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电子传媒时代的人类心灵

作者:张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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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性的全球扩张与现代媒介技术带来的经验传递的巨增与相似化紧密相关,所以,现代媒介既是全球化趋势的表达,也是这种趋势的工具。电子媒介消除了时空距离的影响,使得异质的人群的异时“聚会”成为可能,公共舆论和大众趣味开始统治人类的文化市场,人们的公开和私下行为的界限变得模糊。人类“重新部落化”,进入到一个“群众的时代”。人们参与公共活动的热情在无限制的膨胀,通过屏幕,我们为遥远的人、遥远的事而揪心,“想像的共在”把我们带入了海德格尔所谓的此在的“烦”中,人类行为进入到前所未有的相互模仿和相互传染的阶段,个人的差别和突出之处被“时尚”、“公共话题”和“流行趋势”赶走。今天,我们甚至在梦里都在相互学习,包括贪污受贿、铺张浪费等等,他人这么干了,我也得这么干。他人怎样享乐,我们就怎样享乐;他人对文学艺术怎样阅读怎样判断,我们就怎样阅读怎样判断;竟至他人怎样从“大众”中抽身,我们也就怎样抽身;他人对什么东西愤怒,我们就对什么东西愤怒〔7〕。电子传媒时代就是“他人统治”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们总是认同“一般”、“大多数”,甚至“低俗”,任何优越状态都被不声不响地压住,无论真、善、美都在别人给予的固定的框架中获得认同的完全感,害怕自己独立思考跨出大家共识的界限而进入未定论的冒险,一切东西都在一夜之间被磨平,任何秘密都失去了它的力量。传媒组建着我们认之为“公众意见”的东西,成为“囚禁其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麦克卢汉语),使启蒙思想家孕育的“理性人”不断流产。所以,古人“慎独”,今人“慎众”!
  由于由媒介主导的“他人意见”具有重要的意义,“每个人都开始注意别人,也愿意别人注意自己。于是公众的重视具有了一种价值。最善于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的人、最灵巧的人和最有口才的人,变成了最受尊重的人。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时也是指向邪恶的第一步”〔8〕。卢梭这段话放到今天再恰当不过了。那些被注视的人就是电子传媒时代的“偶像”,影视明星、体育健将、节目主持人、政治家以及用各种手段让大众关注的人开始取代上帝的位置,成为大众崇拜与信仰的对象。媒体变成了现代社会的造神工具,它把群众聚集的地方变成宗教活动场所,不断推出新的“教义”与“教主”。群众齐声对他们崇拜的偶像唱到: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惟一的神话
  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手不是手是温柔的宇宙
  我这颗小星球就在你手中转动
  请看见我让我有梦可以做
  我为你发了疯你必须奖励我
  
