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马兰花的等待

作者:邵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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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了,马兰花的脸已经养出了天王大厦的细致和精神。马兰花做工的时候从来都戴着橡胶手套,她的手也变得秀气起来。马兰花为了抚平皱纹每天都强迫自己早睡早起,抹上厚厚的护肤品。她看上去确实年轻了许多。时间和金钱的熔炉,好像已经重新锻造了马兰花。
  马兰花没有眼泪,马兰花用了她全部的家当披挂上阵。马兰花出场的时候一脸盛艳,嘴唇涂得饱满无比。马兰花那时已经学会了化妆,她买那套欧珀莱化妆品的时候用了整整四个小时学习化妆。
  马兰花的丈夫这次没有怕,他只是一脸的惊愕,他说,你在那边做什么工作?
  马兰花镇定地说,我第一不会卖身,第二不会给人做小老婆,我靠我自己的双手吃饭。
  那是马兰花那天说得最精彩的一句话。马兰花说完就去看那个让她日夜揣摩的女人。马兰花只看了她一眼,就突然间觉得辛酸无比了。这好比争夺一块高地,一年来她处心积虑,埋头冲锋。终于冲到了高处,她才发现这是一块无人值守的阵地。物静人寂,一切都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女人穿了白色的棉布孕妇衫,小碎花的灯笼裤,米色的平底儿鞋。女人的肚子微微凸起,那分骄傲膨胀得不动声色。她的双眸明净如水,脸上不带一丝脂粉。她的一脸纯净却是惊心动魄地晃动在马兰花眼前。马兰花想,这样的女人,根本不用证明什么给别人看,她只要守住身边的男人,她的日月就是齐全的了。
  顷刻之间,马兰花的大脑就空白得像一条新领到的抹布。
  其实那天马兰花很精彩,马兰花甚至长时间地吸引了丈夫的眼球。可马兰花突然间丧失了全部斗志,她恨不得甩去身上所有的衣饰,洗净脸上的污浊。她悉心培植了两年的心情,在片刻间被雨打风吹去。
  马兰花要了一杯龙井。她翻了半天茶谱,那是绿茶里最贵的一种,一杯一百五十元。茶太厚,一会儿的工夫马兰花就把自己灌得头晕眼黑大汗淋漓。那女人只要了一杯柠檬水,象征性地抿上一小口。她不说话,只静静地看。仿佛马兰花和她的丈夫在唱一出大戏,而她根本不是戏里的人物,她只是看戏的那一个。
  马兰花被一杯茶弄晕了。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别的,谁送了谁或者谁也没送谁。或者自己笑了或者自己拍了桌子。是的,她该拍桌子,她理直气壮凭什么不拍?一场预谋已久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她于心不甘。她觉得还不能算输,她有儿子,对于丈夫这是一件利器。那个女人就一定能给他再生个儿子吗?
  
