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萨克斯

作者:王保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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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就这样了呢?他们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错?有时候他实在是憋不住了,想说说话,他觉得某件事或某个人很有意思,说出来也想让儿子笑一笑,儿子听了却木木的,说上几句就再没话了。他也就提不起神,闭上了嘴。他确实很想说话,老伴死了都十几年了,家里灰锅冷板凳的,想说话也找不到个人。
  那人又站到了客厅,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门开着,他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也可能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那人站了一会儿,拔出支烟递给他,说抽支吧。老孙头推让,你抽吧。那人笑笑,固执地让他抽。老孙头只得接了,心里便有些感动,这人或许看到他脸上的忧伤了,这是安慰他呢。他赶忙摸出打火机,啪地打着送到那人面前,火苗子很旺,那人躲闪了一下,才把烟点着了。老孙头自己也点了,狠狠吸了一口,烟进了嗓子绵绵软软的,一点都不辣,就说,这烟卷挺贵的吧?那人不经意地说,一包七十块吧,极品芙蓉王。老孙头眼睁得很大,一包七十块,一根就得三五块吧?那人又一笑,朋友送我的,我自己也买不起。老孙头哦了一声,心说早知道这么贵,才不舍得点呢。他平时只抽一块钱一包的烟,再贵的就不舍得买了。可能是烟丝好,他觉着没怎么抽,烟卷就燃完了,几块钱一会儿就没了,他心里真有点疼呢。
  那人的手机忽又唱了起来。这次唱的不是耍孩儿调,是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泪花流……但只唱了两句就给那人捂住了。老孙头看到那人唔唔了两声,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很夸张地挥着手说,乱弹琴!查了,这次一定得给我查了!这样的戏班子不查,还留它做什么?不准他们再演出!然后,他狠狠地把手机关了。老孙头有意无意地听着,一开始也没在意,听了戏班子几个字,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捅了一下,眼睛也好像被什么勾住了。
  出了啥事?老孙头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那人。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进厨房看儿子做营生去了。
  这人居然能查了戏班子,那他究竟是个啥官呢?老孙头费力地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但是从那个人说出戏班子的一刻起,他就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点不简单了,是一点都不敢小瞧、一点都不能怠慢的。孙子大兵不是在艺校吹萨克斯吗?将来毕了业说不准还得靠人家给找个工作呢。他当然知道儿子忧心的是什么,不就是怕大兵找不上个好工作吗?儿子不相信吹吹打打也能挣了个钱,也能养家糊口。可儿子又管不住大兵,大兵上艺校时儿子就一万个不同意,父子俩为此十多天没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拗过大兵。儿子太疼大兵了,惯得厉害着呢。大兵有时也跟着戏班子下乡演戏,老师让他们现在就出去实践,说现在不出去闯闯,将来怎么登得了台?都是老师的朋友搭的班子,拉出去也多是在县城或者农村演出。往往是怎么红火怎么来,想扭就扭,想跳就跳,还在台上练拳脚,耍功夫。有一次老孙头看到一个演员居然头朝下走了十几步呢,这让他觉得很好笑。这样的戏他常常看到,有时晚上收工回家,那些人在台上演得正起劲呢。台子也搭得简单,一辆带斗的农用车,用帆布搭个篷子,屁股大一点地方,说说唱唱都在上面了。演员也都是临时招来的,男的,女的,年轻的,老的,却一律活跃得很,在台上说说唱唱,打打闹闹,下面的人反正也闲着没事,嘴上说看狗打架,眼睛却一刻也不肯放松。
  老孙头有次居然在台上看到了大兵,只看了一眼他脸就热辣辣的,大兵咋就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啦?也许是看到了他,大兵不敢再看台下了,老孙头想,看来大兵还有点羞耻心,知道这么演戏不好。是啊,戏怎么能这样演呢?怎么着也得有个品位吧,就这么瞎红火有甚意思?儿子也看到过大兵,回了家就摔盆打碗,说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咋能这样呢?等大兵回来了,儿子就数落他,大兵不以为然,这由得了我吗?我得听老师的,老师让我怎么着我就得怎么着。再说了,现在的人都喜欢看刺激的,人家想看什么我们就得演什么,这就是市场啊,你们给人家做活儿不也得讲个市场吗?儿子说,这不是一回事,我们是靠手艺吃饭,你们那是丢脸!大兵说,这我就管不着了,我只是个吹萨克斯的,一个没出师的乐手,我没做丢脸的事。儿子说,你是没演那些节目,可是你给他们吹了,你说你还没丢脸?还要丢多大的脸?这些话大兵根本听不进去,儿子说得勤了,他嫌烦,后来就很少回家了,有时几个月逮不着个人影。
  老孙头忽然想,儿子那样说他也许是心烦着呢,人到中年,烦心的事越来越多,哪有那么多好话呢。看来他有点小心眼了,儿子说得对,儿子那样说是有责任心,是不想让老大老四他们说闲话,说他活儿干得少。这么一想,老孙头心里的疙瘩多多少少就解开了一些,就责怪自己有点小心眼了,怎么年岁越大,心眼反而越来越小了?老孙头摇摇头,进厨房看了一眼,又拿起锹很卖力地和灰了。他一直把水泥叫洋灰,叫灰,儿子为此说了几次,儿子说爹您有点老土,都啥年代了,您还洋灰洋灰地叫,就不能改改口吗?他说我习惯了,改不了啦,你们爱咋叫就咋叫吧。他把和好的灰提进去,堆在儿子身边,尽可能离儿子近一点,让儿子少费点力。那人在跟儿子说话呢,好像在说工资的事。那人说他一个月还挣不上一千五百块钱,就这点破工资怎么养家糊口昵?那人好像还叹了口气,说,我挣的一点都不比你们多。儿子说不会吧,那你咋买楼,肯定是有来钱处吧?那人说,我能有什么来钱处,借钱呗,总得给老婆孩子弄个窝吧。儿子嘿嘿一笑,我看你肯定有别的收入。那人笑笑,坚决地摇了摇头,狠狠吸了口烟说,我看将来说不准还得给你们打工呢。
  给我打工?你真会说笑话呢。儿子笑了。
  怎么,你怕我干不了?
  不是说你干不了,这活儿谁都干得了。我觉得还是上班自在些儿,你在单位肯定是个头儿吧,都管着些啥呢?
  文化局能管什么?务虚,务虚你懂吗?
  儿子摇摇头。  那人说务虚嘛,不同于务实,务实你应该懂得,就是抓经济,搞钱,创收。务虚就不一样了……那人想说什么,手机忽又唱了起来。老孙头想,这人电话可真是多,咋那么多人找他呢。儿子也有手机,可总忘了带在身上,有谁想做活到楼房找就是了,或者把电话给人家抄下,晚上或中午吃饭时接。反正是做不完的活。老孙头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没有念书的能耐,那就得扑下身子做工,勤快些总是有好处的。他先是带着老大做工,后来老二没考上也由他带上了,再后来几个小的也都跟着他了。那时做瓦工还不吃香,在农村盖房挣不了几个钱,后来他就带着儿子们进了城,把家搬到城关的农村了。城里真是盖不完的楼,做不完的活,一来二去找他们的人就多了,手艺也显得吃香了。
  那人嗓门忽然大了起来,额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反了天了?不行就多去几个人,把公安也叫上!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些人。
  听到公安两个字,老孙头心就往下一沉,出事了,看来是出大事了。不会是大兵那个班子吧?真要是大兵他们那个班子,该咋办呢?大兵还是个人芽芽,脾气倔,真要是没个眼色跟公安倔起来,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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