  你是意义是天是地是神的旨意
  除了爱你没有真理
  
  火你是火是我飞蛾的尽头
  没想过要逃脱为什么我要逃脱
  谢谢你给我一段快乐的梦游
  如果我忘了我请帮忙记得我
  
  今天,super star所到之处,群众都会像等待“戈多”一样等待他们的降临,为之欢欣鼓舞,为之死去活来。明星不仅支配着他们的情感和意志,还支配着他们的观念。我们看到明星们除了要在电视和广播里回答他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气味外,还回答“粉丝”们的思想品德问题,比如碰到人生挫折该怎么办。明星因为主导娱乐,就能轻而易举端走党委书记、教师和哲学家们的饭碗。对于这种角色的混乱,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认为,这是因为媒体使某些特定自主场域的门槛被降低,那些在许多专业领域并不被认可的人,通过传媒的炒作,往往被无知的大众视为某个领域的权威、专家,这些人充当了现代文化的特洛伊木马,通过他们,商业的法则、政治的法则渗透到了文化的自主性场域中。
  人群聚集的地方就会产生戏剧与表演,电子传媒把世界变成了一个大舞台,所有的人“既是演员也是观众”。一边是暴露秀,一边是窥视癖;一边是虚荣与蔑视,一边是羞愧与羡慕。当所有人都渴望“自我”受到关注时,一个悖论出现了:真正的自我就消失在这种相同的追求之中。“自己实际是一种样子,但为了本身的利益,不得不显出另一种样子。于是‘实际是’和‘看来是’变成迥然不同的两回事”〔9〕。“真我”被面具遮蔽,我们不再过自己的生活,而是终日惶惶,只知道生活在他人的意见之中,“生活在别处”,浮夸与欺骗随之而生,表演处处可见,人们越来越在乎包装出来的“形象”,一切都是show!“形象”由此成为资本对人异化、征服与控制的新方法,汽车首先不是交通工具,而是所有者的形象,开宝马的人会比开桑塔纳的人获得更多的“关注”。其实,“形象”历来也是政客施展权力的手段,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拿破仑对国会说:“我通过改革天主教,终止了旺代战争;通过变成穆斯林教徒,在埃及站住了脚;通过成为一名信奉教皇至上的人,赢得了意大利神父的支持。如果我去统治一个犹太人国家,我也会重修所罗门神庙。”可见,人们早就知道怎么“show”了。现在,因为“美丽是最好的竞争力”,所以选美之风大盛,人们的身体开始不断地被涂来抹去,修修补补,身体美学与身体政治、身体经济相互促进,共同繁荣。
  过度的关切“自我形象”会使人完全成为梦想与刺激的奴隶。由幻觉和想像引起的激情和愚顽,激励着当代人的行为。勒庞说得好:“人类所知道的唯一真正暴君,历来就是他们对死人的怀念或他们为自己编织出来的幻想。”〔10〕谁掌握了群体想像的艺术,谁就掌握了控制群体的艺术。传媒深谙群众的这种心理,因此,它们可以无视现实,只管供应致幻剂就行,广告就是典型,作家格非说:“读者将被告知,你所购买的不再是一本书,而是通往财富大门的钥匙,通往哈佛的美妙之旅,通往成功的晋身之阶。由于想像力的控制和引导,事实与想像、真实与幻觉、文学与日常生活、艺术与消费之间的界线突然消失了。”“青春中国”、“梦想中国”、“超级女声”、木子美、芙蓉姐姐……不断地证实了关注和渴望被关注的“梦想”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魔力。“激情成就梦想”,“明星就在你身边”,只要你“敢于展示自我”!媒体像商场一样,为人的身体、智慧、美丽、勇敢甚至厚颜无耻提供了展示的柜台,热情的观众用短信参与竞价,消费梦想与激情,“聚众赌博”却被想像成一场成功的“民主选举”,完全忘掉了真正获利的只有媒体、广告商与电信部门这些“庄家”。其实,民主选举从来就是一种赌博!就算是真正的民主选举,选出来的也可能不是最好的,甚至可能是最不好的,这种“多数人的暴政”会借传媒将越来越多的不同趣味排除,今天,你在人群中不谈超级女声,就会“失声”。媒体把少数人的成功制造成所有人都可能实现的梦想,掩盖了个人成功所需要的素质和应付出的艰辛。这些“愚乐”节目与“造星运动”通过制造快乐与幻觉,抹杀了起码的价值判断,不管是美还是丑,是善还是恶,是真还是假,在“看”与“被看”的世界里,快乐与疯狂决定一切,点击率、收视率就是硬道理。群众都有一种“移情”心理,通过这些平民选秀节目,他们把狂热投射在自己喜爱的对象身上,体验着“自我”成功的幻觉。围绕传媒这个舞台,观众与演员之间双方向对立面转化:观赏者不断让渡自己的履践权力,等待演员去实现自己,被观赏者也尽情让渡自己的生活世界,拼命取悦观众,把自我的实现寄托在观众的掌声中;双方遗忘自己的程度越高,节目气氛就越热烈,演员、演播厅、屏幕、大众就更浑然一体。此时,世界被抽象为一个共同的欢呼声,这种欢呼曾经在古罗马角斗场回响过,也曾经在纳粹德国回响过……在这样的场合,所有的人,不管职业、性别、阶层、教育程度和肤色,都在这一刻失去了理性与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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