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汤阴行
作者:陈世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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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的确是水,不是酒。这三碗清水每天都换,这个院子每天都清扫,都是老百姓自发做的。”
所问非所答,显然不能令我满意。
但是我不怪她们,她们还是太年轻了。
显然的,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靠个人的悟性,自己去悟。汤水汤汤,我心郁郁。汤水汤汤,我心悲伤。
我端详着第一碗清水,心想是了,这是歌颂岳飞大将军的丰功伟绩。八千里征云战月,他一次次从血雨腥风中将胜利高高举起,拯救百姓于水火,托举国家于危难,令敌手闻风而胆寒,成为敌人永远攻不破的长城。这一张功勋累累的战功表,如清水一样澄明、清明、透明,不掺有任何杂质。
我又端详着第二碗水,心下明白,这是为了彰显岳飞大将军的尽忠报国之心。三十年征战一步一个脚印,直至成为支撑南宋江山的擎天柱。朝廷的嘉奖可以不算,视功名为尘与土;百姓的歌颂也可以不计,只算是鞭策前进的不竭的动力;为保家卫国,他把儿子、孙子乃至全家都送上了前线,一片耿耿丹心,天日昭昭。而他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呢?除了敌人的惧怕,就是百姓的这一碗清水了!
至于第三碗水,当我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眼眶突然潮热了,心中大恸,塞满悲伤和愤懑。我认定:这一碗清水,是为岳飞大将军洗冤而备下的!
谁都知道岳飞是被秦桧恶党害死的,因为找不到任何借口,竟然生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使岳飞、岳云等抗金英雄没有笑卧沙场,却惨死在宵小们的刀下。这千古奇冤,虽然后来平反昭雪了,虽然后来令秦桧恶党永远地跪在岳飞大将军的面前,任天下人唾骂;可是英雄已去,白云千载。秦桧恶党所铸成的奇耻大辱,是永远插在中华民族胸膛上的一把刀,伤口永远在滴血,创痛永难平复。
更为重要的是,秦桧虽死,然恶人、坏人、小人们却始终连绵不绝。历朝历代,无不是清浊相交,浊者搅浑水;忠奸相搏,小人得其势。恶人、坏人、小人们没别的本事,却专会溜须拍马,巧言令色,把天下便宜占尽,还要像秦桧一样陷害忠良,一个个直把日子过得志得意满,弹冠相庆;而良善人、忠厚人、好人呢,因为不屑于滚到泥里同流合污,即被边缘、被冷落,甚至被诬陷被迫害而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们糟蹋大好河山而悲愤寡欢,空叹报国无门!
唉,这历史的悲剧呀,在舞台上,在戏曲中,在小说里,文人们都给你安排了一个除恶安良的大光明结局,可是在现实中,善良而无奈的老百姓们,只能给你准备一碗清水!汤水汤汤,我心切切。汤水汤汤,我心激荡
我扑向三碗清水。
清水亮亮堂堂,倒影中,又映出岳飞大将军手握巨椽,拧着卧蚕眉,一脸的悲愤表情。我忽然一顿,悟出了他写的是什么——
他在写:“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在写:“还我河山!”
他在写:“尽忠报国。”
他在写:“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最后的八个字,是岳飞大将军临终在狱案上写的,是他的绝笔。我坚信,就像他心中还有未竟的英雄事业,他心中也一定还有未竟的切齿誓言。
是的,在历朝历代数不清的统治者之中,其绝大多数都是忤逆民意,宠幸恶人坏人小人,的昏君。因为谗言顺耳,因为马屁喷香,因为宵小仍能使其舒舒服服地堕落。可是呢,春花秋月,小楼东风,最后一个个都落得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可悲下场。
这样,对我们的做人来说,面前就摆出了两种选择:一边是锦衣玉食,香车美女,高官大宅,拍马者前呼后拥。不过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出卖,既出卖别人,也出卖自己的人格;比如作恶,既然你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贪,就会有一生的偷、盗、夺、抢;比如陷害,即使毫无干系,也必然要以清洁为敌,向忠良下手,因为青松的存在就是对腐草的蔑视和威逼。
另一边是一碗清水,两碗清水,三碗清水。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你饱读诗书,一身本事,并像岳飞大将军一样尽忠报国,赤胆忠心。可是,你既然选择了不坠青云之志,也就必然要像岳飞大将军一样,劳心劳力,呕心沥血,在宵小们的群殴之下,悲愤填膺,栏杆拍遍,慨然出世!
汤水汤汤,我心芳香。汤水汤汤,我心向往。
汤水汤汤,我心铿锵。汤水汤汤,我心雄壮。
汤水汤汤,我心郁郁。汤水汤汤,我心悲伤。
汤水汤汤,我心切切。汤水汤汤,我心激荡!
从岳茔享堂出来,从汤阴回到京城,从一千年前唱到今天,这支绵长的曲子,一直在我心盘旋,不去——
诗人的夜晚和佞人的白天——一个知性女人的汤阴随想
徐 虹
在见到他的塑像之前,我们早已经知道他的事——在千年前的一个夜晚,也许有一点冷风,冷风里夹杂着秋天的冻雨,风里也有风尘仆仆的长途旅行者的气息。他们从前线应召回朝,中途歇息,那些随行的军士默默地跟从他们。父与子下马离镫的一瞬,马忽然没来由地嘶鸣起来,鼓起的眼泡和张大的鼻孔都呈现惊愕的表情!凭借多年来的战事经验,他们当然也在私底下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
那十几名军士背上的兵器冷冷的,月光下冒着寒光。他们的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命。“回去吧,帅。”他们忧心忡忡的眼神和深沉的脸被尘土和疲惫覆盖,从不同角度试试探探地朝向他。事情明摆着,回来就是将高贵的生命投送到粪土与败类的腻歪中,零零碎碎地屈尊,失去男人的体面。
“回去吧,父亲。”儿子说,“趁这里距京城尚远。”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千年之后,人们站在他的墓前,试图理解他的心。他当时的思虑究竟是怎样的勾回呢?往往,人性在客套和平庸中都显得彬彬有礼,但在最尖锐的矛盾中才呈现最后的本真。他的灵魂、性情、信仰、抉择和取舍,是怎样经过了几百几千回的博弈和锻炼,才在十二次召回的阴险通知之后,在最后的一刻,驱使他踏上赴死之路?
他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那些旌旗和兵器没有了统帅的命令,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他们才是他的亲人和家园啊,他在他们中间才可以驰骋和欢悦啊。像树在森林里,像水在山泉里。脱离开他们,他的生命的蛋壳就显得薄和脆,会被一些陌生人蹂躏和糟蹋。那些人会充分利用朝廷的规则折磨他,使他难受。他在金国人面前的赫赫战功非常妨碍他们的心情。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威胁。对于君主来说,忠贞的心看不见也摸不着,而局势是可以想见的。那些他所终生努力的事业,在他们看来,不单是无关要紧的尘土和风月,更是插在他们肉里的利刃。他是一军之帅,他难道真的不明白这一点?回去凶多吉少。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空悲切。”也许在他少年的记忆中,有一种记忆被命名为忠诚——为了一个国家的荣誉,也为一个人。多少年了,两者合而为一,国家是以那个被称为帝王的人为图腾和象征的。于是忠诚就成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服和听任。才华、情感、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