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伴娘
作者:罗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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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红地毯走进大堂,在她的身后。是两架摄像机的镜头。
婚礼很豪华。人山人海。鼓乐齐鸣。豪华得那对老师新人根本不能比。这哪是嫁女呀,简直是在嫁格格,嫁公主,就是公主格格,也不过如此吧。新人们走到哪。花雨就撒向哪,这又让聪儿想到快接近丝路的那对人儿了。
婚礼很圆满。事先,聪儿就针对仪式安排给老板女儿提了些建议。老板很满意,夸聪儿见多识广,这个伴娘没找错。新娘对聪儿很亲热,直喊她“聪儿姐聪儿姐”的,实际上聪儿比她还小一岁呢。我有那么老么!不过,上了妆的新娘。的确显得鲜嫩,吹弹得破。新娘说,聪儿的化妆术,赛过城里最好的美容师。聪儿暗自高兴,看来。在戏班里的那些日子没白混呀。这些化妆术,都是花旦们教给她的。
聪儿可以放心走了。聪儿在找那个人,那个人也在找聪儿。
“走吧。”
“去哪儿?”那个人抱着聪儿的包说。
“我还有下一家呢。”
“正宴在晚上呢。”
“不是说好的么,”聪儿有些急了,“你不想去了么?”
那个人低下头,有些虚:“我们老板说了,请你晚宴之后再走。”
“真的不行呀。”聪儿说。聪儿不理解那个人是咋想的。说定的事咋能改呢,“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
“不怪他。聪儿。”新娘的爸爸,那个老板过来了,“聪儿,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就这么个女儿,我给你双倍的那个。”
那个人的老板看上去不像老板,慈眉善目。更像个学者教授,可聪儿想不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聪儿说:“不行的。那里比这更重要的。”
“真的么?”老板依然笑眯眯的,“能告诉我,是哪个大人物么?城里的大人物,我还认识两个。”
“不能。”聪儿咬着嘴。赌着气。一把抢过那个人怀里的包,飞奔了出去。现在,她不是生老板的气,而是生那个人的气,老板再怎么,都是爱女心切,那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就因为他是在替老板办事么?聪儿也气自个老大不小的了,可又看错了人。幸亏没把那个人带回家,不然,这事吹了。娘和嫂嫂又要怪自己挑花了眼了。
约好了,在八路车站等他们来接。聪儿等了大半个时辰,车来车往,就是没人下来找她。眼看已经傍黑了,聪儿招手上了一辆出租,摸出一张纸条,让司机照着地址的方向开。
下了车,天已黑实,路灯的光透过梧桐叶子洒下来,街道更暗淡了。聪儿拿着纸条背着包,七问八打听,拐进一个死胡同。敲门的时候,聪儿还在想:是这家么,咋没人的样子呀。
开门的是个老太婆,穿着老式的大户领,蓝布,斜襟,头发灰白,但梳得很齐整。眉眼也精神,挺像聪儿的娘。老太婆一开口,聪儿就记起她来了。当初就是她给聪儿打电话的。聪儿以为她要嫁女儿,但老太婆吞吞吐吐说不是她女儿,她女儿早就嫁人了,这回是她。聪儿不晓得她怎么会有她的电话的,也不晓得她找她做啥,不过聪儿一点没迟疑。就满口应承下来。
老太婆在前面,引着聪儿走过天井,进了一间小小的平房。房里亮着一只大概只有二十支光的灯泡,黄黄的,但房间里肯定认真收拾过,地板也擦洗过,显得黑亮黑亮的,能照见藤椅子上的老人。
一见聪儿,老人赶紧起身,颤颤巍巍的,像是要扑过来:“来了。终于有人来了。”
“大爷,你还好么?”聪儿接住他,想把他搀回到椅子上,“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人没有坐,挣开聪儿,在小小的房里踱着步子,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说好了不哭的,你怎么还哭呀?”老太婆训斥道,“你可别吓跑了人家闺女呀。”
这一训还真管用,老人立马止住,乖乖地坐到椅子上。
老太婆又笑着向聪儿解释道,他不是怪你,是怪他的儿子姑娘,还有孙子孙女们。说起来,老头子也是个文人。他自个只承认是半个,半个臭文人。她是他的保姆,在他身边已经六个年头了。老头子提出来要和她结婚。子女们也同意,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儿,更别提给他们张罗了。
“他们晓得是今天么?”
