怎么说,五张犁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上,天天都要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人们怎么可能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五张犁这样一个农村老头儿的身上。再说,现在去地里的人不是很多,星期六和星期天来这里野餐的人也都在靠近桥的那一带活动。很快,夏天就要过去了,秋天是在一阵大热后悄然来临的,地里的事,说冷就冷了下来。先是那天早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霜,庄稼的叶子上是白白的,像镀了一层银,太阳一出那霜便变成了露水珠。然后是,这天早上地里又下了霜,白白的,这回不像是银,倒像是谁在地里撤了薄薄一层细白面。这一场霜一过,地里的庄稼和蔬菜的叶子就要发生变化,是该红的红,该黄的黄,要完成它们又一个轮回了。这就是说,地里的庄稼要收了:先是黍子,人们把黍子先在地里过一下,寻寻觅觅地掐黍子头,这是为了明年留种子,人们在地里走一个过儿,把个儿大的黍子头一一掐下来,然后才开镰。黍子收过,接下来就是谷子,照样是先留种,谷子收完是高梁,高梁是割头,人们在高梁地里走,把高梁头一下一下割下来。然后是掰玉米。玉米收过,都给搭到院前屋后的树上去,然后才开始收莜麦。莜麦白白的可真是好看,在太阳下白得都让人觉着有些晃眼。也就是这个时候,人们又看到五张犁了。五张犁又出现了,他目光灼灼地站在地头了,他焦灼地走进地里了,他的手里,亮闪闪的一牙儿,是镰刀。他想做什么?他是来收割了。这个季节,是收割的季节,但他怎么可以用镰收割那些花草。花草是庄稼吗?花草怎么会是庄稼?他弯下了腰,把那花草一把一把地割下来,那些花还在开花,还可以再让人们看一阵子。为了让花开得长久一点,园林处专门种了一些花期长的花,可以一直开到十一月底。到了十二月,有些花还零零星星,怎么说,在那里红红紫紫地开着。五张犁在那里收割着,他是,用他那僵僵的大手,在花上先撸一下,再一攥,另一只手便扬起来,那小镰刀一闪,一小捆花草便躺在那里了,接着,五张犁又用他僵僵的大手撸一下,又一攥,另一只手又一扬,小镰刀又一闪,又一小捆花草躺在那里了。五张犁真是好庄稼人,他割得不紧不慢,割得干净好看,地里留下的茬子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的高低,割下来的那些花是一顺儿,都放在左手,放得也顺顺的。从早上开始,到下午天快黑,这片地就被五张犁基本割完了,远远看去,被五张犁割过的那片地好像忽然要从地面上跳出来,秋天的大地就好比是一种纺织品,针法原是一致的,而现在不一致了,有了新鲜的针法。那针法不再是一针一针一行一行地织下去,而是,到了五张犁割过的地里就变了一种

[1] [3]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