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萨克斯

作者:王保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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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举手之劳嘛。老孙头说,我们会好好给你做活儿的。那人说,知道,我知道你们手艺好,用点心当然会做好的。老孙头说,当然会用心,工钱,工钱我们也可少收点。
  那人忽然又笑了,这倒不必了吧?
  老孙头说,应该,应该少收的。
  那人又进里面绕了个圈子,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老孙头听得好像是有人请他吃饭,请饭的人可能跟下午查的那个班子有关。
  这时候,屋子里已有点昏暗了,冬日的天真是黑得快呢。老孙头看了看窗外,街头的路灯有一些已经亮了起来,儿子让他开灯,他就把灯开了。他们还要干一阵子,也许得干到八九点钟吧,看儿子的意思,他要把厨房的墙都贴下来。儿子细心,这一点像年轻时的他,做事有头有尾,今天的活今天一定得做完,再累也得做完。老孙头就陪着儿子做,看着儿子上来下去的,他又有点后悔该对那人说少收钱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心里有了这层意思,老孙头再看儿子时目光就有些虚怯了,心里骂自己太多嘴,没头脑。可是,可是他做这一切不是为大兵好吗?要是没有大兵,他才懒得操这个心呢。
  想了半天,老孙头还是把话跟儿子说了。
  儿子一听就来了气,爹,您有病啦?不知道我干活费力气吗?我们一年又能挣多少钱?大兵还没工作,多挣点给他安排个出路不好吗?儿子话越来越多,最后竟从凳子上跳下来,气乎乎地蹲在了地上,可能是想抽烟吧,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着,却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又揉成一团扔了。老孙头怔了一下,从自己身上掏出烟递过去,儿子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接的意思。老孙头心一沉,手却没有缩回,固执着那个动作,儿子又看了他一眼,拿了烟点了。
  儿子说,爹,我们这钱真的不好挣啊。
  老孙头点点头,这我知道,知道,可我也是为大兵好,你知道东家是干啥的吗?
  他干啥的跟我有啥关系,我们给他做活,他就得出钱。
  你真不想知道他是于啥的?
  儿子狠狠地抽了口烟,不想,我一点都不想。
  说罢,把没抽完的烟往地上一扔,又上了凳子。老孙头怕儿子分心,赔着笑在下面侍应着,看到儿子要什么赶紧拿上去。
  儿子看了他一眼又说,明天您跟东家解释一下,就说那事您说了不算,工钱该咋收还咋收,好不好?
  老孙头心里就犯了难,这事可咋办呢?夜长梦多啊,万一那个人认了真,明天再说就有些晚了。不行,这会儿就得找他去。可是,可是到哪里找他呢?忽然记起那人留过手机号的,目光就移到了墙上,果然有一串数字,是儿子让那人留下的,说是他不来时需要什么了也好找。老孙头在地上找了半天,没发现个铅笔头,倒是捡起了半截粉笔,在手背上涂抹了半天,却没个字样。忽然看到了放在一边的棉大衣,迟疑了一下,把那串数字抄在了衣襟上,也没跟儿子打招呼,就穿上大衣下了楼。
  昨天来了寒潮,今冬的第一次寒潮,白天的风一直很大,这会儿虽是小了,但还是听得到风声在楼谷间回荡。老孙头打了个哆嗦,出了小区,天已经黑到底了,路上的人稀稀落落的。马路上的灯火看起来倒十分刺眼。对面有个出租电话亭,他过了马路,进了亭子,说要打个电话。看电话的是个中年女人,指了指窗前的电话,意思是想打就打吧。老孙头说,我不会,你帮我拨一下。中年女人笑笑,问他号。老孙头指着衣襟上的粉笔字,说你就按这个拨吧。中年女人眼睛睁得多大,半天才挪动了身子,帮他拨,待接通后把电话给了他。那人听出了他的声音,问缺什么料。
  老孙头红着脸说,不是缺料,是别的事。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我后晌说的话不算。  你说什么了?  工钱,就是工钱的事。老孙头赔着笑说。  工钱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行难,工钱不能少。  哦,这样啊,你也太多心了,我原本就没打算少给你们啊。
  是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还没等他说完,那人早挂了手机。
  老孙头一怔,出了亭子,没走几步,听得那个女人的笑声追出来。
  等他再上了楼,儿子已把那面墙贴完了,老孙头说,事办了,我给东家打了个电话,他说原本就没打算少给我们。儿子说,刚刚您是跑出去打电话了?谁让您打了?我不就随便说说吗?您这一搅和,说不准人家倒记恨上我们了。老孙头说,不会吧,我看他是个好人。儿子说,好人?他头上又没写字。儿子这么一说,老孙头心里又不安起来,那人真要是个小心眼,可就坏事了。说不准他真的会查了大兵他们那个班子呢。可这话他没敢说,怕说出来儿子又要数落他。
  您咋不说话了,是不是心里有气?儿子忽然又说。
  我能有啥气?老孙头说。
  没气就好,可不敢往心里去啊。儿子摇了摇头。
  他们收拾了一下,张罗着同家。
  通常收工时,老孙头还有一件事,就是把瓷砖的包装纸整理在一起,用绳子捆好了背回家去。家里已攒了不少,他等着多攒些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多少可以换几个钱的。可是今天他却忘了这事,他只想着大兵,想着大兵的萨克斯,想着他们那个戏班子。后来儿子把楼门碰上了,他才想起了这事,他想让儿子再把门开了,可儿子却等不及了,说那点破东西明天再收拾吧,催促他快点下楼。老孙头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没记性了,不中用了。
  他们下了楼,儿子戴好头盔,一脚踩着了摩托车,等他一坐上去,车就呼地向前窜了。路上的人好像被大风扫光了,儿子骑得很快,老孙头听到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他不由得搂住了儿子的后背,搂得很紧很紧,虽然儿子就在他怀中,他却觉着很遥远。他心里对自己说,换人就换吧,你不是让我跟老四吗,跟老四就跟老四。忽又摇摇头,不,我谁也不跟你们了。
  老孙头想着,突然憋不住地冲着儿子的后背吼起来,要换就换吧,我谁也不跟你们了。他不知道儿子听到了没有,风声很大,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责任编辑 宁小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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