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雀儿飞飞

作者:叶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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钎铁镐,还有些炒苞谷籽,独身一个进洞去了。
  那时正是春天,万物都滋长着,洞前的小花儿一簇簇开得茂盛鲜艳。
  眨眼又过了夏天,爷爷每日坐在洞前,秋风一阵阵透心凉,胸前加了厚背褂,还是有些顶不住,那些青油油的绿叶儿徐徐地变黄,也就一片片地往下落,给爷爷四周铺上一层又一层。爷爷抓在手里,拿到鼻子跟前闻了又闻,那清香真是沁人肺腑,可腿呀酸疼酸疼,仿佛骨头缝里插了小棍儿。爷爷知道冬天来了,腿上的寒气渐渐传到了腰上,站起来一次比一次艰难,爷爷就朝洞里喊:“巴四娃儿啊巴四娃儿,你要挖到哪一天啦?”洞里很快就有了回应:“……你要挖到哪一天啦——”
  爷爷喃喃自语:“未必就像盼红军不成?”
  红军那年翻过山直奔草籽坪,守在寨子里的黄大少爷闻风而逃,红军把唱的歌子用石灰水刷到了黄家院墙上:“庚午辛未年,红军已普遍,又打土豪又分田,穷人好喜欢。组织农协会,政权来保卫,铲除苛捐和杂税,打倒吸血鬼!”
  穷人那些时顿顿吃干苞谷饭,黄灿灿的,经饿,平素就是过年也吃不到一回。但好日子没过多久,满山的枫树叶子刚红了一半,围剿的白军和团防军就纠在一起来了,好几仗打得天昏地暗,溪沟里流的都是血水,牛都不喝。大部队红军随后撤离湘鄂西,向洪湖一带而去,爷爷腿上有伤,又是本地人,留下来掩护不能远行的伤病员。
  那次围剿的军队来势凶狠,非要将红军斩尽杀绝。爷爷他们东躲西藏,最后进了燕子洞,黄大少爷得知了消息,带着白军一个团杀到燕子洞下,将洞口围得雀儿也插翅难飞。红军在洞里坚守了七七二十一天,不怕白狗子人多,那洞口险峻,路又狭窄,上去一个撩到一个。打得白狗子的团长两眼火星直冒,一耳光将黄大少爷扇到洞前,让他喊话,说愿意投降的奖赏大米银元,不投降的千刀万剐!黄大少爷开始胆小,只露个头顶,后来见洞里没有动静,身子就越抬越高,张牙舞爪的!爷爷听得恼火,在满是火药味的洞口叫了一声受伤的连长,说:“连长,把你的枪借我用用。”
  连长的伤在胸前,只能背靠岩壁撑着身子,但总把那杆汉阳造攥得紧紧的不松手。爷爷说:“连长连长,我当兵两年只用过马刀,没放过一枪,这回你要是不让我放,只怕这辈子也放不成了!”连长说话像拉风箱,呼哧呼哧地说:“不是我不让你放,这枪里只剩一颗子弹了!”求了好半天,连长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爷爷拿过枪来亲了一口,心想你就是吴幺姑,你保佑我。爷爷在黄大少爷的叫喊声中,朝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仔细地瞄,用了全部的心思,枪就瞄得准,清清脆脆的一响,黄大少爷应声倒下。
  连长看得清楚,哑着喉咙一笑,说:“你娃娃是块当兵的料,要是能从这个洞里出去,说不定日后是个将军。”爷爷后来常念叨这句话,他说巴四娃我的孙子,你莫小看你爷爷,我的腿要是没负伤,这会儿就不坐在这里同你啃苞谷粑粑了,说不定早进了北京城了。
  爷爷这时靠着树蔸子坐在燕子洞前,过去的事情就像一幅幅画,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到了那会儿,林子里阴阴的,黑毛的野牲口打爷爷跟前跑过,麻麻糊糊的也都看不清,但那些野牲口不敢伤人,它们见了人都跑得飞快,嗖地就窜到林子深处去了。直到天黑尽了,洞口才终于有了响动,先是一群燕子飞了出来,扑哧扑哧地盘旋一阵,然后又慢慢地三三两两飞回洞去。然后才是勾腰驼背的巴四娃,身上背了一座小山,头发乱篷篷的,一脸络腮胡,胡刺上沾了洞里冰冷的青泥,只有牙齿笑起来还是白的。爷爷赶忙挣扎起来,帮巴四娃把篓子里的石头倒在坎下,那里的青石已有三丈三尺高,垒得像一道城墙,全是巴四娃从洞里刨出来的。
  再抬头看四周像抹了墨,一伸手就能攥出墨汁来,爷爷就忍不住说:“巴四娃,快点回家哦,肚(杜)家坝里唱大戏啦。”俩爷孙往山下没走几步,爷爷脚下就打滑,巴四娃一把抱住爷爷瘦小的身子,放进了背篓。背篓里有些挤,但爷爷身上的酸疼有了依靠,不禁舒坦地叹了口气,说:“你娃娃硬要背,我也没得法。”
  背篓随着巴四娃的脚步一走一摇,他脖子那一片热呼呼的,他喊了一声爷爷,说:“你莫光吹气,还是唱个歌子要不要得?”爷爷说:“我不唱,唱了怕你撒尿。”小时候给巴四娃端尿就总唱曲儿。
  巴四娃就自己唱开了:
  
