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一个人张灯结彩

作者:田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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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的老头竟然先发制人,卖弄起速度来。钢渣发现老胶鞋捏住自己的手了,来不及多想,用力要让两股线头相碰。钢渣头皮一紧,打算在一声巨响中与这鬼一样的老胶鞋同归于尽,化为齑粉。
  这老胶鞋力气大得吓人,一只看似干枯的手,却像生铁铸的。那一霎,老黄也惊出一头冷汗,分明感觉到光头手劲更大。幸好他挟持小保安耗去不少体力,而且早上似乎没吃饱饭。
  别的几个警察手里还夹着烟,烟卷正燃到一半。他们也没想到,右安区过来的足痕专家老黄性子竟比年轻人还火爆,在年轻人眼皮底下玩以快制快。这好像玩得也过于悬乎了,不符合刑侦课教案的教导啊。众警察赶紧把烟扔掉,把枪口杵向钢渣那枚锃亮的光头。
  把钢渣带到市局,扔进审讯室,他整个人立时有些委顿,老半天才睁开眼皮往对面墙上睃了一眼。审讯室的墙壁从来都了无新意,雷打不动是那八个字。老黄正咂着嘴皮要说话,钢渣却率先开口了,问,我会死吗?老黄不想骗他,就说,你心里清楚,你手上有人命。钢渣觉得老胶鞋也是个痛快人。只有痛快的人,眼神才会这样毒辣。挨一支烟的工夫,钢渣就承认了杀于心亮的事。这反倒搞得老黄大是意外。杀人的事啊!他原本憋足了劲,打算和这个光头鏖战几天几夜,抽丝剥茧,刨根问底。
  为什么要杀他?
  ……本不想杀他。起初我就不打算抢司机。开出租的看着光鲜,其实也他妈穷命。但我没条件抢银行,抢司机来得容易。钢渣咝起了烟,说话就放慢了。他看看眼前这老胶鞋,忽然想起来,在小于的店子里第一次见到他,很直接就感受到一种威胁。很少有人能够传递给钢渣这样的感觉。往下钢渣又说,那晚上我们说要去大碇,好几个司机都不接生意。也是的,要是我开车,见两个男的深更半夜跑这么远,也不会接生意……实在太穷了,不瞒你说,我差点就去捡破烂了,又放不下这张脸。这么穷的光景,我他妈偏偏和一个女人搞上了。那个女人等着钱用……你也认识那女人。
  老黄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讲得这么详细。他以前见过的杀人犯,逻辑往往有些紊乱,说话总是磕磕巴巴。
  钢渣又说,本来也不知道要撞上哪个倒楣鬼。司机都太警醒,我跟皮绊那晚没什么指望了,站在三岔口抽烟,抽完了就准备回去睡觉。这时候羚羊3042主动开过来揽生意,问我们是不是要去大碇,还说不打表五十块钱搞定。我看他的驾驶室,没有装隔栅,估计这人是新手,家里缺钱,见到生意就捡。既然他送上门了,我们就坐进去。我没看出来他是小于的哥哥,他俩长得不像。他妈的,既然是兄妹,就应该长得像一点。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钢渣要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又说,开到半路上,我说你把钱拿出来,不为难你。这家伙竟然当我是开玩笑,骂粗话,说他没带钱。我受不了这个人,他有些呆,老以为我们是在跟他寻开心。于是我照他左脸砸一拳头。他鼻子破了,往外面喷血,这才晓得我不是开玩笑。他一脚踩死刹车想跟我打架。他身架子虽大,却没真正打过架。他抄起水杯想砸我,我脑袋一偏,那块车玻璃就砸碎了。我撂他几拳,他就晓得搞不赢我。在他摆钱的地方,我只抠出三百块不到。我叫他继续往大碇开。他一路上老是说,把钱留一点。我有些烦躁,要是他有一千块钱,我说不定会给他留一百。但他只有两百多,我们已经很不划算了……
  为什么要杀他?你已经抢到钱了。
  ……本不想杀他,我俩脸上都粘了胡须,就是为了不杀人。开着车又跑了一阵,我才发现帽子丢了,应该是从车窗掉出去的。我头皮有几道疤,脑门顶有个胎记,朱砂色,还圆巴巴的——我名字就叫邹官印。我落生时,我老子以为我将来会当官。可他也不想想,他只是个挑粪淤菜的农民,我凭什么去当官?有的路段灯特别亮,像白天一样。我头皮上的这些记号,想必司机都看见了。要是我长了头发,那还好点,但我偏偏刚刮的青头皮,帽子又弄丢了。当时我心里很乱,觉得还是不留活口为好。我叫他停车,拿刀在他脖子上抹一下,他就死了。皮绊没杀人,人是我杀的。
  然后呢?