  常村
  
  半山羊的人都知道常村是发了大财的。连常村自己都不敢想他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他的水厂至少值一百万吧。
  常村有经营的天分,懂得做人。他刚出去做工的时候是吃了许多苦的,他开始当搬运工,后来给人送水,再后来批发水,再后来攒了钱就自己办了个水厂。常村那一路走下来的辛苦,可不似说起来这样顺溜。让他再走一次,他恐怕再没有勇气了。
  常村是在漂亮宝贝理发店里认识陈丹的。陈丹不是漂亮宝贝的人,她是漂亮宝贝女老板的女儿。陈丹师范毕业不愿去郊区当教师,就一直在家里耗着。
  陈丹爱笑,什么时候看到她总是一张笑脸。让人觉得她的笑一天到晚都停不下来。
  常村和陈丹第一次见面正赶上陈丹的妈妈骂陈丹。她一边骂,陈丹一边笑一边在摆弄自己的头发。她妈说,混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耗下去嫁不出去让我给你养老啊!
  陈丹的笑灿烂在镜子里,她做头发的时候,两只白胖的胳膊玉虫子一样蠕动。她时不时慢慢悠悠地和妈妈对一句嘴。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玉虫子就停顿下来,好像给陈丹助威似的。常村就觉得好笑,妈妈很显然,这样的骂,有太多炫耀的成分。
  客人多的时候妈妈就让陈丹帮忙给常村洗头发。常村不挑剔,洗好洗歹都照付钱,不像别的客人那样难伺候。陈妈妈就觉得常村厚道。陈丹洗得不好,可陈丹洗得很仔细。当陈丹胖鼓鼓的两只玉虫子擒住常村的头,还没动作,已经让常村受用得闭了眼睛。更重要的还是陈丹的快活,嘴巴一刻不停地问东问西,陈丹最爱听常村讲他小时候的事。
  常村说他的家乡到处是池塘,小孩子跑得快了会刹不住车,一头就冲进水里去了。
  陈丹歪着脑袋想半天,实在想象不到小孩子跑起来怎么个刹车法,便忍不住笑了又笑。她妈妈就骂她,笑笑笑,死丫头,你也刹不住车了!全店的人都笑起来。
  常村说,他四岁就死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带着他靠种田过活。小时候家里穷啊,他十五岁以前没有用洗头膏洗过头发。白天在水里泡一天,晚上脏兮兮地就睡了,长好多虱子,痒起来头皮都恨不得抓破。娘就买两分钱一支的灭虱灵抹他头上。虱子不咬了,虱子药却把人烧得半夜睡不着觉。
  陈丹的妈说,快别说了,你说得我浑身痒痒!又叹口气说,没娘的孩子被虱子咬,没爹的孩子就是到处咬人的虱子了。常老板你出息到今天可真不容易!
  陈丹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没见过虱子,更没有尝过那种痒的滋味。但陈丹还是笑了,陈丹说,我洗你的头,等于在洗一座虱子养殖场啊!你得请我吃饭才是嘛!
  常村忙不迭地回她,我请,我请!
  陈丹喜欢听常村讲话。常村讲话声音不高,但中气很足,像一只低音炮。而且常村说话非常幽默,不紧不慢的话语里,不时抖一个小包袱,让陈丹禁不住放声大笑。陈丹也确实在理发店里闷得太久了,有时就会跑到常村的水厂里去。那个时候,常村就会丢下所有的工作,陪陈丹海阔天空地聊上半天。谁家的牛在山上走失了,一年以后却带了小牛犊回了;谁家的漂亮小伙子因为家里穷,娶了个磨盘一样矮胖的老婆,生的孩子个个都像侏儒。常村还说到自己的老婆,在乡下,带着他们的儿子。
  陈丹偶尔也说一说自己,她不想去教书,她小时候的理想是当女外交官,周游世界,无所不能。陈丹一边说一边突然咯咯笑起来,她说,长大了,想嫁人了,想要嫁一个有钱有能耐的丈夫,让他无所不能去吧!
  常村听了,就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天都不说话。陈丹说,干吗这么看我啊?要嫁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不等常村有反应,又眉开眼笑地说,常村,你小时候的理想肯定不是做一个水厂的老板吧?
  常村憨憨地笑。常村说,其实我读中学的时候是想当一个作家,坐在家里写书,不出门就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常村说了这句话,脸突然羞得像一块大红布,好像对人家说出这个理想,是个天大的见不得人的事。
  陈丹又笑了,陈丹说,你要当作家多好啊。你要是当了作家,我可什么都不管,哭着闹着也要嫁给你。
  常村仍是憨憨地笑,陈丹却不笑了。陈丹看着常村,我从小就崇拜当作家的人啊。陈丹那样说的时候,好像常村真的就是一个作家了。
  这个世界还会有谁这样认真接受他的梦想呢?也许这只是陈丹不经意的一句话,然而却说得常村的鼻子一股脑地发酸。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很亲,好像很多年以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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