“怎么不晓得。老头子一个一个地上门通知的。”
“不来拉倒,我来给你们安排。”聪儿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她麻利地拉开包,拿出一只小收录机。“大爷,大娘,我保准你们满意。”
老两口靠在一起,惊奇地望着聪儿。聪儿把收录机放到墙角的高脚杌子上,找到墙上的插孔,接上线。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彩色的小蜡烛,放到桌上。一一插好。
“有酒么?有菜么?”聪儿拍拍手。
“有,有啊,早就做好了。”
“那上菜呀,都还愣着干吗呀。”聪儿又娇又蛮地问。
老人们这才醒过来,嘿嘿嘿地忙起来。
菜上了,酒倒了,蜡烛点了。聪儿指挥着老人们并排站好。然后去关灯,打开收录机。
房子里静极了。静得只听见收录机的带子缓慢转动的咯哒咯哒。
《结婚进行曲》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站好,老两口忸怩着,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庄重,又有些羞涩。聪儿走到他们中间,一手拉起他们的一只老手。随着乐曲的进行,她把他们的手牵到了一起。在他们的手抓在一起时,她看到他们的嘴角抖了抖,眉眼舒展了。他们笑起来。乐曲越来越欢快,聪儿觉得房子里越来越亮堂了,老两口也越来越年轻了。他们的欢乐。是聪儿每次在婚礼上都能见到的欢乐。
她让他们拥抱,让他们喝交杯酒。在摇动的烛光中,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亮,他们的动作也利索多了。结婚真是好啊,结婚让他们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青春,让他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了。
曲子放到第三遍,在老人们恩爱着互相谦让,互相搛菜时,聪儿打了个电话,随即把收录机调到收听节目的频道。
“闺女,别关呀。”老太婆急忙说。
“是啊,好听,好听,我喜欢听。”老头子说。
“还有更好的呢。”聪儿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下面一支歌,是献给一对黄昏恋的新人的。今晚,是老人们的大喜日子——”
收录机里送出女主持的声音,悦耳而动听,一下子把老人们逮住了。他们雕像一样,定住身体,竖起耳朵。好像不仅他们在听,所有的人都在听,他们成了世界中心。
“点歌的是他们的一个女儿,但她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大爷,大娘,你们在听吗?”女主持动情地说,“现在,我就和你们的女儿一样,把这首《一万个理由》献给你们,祝你们美满一生,幸福一生。也祝愿天下所有的儿女,给他们的父母多一些理解,多一点体贴。”
“听见了么,老太婆,你听见了么?”歌声响起来的时候,老头子泪花泼洒,可腰杆子也硬了,他忽而抓住老太婆的手,忽而松开,“我说的呢,她们没忘。她们很忙的。”
老太婆又乐又害羞。点点头说:“是哪个呢,老三还是老四呢?”
“你管那么多做啥,难道还要他们每个人都点一首!姑娘,我们喝。”老头子气也壮了。
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敲得很急。
“他们来了,肯定是他们。”老头子放下酒杯。聪儿说:“别动,你们喝,我去。”
门开了。胡同口站着那个人。那个人仰面望着门槛上的聪儿。张大嘴巴,还在喘。
“你咋晓得这里的?”聪儿的声音低低的。
“我咋就不能晓得?”那个人讨好地笑一笑,“我嗅着你的味,一路找过来了。”
“我呸。”
“是老大么?”在年轻人的身后,天井里,桂花树下,站着相扶着的老两口。
“不是的,”聪儿回身一笑,为自己高兴,又为老人们的失望而不安,“是我给二老请的伴郎,哼,迟到了,罚酒!”
“正好,我还怕你罚我没得喝呢。”
“哪能呢,今儿晚上,来的都是天使。”人老了,耳朵倒尖了,老头子从桂花树的影子里冲出来,快活得要跳,“她不让你喝,我给!”
2006年5月7日,海安
[责任编辑 程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