  司机的帽子和我那顶差不多。我拿过来看看,真他妈是完全一样的,很高兴,就罩在自己头上。哑巴给我刮的青头皮,然后给我买了帽子。要是我丢了帽子,她说不定会怪我。
  原来是这样。老黄心里暗自揣度,是不是小于给钢渣买了帽子以后,觉得不错,回头又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给情人和亲哥哥买相同的帽子,是否暗合着小于某种古怪的心思?一刹那,他非常清晰地记起了小于的模样,还有那种期盼眼神。老黄又问,你抢他的那顶帽子呢?钢渣说,洗了,晾竹竿上,还没收。
  为什么要洗?
  毕竟是死人戴过的,想着有点晦气,洗衣服时就顺便洗了。
  话问完,老黄转身要出去,钢渣却把他叫住。这个粗糙的家伙突然声调柔和地问,老哥,现在离过年还有多久?老黄掐指算算,告诉他说,两个多月。想到过年了?你放心,搭帮审判程序有一大堆,你能挨过这个年。钢渣认真地说,老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老黄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先说什么事。
  我答应哑巴,年三十那天晚上和她一起过。但你晓得,我去不了了。他妈的,我答应过她。到时候你能不能买点讨女人喜欢的东西,替我去看她一眼?就在她店子里。这个女人有点缺心眼,那一晚要是不见我去,急得疯掉了也不一定。
  老黄看着钢渣,好久拿不定主意。最后他说,到时再看吧。
  技术鉴定科的人事后说,那炸弹内部构造非常精巧,专家水平,但引爆装置的导线并没有接好,就像地雷没有挂弦,只能拿来吓吓小孩。老黄即便不捏死钢渣的手,炸弹照样点不燃。领导知道以后不以为然,说当时老黄可不知道那炸弹竟是个哑巴。老黄听得一肚子晦气,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折扣。既然做出了英勇行径,他自然希望那时那地,险情是足斤足两的。破下于心亮的命案以后的那个把月还算平静,老黄闲了下来,但没往笔架山上去。要理发或者刮胡须,他另找了一家店面,手艺也说得过去。他害怕见到小于。
  十二月底的某天,接到一个老头举报,说有人在卖假证。问是什么假证,那老头说,蛮奇怪的,我带得有一本样品。说着他从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红皮本。老黄把红皮本拿过来,封面有几个烫金字。上面一行呈弧形排列,字体稍小,狭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特赦办;下面垂着五个大几号的宋体字:特别赦免证。
  都什么乱七八糟?老黄被搞蒙了。这连假证也够不上,纯粹臆造品嘛。打开里面看,错别字连篇。老头说他昨天刚买的,花一千八百八。卖证的人说这是B证,大罪从轻小罪从免。要是买了A证,得要两千八百八,那证作用就更大,死罪都可以从无。老头一早拿了这证去市监狱,满心欢喜地想把自己儿子接出来。他儿子按算还要服刑两年,这B证一买,算下来减一天刑只合三块钱不到,捡了天大的便宜。但狱警说这证没用,还派个车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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