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夜门兀自无人闭”

作者:李 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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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树达先生对谭先生的这一番改造,作何评价,我们从回忆录中找不到,从人们的口中,也没有听到什么。但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中文系,是不是也多少说明了他的态度呢?
   谭丕模并没有与杨树达先生发生正面冲突,但他在背后同学生的确说过要压一压杨树达先生的“嚣张气焰”,尽管他同杨荣国并不亲密无间,但在对待杨树达先生的态度上,似乎取得了相当的一致,他们终究都是党员,都是领导湖大的秘密五人小组的成员!
   1952年8月湖南大学评定教师的薪水等级,规定最高为六级,除五位院长外,还有十位教授评上这一级。杨树达先生当然是其中之一,群众没有意见,有的认为杨树达先生还应再高一级才好,但杨老先生本人却觉得不必再高了,但事后听说谭丕模和杨荣国两人也是六级,与杨老先生相同,这时杨老先生的意见就出来了:
   谭丕模连中苏条约极浅之文字都看不通,亦评为六级。余提议应减,无人见信也。凭心而论,余评最高级,决不为少,而与杨荣国、谭丕模同级,则认为一种侮辱也。〔9〕
   全国高等学校院系大调整前,传说上面有意任命杨荣国先生为新成立的湖南师范学院院长,杨树达先生遂于1953年1月25日“作书与马夷初部长,言湖大文学院院长杨荣国学识低劣,万不可任之为师范学院院长”〔10〕。
   院系调整以后,谭丕模调往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任系主任,杨荣国调往中山大学任文学院院长,杨树达老先生则以年老而不愿他去,留在新成立的湖南师范学院历史系,从而结束了他们三人在湖南大学并不和谐的三年多的共事关系。
  
  三
  
   郭沫若和他领导下的科学院,也曾给晚年的杨树达先生带来过一些不快,甚至引起过他的不满与愤怒。
   郭沫若所从事的学术专业,与杨树达先生的,非常相近。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他们开始学术交往,互赠著作,相互尊重,关系正常而友好。比较起来,郭对杨似乎更为尊重。
   郭沫若复书云:得大著(指《读甲骨文编记》),捧读一过,欣快无似。自芦沟桥事变发生,弟由日只身逸出,所有研究资料,概被抛弃。归国以来,身为杂务所缠,学问事早已久废不讲。今得读大作,真如空谷足音也……就整个言之,我兄于文字学方法体会既深,而涉历复博,故所论列,均证据确凿,左右逢源,不蔓不支,恰如其量。至佩,至佩!〔11〕
   但1949年以后,郭沫若的政治地位发生变化,对杨先生的态度,也跟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等到郭出任中国科学院院长以后,这一变化就更明显了,这自然引起杨老先生的不快。以杨老先生的学术地位,他的著作出版,理应畅通无阻。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著作,不论是新著,还是旧著,如要出版或再版,几乎篇篇都要经过郭沫若及其领导下的科学院审查。杨先生对此表露出不满时,还受到郭沫若委婉的批评。1953年7月郭在给杨的一封信中说:
   今日著书立说,当对读者负责,出版发行尤当对读者负责。此乃国家事业,故不能轻率从事。往复磋商,应是好事,望勿为此怅惘。〔12〕
   其实,杨老先生并不反对“往复磋商”,更不反对郭沫若对他的著作提意见,恰恰相反,他倒是乐意请郭看稿,因为“治甲文必通文字、音韵学以识字,通文义,以古书为基础证言史实。能此者惟王静安、郭沫若”〔13〕。
   而且杨老先生把有些稿子一而再地寄给郭沫若提意见,如《积微居甲文说》就寄过两次,并按照郭的意见,汰去了其中的五篇,免得“往复讨论,徒稽延出版时日”〔14〕。
   引起杨老不满的是“郭的成见太深”。而“心有成见,必欲推翻余说,遇有可违之助者,乃急不暇择也。余往言:做学问必须诚意正心,信也。”
   最使杨老先生不能容忍的,是对他稿子审查的拖延和审查者学力的不足。
   《积微居甲文说》去年三月寄科学院,请再审查。事将一年,杳无消息,因缄陶孟和问之。今日得陶复书,云:“审查人员迄未交还,院方亦未追问,犹为奇怪。官僚主义,值得深切检讨”云。〔15〕
   如果说官僚主义作风还是引起杨老先生的不满的话,那么,审查者学力的不足则简直使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再寄《积微居小说述林》于科学院,请再审查。原审查人于训诂及语源之学并无研究,学力不足,故矢口乱道,将有作无……末复以专门委员之资格,谓科学院审查书稿,影响全国学术至大,务望科学院负责同志严切注意。〔16〕
   这里的“负责同志”,显然是指郭沫若。在这以后,对郭的不负责任还有更加严厉的批评:
   前以《金文余说》寄请郭沫若审定,渠只读书序,退还,云事忙未能全读,乞谅云云。既不延请学较裕之人置院中审查稿件,己又藉口事忙不审,可谓虚负院长之名矣!〔17〕
   话说到这份上,杨老先生仍然觉得不够,他竟为此上书毛泽东:“呈毛公谈科学院以审查书稿事,委之浅学少年为不当,应与天下学人共为之。”〔18〕
   从下面这一段话里,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出杨老先生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
   科学院对于审查稿件轻视之,信任诸少年不学者妄为评陟,余吁请再审《小学述林》时,曾予以讽戒。院中不省。前感于《金文余说》妄评事,愤不能忍,故上书主席言之。今日得毛公复云,已将余缄交院,请其注意。明知此事将开罪于人,然若院人稍有天良,必当力图改进,公审查之责于天下人,则余虽为人疾视,为学术计,仍所甚愿也。〔19〕
   对郭沫若的为人,杨先生也流露过不满,但对郭的学力,却从未提出过怀疑。郭沫若不是杨荣国,也不是谭丕模,终究还是学者!
   (本文经树达先生哲嗣德豫、德嘉兄弟审阅,谨致谢)
  
  注释:
  
   〔1〕〔2〕〔3〕〔4〕〔5〕〔6〕〔7〕〔8〕〔9〕〔10〕〔11〕〔13〕〔14〕〔15〕〔16〕〔17〕〔18〕〔19〕见《积微翁回忆录·积微居诗文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29、331、348、308、324、327、345、352、358、167~168、363、369、358、349~350、369、397、400页。
   〔12〕见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5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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