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神农架启示录
作者:李存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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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薄者如蝉翼,赤者若玛瑙,绿者若翡翠,灿者若金锭,皎者若水晶……这些低矮、细弱的小小生命,也都在默默酿造着各自的生命芳馨。
古老连结着新生,高大连结着细小.刚劲连结着柔弱,局部连结着整体,至今仍有着“第一自然”魅力的神农架,正是靠着这种严谨而有序的生命结构,才呈现出无处不在的蓬勃生机和旖旎韵致。
在神农架自然博物馆的蝴蝶厅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的蝴蝶标本。绢蝶、粉蝶、蛱蝶、凤蝶、斑蝶……神农架仿佛要把天下所有的蝶类都揽入己怀。如此繁多的舞姿婀娜的彩蝶,需要神农架为它们提供尽兴演出的舞台。时在暮春,神农架的山野里,虽只有一群群用嘤嘤的合声撩拨着春意、以薄亮的翅羽驮着春光的蜜蜂在辛勤采掇,还不到蝶儿们登场亮相的时候。但漫山遍野的粉红杜鹃、红晕杜鹃、毛肋杜鹃、秀雅杜鹃等各种杜鹃树上,却早已缀满了踊跃开放的花朵;映山红、野樱桃花、野杏花、野蔷薇花、野山植花也耐不住寂寞,都在奋发地绽开着。丛丛簇簇的花朵,芳香弥散,连空气和阳光都被熏染得如醇醪似的馥郁。陪同我们的一位湖北作家说,夏日的神农架,花事更盛。马桑花、南星仙子、杓兰、穗花杉、旋覆花、火棘花、桔梗花、党参花、叉叶蓝、香极兰等奇花异卉,会次第开放。各种颜色的无名野花,也会在绿草丛中闪出绚丽的彩点……我们完全可以想象, 当五彩缤纷的蝴蝶,在争奇斗艳的花丛里翩跹起舞的时候,花与蝶,将会各臻其致,竞相媲美,那该是一幅幅何等动静相宜、何等柔美曼丽的天然画卷啊……
神农架还被医药界的学者们誉为“中外罕有的药材宝库”。在这架大山里,动植物药材之多、之丰、之奇,辄令听者咂舌。杜仲、天麻、厚村、贝母等药材在这里随处可见。文王一支笔、七叶一枝花、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等稀有草药,则是前人经过鉴貌辨色、展开充分想象,才给它们取了这些既贴切又雅致的名字的。望着它们各自的彩色图照,我真为这些妙不可言的美姿娇容和命名者的聪慧所折服。我想,对这些被当地山民称为神药的物种,人们只能异地培植,切不可再到神农架里挖取!
石得水而活,土得水而沃。神农架动植物的神秘和神奇,是与这里山水的神韵相掺相合、融为一体的。在神农架,水像慷慨的天使,它不分春夏秋冬,都在尽情播洒着生命的琼浆玉液。在这里,到处都有山泉明亮的喷吐,铮枞的吟唱;瀑布清澄的倾泻,雄壮的奏鸣;河流碧蓝的奔涌,豪迈的酣歌;还有着高山湖泊那银波的荡漾,柔情的诉说……
神农架大山里涌出的水,无一不清,无一不碧。清得即使用阳光透视也见不到一丝儿泥尘,碧得可让少女当作梳妆的明镜。粉青河的水,从神农架主峰的密林里潺湲而出,因清碧靛蓝、“取此水以渍粉,则浩耀鲜洁”之故,才有了“粉青”的芳名。名闻遐迩的香溪,也源自神农顶下那古木参天的巨石间,我们更应将之视为,是水这个天使,用最原始、最纯净的泪珠汇聚而成的河流。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每届桃花盛开的时节,伴随着两岸飘飘洒落的桃花瓣儿,香溪里会有数也数不清、被当地人俗称的“桃花鱼”,乐哉悠哉地飘游在溪中的五彩石间。它们体同桃花大小,与桃花同生共逝。这种生也神秘死也神秘的小精灵,并非鱼类,乃是一种最原始的脊椎类动物,迄今已有十五亿年的生命史。它们只能在最洁净的流溪里进行着神奇的生死轮回。也正是这条香溪,养育出了天姿掩蔼、雪肤玉貌的绝代佳人王昭君!
