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黑色的蚯蚓

作者:王 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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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都不说话。多半是新闻联播时间,老宋不时地扭过头看看电视,议论一两句。樊松子没话,神情蔫蔫的、闷闷的。两人都不看旁边空着的那套碗筷。吃完了,和其他碗盘一起收拾干净。
  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几件衣服搓两下就完了,三天才需要出去买回菜。樊松子整天歪靠在沙发上,将电视机开着。不看,也开着。她开车那会儿习惯了,怕静。天天听交通音乐台,常被里面的节目乐得呵呵的。现在,她害怕屋子静下来,静下来的屋子马上就被成成的身影和声音充满了。电视机闹哄哄地响着,广告、电视剧、音乐、小品各种各样的声音将屋子挤占着,回忆就没地方下脚了。
  樊松子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仿佛进入了虚空状态。常常等她惊醒过来,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下午五点了。她慢腾腾地起身,点火做饭。
  老宋劝樊松子出去散散步、走走亲戚,或者看看电影,唱唱歌。樊松子摇头。老宋说:“你不能总这么闷着,活着的人还得活不是吗?”樊松子还是摇头。
  成成的事情办完,她就对大姐、二姐和妈说了,“你们都不要来看我,让我静一静比什么都好。”经历过这事后,樊松子才知道世间所有的安慰都没用。长也好,短也好,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但没有谁可以替代谁。那些痛苦,一滴不漏,必须自己嚼碎了,自己咽下去,自己尝够那滋味。就像断成两截的蚯蚓,痛过之后,再活出两倍的生命。
  一天晚饭后,老宋递给樊松子一张存折。她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分三次存进了七十三万。樊松子不解地望着老宋,老宋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这事是我自己做的主,没和你商量。成成单位上给了三十万,车卖了十九万,赵局长又给了二十四万,算是私了。他虽然没瘫痪,可一条腿不利索了,也算得了报应。我想想,算了,总不能让这事将两家人都给毁了不是?”
  樊松子没有说话,将存折合上,放在了茶几上。
  有时躺在沙发上,樊松子突然冷笑起来,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成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吧。你看到了吧,我们不吵架了。你爸也不说离婚了。每天我们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为了这个,你连命都肯放弃吗?傻不傻啊你……
  
  6
  
  老宋给樊松子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每周一次,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也就是聊天。
  第一次、第二次,老宋请了假。陪樊松子去医院。樊松子进去后,他在外面等。第三次,樊松子说,你总请假不好,我自己去吧,又不是小孩子,做过的姐的人想迷路都不容易。
  可樊松子偏偏迷了路。她走进那栋竣工没多久的门诊大楼,到处都在亮闪闪地反光。她明明记得上楼梯到二楼,右拐,再左拐,第二个门就是。可怎么也找不到那扇挂着“心理咨询室”牌子的门。她楼上楼下地转悠,沿清洁工指的方向左弯右绕,那个小门却怎么也不肯出现。大楼越走越像个迷宫。
  最后,樊松子停在了生殖中心门口。
  “生殖中心”几个绿色的大字,让樊松子的步子缓下来。她站在那里,有点迷惑。到医院看过这么多次病,她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科室。“生殖”一词像柄小锤子敲击着她的大脑,她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是成成。成成刚生下来没多久,哭声又脆又亮,一双小手舞动着。胖乎乎的脸涨得比西红柿还红。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椅子上坐着不少女人。都是些怀了孕的女人吧,樊松子想着,不由走了进去。几道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她。樊松子顿时紧张起来,赶紧在最末一个椅子上坐下,用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
  除了墙角蹲着个男人,这里坐的全是女人。有几个皮肤很黑,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从周边乡村来的。这家医院名气大,经常有下面县乡的病人来看疑难杂症。
  对面墙上,贴着一张彩色的宣传画。是一个胎儿生长的全过程。最初是浑圆的水泡状,慢慢地显出了眼睛、头的轮廓,分出了身体和四肢,头部越来越饱满,捏成小拳头的手指清晰可见了……胎儿不断变化着,渐渐有了孩子的形态。太奇妙了!樊松子看入了迷。
  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叫了一个名字,坐在最前面的女人进去了。大家都往前顺了一个位置。只有樊松子没动。她还在看那些气泡一样透明的胎儿。
  “有意思吧?大姐很喜欢孩子吧?这么大年龄了还想生?怕是不容易哟。”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樊松子的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
  扭过头,是个穿吊带裙的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樊松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眼睛瞟向女人的肚子。看起来平平的。她想起自己怀成成的时候,刚三个月就出怀了。肚子尖尖地挺着。班组长一口咬定是个男孩。
  女人满脸的好奇:“大姐多大了?听说年龄越大越难治哟。家里那位很想要吧?男人都一样,总想着有个自己的骨肉。不过,女人没生过孩子也算不得完整的女人啊。别人看你的眼神都怪怪的,日子过得闹心。我是咬紧牙关,再苦再痛也受着,怎么着也要怀上个孩子。”
  不等樊松子答话,女人顾自说开了。她说自己其实已经成功了,可欢喜了不到两个月,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不小心给感染了,得重新来。她又开始不停地跑医院。好在,检查什么的这次都免了,要不还得受一趟罪。那些检查可繁琐了。她告诉樊松子,“这里很多女人都治很多年了。喏,那个头发挽起来的,怀了几胎都流了,医生说是习惯性流产。孩子总是保不住,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穿红衣裳的,从白马镇来的,看了两年了。蹲在墙角的是她男人。”女人将嘴靠近樊松子的耳边:“听说问题出在男人身上。可女人肚子鼓不起来,别人可不说男人不行,只说你这个女人有问题,没本事。女人啊,生来就是受苦的命,每个月都要流血不说,听人讲生孩子才难受哟,疼得坐都坐不住。特别是大龄产妇……”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表情尴尬地住了嘴。
  这时,樊松子的手机响了。是老宋。老宋显得很着急:“你在哪儿?医生说你还没到。”“我在生殖中心。”“你跑到生殖中心干吗?”“我,我迷路了。”樊松子压低嗓门,握着电话走出来。她感觉到女人表情惊诧地望着她。
  老宋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好,你在那儿等着,别走动。我让医院的导诊护士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樊松子不禁莞尔。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需要被导诊的人了?回过头,她望着“生殖中心”几个绿色的大字,原来这里不是生孩子的地方,而是让那些怀不上孩子的人怀上孩子的地方。
  樊松子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为没有孩子苦恼。
  
  7
  
  樊松子失眠了。
  自从成成出事后,她就睡不好觉。每天晚上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弄得老宋也睡不安稳。后来。她干脆抱着枕头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看过两次心理医生后,睡眠状况有所好转了,可今天她又失眠了。
  她不断地想起成成小时候。她从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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