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从文化的源头顺流而下
作者:雷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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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和杨广是同一流人物,其阴险狠毒、骄奢淫逸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之所以选择洛阳为都,最初是因为她惨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以后,心虚而精神失常,老看见两个浑身血污的女鬼在宫中出没,为此她从大明宫迁往蓬莱宫,但仍甩不掉女鬼的纠缠,直到搬到洛阳,才安静下来,从此她便“终身不归长安”。称帝以后,她大约也是有意识地摆脱李唐王朝的旧都,以树立大周的新朝气象。武则天在洛阳的建设只限于两个方面,一是修宫殿,一是造佛像。她的宫殿十分富丽堂皇,特别是举行朝会的明堂,规模之宏大更是前无古人(其间还被她的情人放火烧掉而重建一次)。所有的宫室建筑,今天已找不到任何遗迹,但她下令凿建的大批佛像许多还在,特别是龙门那座以武则天为原型的大佛像,至今还是激发不少人爱国主义豪情的重要符号。千百年来,对武氏早有定评,但到了二十世纪,有人出于宣传反封建或女权主义的需要,遮掩她的阴暗面,夸大她的政治业绩,文章、小说、电视、戏剧多不胜数,竭力树立一个伟大的女政治家的高大形象。对于青少年,这实在是极大的误导。性别的不平等是一定的社会条件的产物,因此,女权的伸张也必须以相应的社会条件作前提,在封建的男性中心社会,尤其是在充满机心与权谋、杀戮与血腥的政治领域里,一个女人要达到和超过男人的地位,她必须比那些男人更狡黠、更阴险、更灭绝人性。
武周时期的洛阳,繁盛虽然达于极点,但文化方面却乏善可陈。武则天崇尚佛教,利用《大云经》作为自己改朝称帝的符谶,一再从政策上提高佛教的地位,这自然威胁到了儒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同时,她实行一种滥授官职而又常常将他们无辜诛杀的阴险政策,更使多数士人与她离心离德。她从不相信孔孟之徒会真心拥戴自己(即使对狄仁杰这位自己最倚重的大臣也起过疑心),因此下手又狠又重,决无怜惜之心;而儒生们的学问本是用来经世致用的,心里再害怕,再不满,官总还是要当,口里虽然念念有词地颂圣表忠,心头则各自有“小九九”,只是在等待风云际会(最后的逼宫一幕就是武氏屡加拔擢的副宰相张柬之一手主持)。儒家处于这种受排斥的状态,和东汉、魏、晋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了,还能期待他们在文化上有什么作为呢﹖
923年到936年,后唐又一度把都城建在洛阳。这是一个战乱中建立的袖珍版的中央帝国(庄宗李存勖被人笑称为“洛州刺史”),国家四分五裂,百姓生计艰难,洛阳经过唐末的混战,也早已失去昔日的辉煌。然而,沉沦的末路中,常常会闪现意料之外的亮点,后唐庄宗和明宗(李嗣源),在历史上各有其不可忽略之处。这两个人都“出身夷狄”,而且同是拼杀一生骁勇过人的武夫,但做了皇帝,却一个以文雅见名,一个以宽仁闻世。李存勖政治上很糊涂,但酷爱文艺,对音乐和戏剧尤甚。他能作曲,自制过不少曲牌,填上词,传唱很广,最著名的像《如梦令》,“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之类已成经典名句,文学史上,他甚至可列入词的开拓性作者之列。但他最爱的是戏剧,爱看,也爱自己演。他的倡导和支持,对于戏剧(时称参军戏)从一种原始的演唱过渡为完整的艺术形式,作用至大。他养了一个大文工团,网络了各方面的表演人才,他对这些伶人的待遇之厚、宠信之深,真可谓空前绝后(“文革”期间的“样板团”虽然地位极其尊荣,但并未授予军政大权)。被宠信的伶人们有个别品质较好的,但大多数是龌龊小人,他们收受贿赂,谗害异己,策划阴谋,最后发动叛乱,力敌千人的李存勖终于在乱军中被杀——倒也有几分像艺术家“诗意的死亡”。明宗李嗣源身上则毫无艺术细胞,他甚至连字都不认得,宰相给他读奏章也常常听不明白,但他却是五代时期受到后人最高评价的君主。其实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绩,一开始“减罢官人、伶官”,“废内藏库,四方所上物,皆归之有司”,这些都由于接受了庄宗的教训,不算大的德政。不过史称他“为人纯质,宽仁爱人”,“不迩声色,不乐游畋”,“在位七年……兵革初息,年屡丰登,生民赖以休息”,这些在五代就颇为难得了。
李嗣源死后五年,后唐亡于后晋,石敬瑭把都城迁到了开封,二十多年后,出生并成长在洛阳的赵匡胤,曾经有意把都城迁回这座留给他美好回忆的福地,但最终未能如愿。“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东风容易别”,洛阳花事已了,与政治中心舞台从此作别,只能听任历史的牛车,驮着自己昔日的繁华,渐行渐远。所有封建帝国的都城,它的兴衰荣辱取决于政治权力演变的作用。正如它的兴起并非出于商品交易对市场的自发要求,而只是适应当权者统治和享乐的需要,所以只要行政权力一旦转移,它所有的城市功能便随之迅速地退化。历史上洛阳的萎缩是典型的例证。封建国家“首善之区”的百姓,或多或少,沾皇帝的光,总要享受一点特殊的待遇,他们往往会由此产生程度不同的优越感,皇帝不在了,“首善之区”狗屁不是了,优越感便只能成为自嘲或他人嘲弄的话柄,这也是封建皇权制度下奴才意识常见的标本,直到今天,许多人头脑中还能发现它的变种。近代以来,发达国家城市的命运主要决定于它的经济水平和发展潜力,处于发展中的中国,随着市场经济制度的逐步完善,城市的发展正在渐渐摆脱行政权力的干预,按照经济规律,以平等的地位和权利,实现自己的繁荣和进步。在这个大潮中,洛阳也迎来了崭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