  对面有座鹰嘴岩,
  莫非情郎在砍柴,
  隔山隔岭来看你,
  悖时雀儿在啄岩。
  
  月光下,草籽坪牵牛回家的人碰见,看对面来的一个边走边唱,还有一个偎在背篓里,就忍不住嘟哝:“这俩爷孙!”又照例问一句:“巴四娃,你的洞快打好没得?”
  巴四娃说:“快了快了。只差十万八千里了。”
  快走到家门口时,巴四娃一眼就看见姚杏儿头上别的珠子发卡,在月亮坝里亮闪闪的。到跟前果然是她,脸上挂着霜,肯定是守了好半天。
  。
  巴四娃说:“耶——城里人回来了!”
  姚杏儿喜欢别人说她是城里人,但这会儿听了仍然脸上气鼓鼓的,开口就说:“巴四娃,我专门从城里赶回来,今天当着巴红军爷爷问你一句话,你倒是想不想过日子?”巴四娃严肃认真地说:“哪个狗日的不想过日子。”姚杏儿越发来气,说:“既然是想过日子还打什么洞?又没得一分钱,又没得哪个派你!我在城里打工再不行也还每年挣个几千块钱,你说你这几年搞了个么名堂……”姚杏儿说话快,像柴锅里炒黄豆,噼噼啪啪的。巴四娃侧着身子,稳当当地将爷爷从背篓里抱出来,然后说:“姚杏儿,倒碗茶来。”
  姚杏儿愣了一下,话就戛然而止。
  巴四娃说:“嘴巴里干得起火了!”爷爷说:“就是。”巴四娃说:“最好连饭一起端上来。”爷爷说:“就是就是,我是早就饿了。”
  姚杏儿轻车熟路地进屋去,端出一壶香甜的草籽茶来,那茶醒脑提神,最是好喝。果然又从灶头端出饭菜来,一个肉片菌子火锅,两碟小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巴四娃和爷爷吃得爽性,姚杏儿一边看着一边说:“哎,巴四娃,你莫看我弄了饭,你要再那样下去,我两个就分手。”巴四娃喝了一口汤,有点烫嘴,说:“分手就分手。”
  姚杏儿又愣了一下,眼圈圈就红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巴四娃的爹妈扯都扯不住。
  爷爷说:“巴四娃,我把汤给你留起,你快去把姚杏儿追回来。”但巴四娃还是把碗里的汤喝完,又夹了一块菌子到嘴里才起身。姚杏儿走得慢,雀儿都飞了两个来回,她还没走出橘子林。巴四娃在后面叫了一声,姚杏儿的脚步就如飞地快起来。巴四娃说:“你莫跑,我挖洞挖得累,也追不动你,你要再跑我就回屋去了。”姚杏儿转过身来骂道:“巴晃晃,像是哪个巴到你是不是?”
  嘴里骂着,两个人却凑到一堆了。巴四娃热腾腾地一把抱住姚杏儿,说:“雷公不打吃饭人。我吃我的饭,你嘴里尽嚼个么事?你再嚼我就把你嚼了它。”
  姚杏儿在巴四娃怀里软了下来,闻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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