天潭、地潭、小龙潭,清溪、龙溪、珍珠溪,野马河、玉泉河、观音河、六道河、落羊河……神农架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斩不断、关不住的千溪百川,才使它的峰上峦下,到处呈现出跃波逐石旋,飞浪抱崖涌的奇观。目睹此情此景,人们怎能不嗟讶,上苍怎么会把这么多甘冽甜美的生命液汁,一骨脑儿地灌注进这高耸入云的“华中屋脊”里……
造化在创制神农架这帧巨幅山水画代表作时,既笔墨有致地写尽了水的朦胧与清新、微波与巨涛、明快与缠绵,也回环跌宕地绘出了山的古朴与奇雄、混纯与迷蒙、雍容与绮丽。在这架大山里,有多处美轮美奂的石林,耸峙于峰巅之上,它们在箭竹与冷杉的簇拥下,若隐若现,宛若座座天上仙苑。下谷坪上,平地怒拔起三十六座状如尖刀的奇峰,面对这锷逼天际的刀丛的森严,人们怎么能不产生这样的联想,只有造化才能令“身携玉皇剑,飞空下天来”的天兵天将,于隐身而去时留下了这鏖战后的遗存。在武山之顶,突兀起一座石峰,峰腰间竟挂有酷肖圆月的一透亮的石洞,而石洞对面的山上,有一形若犀牛的怪石;于是,亿万年来,这“犀牛”与“皓月”便如影随形,相看两不厌。这不能不令我们想起李白的诗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齐整、单调是凡夫俗子的审美趣味,参差、错落才是造化的美学。在千峰万嶂的神农架,间或有着大小不等、被当地人称作“坪”的山中草甸;而周围被黛绿色的群峰夹裹、内有九池、一望无垠的大九湖,则是名副其实的水丰草茂的大草原。最能展示造化鬼斧神工的, 当数神农架的棕峡、六道峡、猪槽峡等道道峡谷了。这些峡谷,或“峰峦压岸东西碧,桃李临波上下红”;或“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或“天开清远峡,地转凝碧湾”;或“绪风发爽籁,幽谷舒芳英”;或“野岸溪几曲,松溪穿翠阴”……
神农架里多有飞雾流云,那偶尔在半空中显现的巨圆形的日晕和美丽“佛光”,也都给这架大山平添着神秘和神幻。神秘、神幻的大自然,是人类展开想象翅羽的始基。我想,出生在濒临神农架秭归的屈原,也许正是饱览荆襄的雄山大水,才写下了那千秋不朽的《天问》的,
在千禧之交的时候,“世纪末”的字眼,曾频频撼动着不同肤色的人们的心灵。作为人类进展的一个重大时刻,“世纪末”常常会诱发人类对未来世界的各种想象。人类的文明史,已写下了若干个一千载和几百个“世纪末”。但任何一个“世纪末”,都不能和刚刚过去的一百年,能如此引起人类对自身行为的全面反思。在农耕社会的世纪里,人类各种文明的兴隆或衰微,都是缓慢进行的。伴随着工业文明勃兴和信息、数字化时代降临的整个二十世纪,人类所创造的财富,虽然超过了以往几千年的总和,但它却是以牺牲和损害大自然为惨烈代价的。
历史常是岁月和真理之光的见证,也是研究人类过失的学问。神农架周边的竹山、房县、保康、兴山、巴东以及四川的巫山等县,和神农架同为一个地质带。往昔,这些县份的原始自然生态,也与神农架大同小异。
神农架北面的武当山,南朝的刘宋时即为道教名山。在过了近七个世纪后的北宋元符年间的志书上,还这样记述这里的自然风光:“黑谷冥冥,翠壁巉巉”;“紫蔓玉膏,则有仙花之薯;缥茎雪脂,则有肖人之参”……山林中的野兽也成群结队,比比皆是:“息运海之鹏,巢唳天之鹤”:“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