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戊戌年的铡刀
作者:南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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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比绯闻伟大。由于这篇短文,林长民再也不是徘徊在林徽因与徐志摩故事之中的配角——他终于写出了自己的故事。
七
福州听得到种种有趣的传说,关于林旭,关于林纾、林长民以及其他人。我对于各种捕风捉影的轶闻深感兴趣,同时又半信半疑。许多时候,我会迂腐地希望补上过硬的证据,这时就能从渺小的作家变成可靠的历史学家。戊戌年菜市口的铡刀已经无从考证,金鸡山的地藏寺至今犹存。一个阳光灼亮的午后,我驱车抵达。
这个寺庙如今隐在两条小巷的交叉之处。“地藏寺”三字浑朴苍劲,是赵朴初的手迹;杏黄色的山墙内有大榕树横斜逸出。寺内有正殿,内藏一口光绪年间的铜钟;倚山而上又有藏经阁。当年林旭离开福州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不久之后这一座寺庙竟然成为他最后的栖息之处。问了三五个尼姑,没有人说得出寺庙建于何时。后来找到一块石碑。石碑上记载始建于唐朝,清朝重建。寺庙内正在大兴土木。工人裸着上身敲敲打打,锯开的木板清香四溢。我没有再问林旭的停棺之处,肯定没有答案。我隐隐地觉得,整个寺庙被漆得锃亮一新的那一天,历史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只能和传说打交道了。我突然大彻大悟:没有必要把传说加工成历史著作。历史著作必须严谨持重,传说可以大胆地添油加醋——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许多著名的先辈冻结在历史著作之中,庄严肃穆,矜持而古板;只有在传说之中,他们才真正活起来。除了建功立业,他们还会谈恋爱,发脾气,争一些不大不小的名利,偶尔让妒嫉心发作一回,如此等等。譬如,传说之中,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曾经深深地打动北京八大胡同的名妓谢蝶仙。谢蝶仙猜测,林纾的文笔如此缠绵,想必是一个多情的种子。能够嫁给这种男人,不枉来风月场走了一遭。她买通了林纾家的使女,频繁送一些小礼物给林纾以示心意,例如咬了一口的柿饼,或者时鲜鲥鱼。林纾的确也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婉言谢绝。这时的林纾已是耄耋之年.依红偎翠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残梦了,勉强将梦想当成现实多半会自食苦果。这当然伤了谢蝶仙的心。一气之下,她胡乱嫁了个茶商,离开北京远走岭南,不久就郁郁而亡。尽管这个凄艳的故事可以挑出许多破绽,但是,我就是愿意看到另一个有些温情的林纾。没有必要用呆板的考据求证传说。传说不是证明细节,而是证明这些先辈没有退出生活。传说也是历史——这是盘旋在人们心中的另一种历史。
2005—11—11改于香港南洋酒店
(责任编辑 陈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