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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传媒时代的人类心灵

作者:张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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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媒体的“聚光”和“追光”效果,成名的冲动,特别是成名后“一夜暴富”的诱惑,常常会使许多人渴望登上媒介铺就的星光大道,因此,主动获得媒介的青睐就至关重要了,这也就形成了梦想发迹的人对媒介舞台的依赖性。拿文学来说,像《收获》这样有着广泛影响力的刊物,逐渐成为了为名为利的作家的争夺地,“一个新起作家只要在这里一连几次亮相,离享誉全国也就不远了。这使不少新起者趋而往之。久而久之,这些趋往者可能不再是为自己写作,而成了为《收获》写作,为《收获》的编辑趋向写作。我们可以把这种现象叫做刊物对写作人的修改〔11〕。”媒体操纵者不仅提供了舞台与机会,他们也是导演,观众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节奏呼吸,跟随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嬉笑怒骂。电视、广播、网络生产了各种情绪诱发剂,带领你从一个愤怒的“社会调查”跳到一个搞笑的“娱乐串串秀”,接着给你看了一场令人潸然泪下的“真情”相聚,再把你拖进一个严肃的“新闻会客厅”,这样,一出戏迅速抹掉另一出戏,让人喜怒无常,久而久之,观众通过屏幕或者学得比演员还善变,或者变得麻木不仁,只会习惯性地傻笑。传媒用资讯的狂暴急流不断冲刷我们的记忆结构,切断我们的历史感,使我们来不及体味、思索、判断,又被新的“热点”搞晕。资讯不仅让我们学会了遗忘,还传授给我们不置可否的相对主义态度,今天告诉你吃苹果削皮好,因为卫生;明天又告诉你吃苹果不削皮好,因为营养,各种完全对立、矛盾的意见同时被抛到人们面前,只有见风使舵的立场却没有永恒普遍的价值信仰,“今天,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像群众对他们昨天还赞扬的事情今天便给予痛骂的做法更为常见〔12〕”。
  
  四、自我的迷失与“碎片化”
  
  网络传媒为信息发布、随意浏览、自由交流与表达个人意见、形成公共话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平台。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现实身份的束缚不再存在,所有人都有面具的保护,现实生活中性别、职业、年龄、学历、外貌、肤色、甚至国籍等等身份限制在网络世界里都可以自由地打破,一切都取决于网民在虚拟世界里对自己的重新包装、定位与“换位”,因此,乐观主义者认为在网络时代,人们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创造和民主表达的可能,个人网页、博客使得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出版社”和“新闻发布中心”。这颠覆了现实社会中的不平等,使人们能够重新站在一个自由、公正的起点,去呈现身份的丰富性与异质性,用后现代理论家德勒兹和瓜塔里的说法,网络时代的人正在变成“根居型”(rhizomic)的游牧民。毫无疑问,网络空间充满了无限的创造性,“一切皆有可能”,然而,正是居于这种幻觉,我们常常过高估计了自我实现的可能性,其实,在网络中更多的恰恰是自我的迷失和认同的混乱,“自我是一个幻象”。
  首先,不管赛博空间对现实的虚拟化达到多高程度,虚拟始终不可能完全取代现实,网络身份始终是虚拟身份,其效果多半是心理层面的。许多人在网络的世界里是充满创造力的“超人”与来去自由的“侠客”,而在生活中却可能是左右碰壁、一筹莫展的懦夫与侏儒。一旦他们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反而感到更加的虚无和卑微,生活本身变得没有意义。这将促使他们更加迷恋、依赖网络,像一个迷恋写作的人,只能生活在想像的世界中。网络依赖不可避免地会带来“网际自我异化”,严重的甚至出现一系列精神和身体上的疾病。MUD玩家可以在网上自由地导演、编辑自己想像的故事和想要过的生活,去扮演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生存空间,尝试不同的个性,甚至模糊善恶、美丑的界限,塑造另一个自我。这有可能使一个人的精神与情感体验更加丰富,人格走向健全,但也可能导致“多重人格紊乱”与自我的“碎片化”,以及价值取向的含混。那些热衷于网络上扮演游戏的使用者,将会慢慢把现实世界等同于电脑上的一个视窗而已,而且不见得是最好的,在虚拟化的视窗中逐渐形成了一种生活态度,即不再主张自我的完整与一致性,认为每个窗口中、每个面向的自我都是同等的真实,其间并不存在层级或相互对比、确认的关系〔13〕。
  网络世界建构了新的人际等级关系,改变了人在现实中的地位,但是这种等级的改变并不意味着等级的消除。网络世界中的权力斗争、资源竞争和结构重组并不亚于现实世界,而且常常是现实冲突的投射与移植。一般认为,电子传媒时代的信息获取的便捷,使得大众教育时代来临,知识权威和资源控制者的优越性将不复存在。但是,信息获取的技术条件的发展并不代表获取信息就一定能够实现自由平等。网络世界也建立了一个新的等级,这个等级与现实社会中的等级有一定的关系,它可能是现实等级的复制,比如许多现实中的名人依然是网络世界追捧的中心,也可能与现实的等级发生错位,由于网络空间是受到程序设计限制的,因此,所有的自由都只能是“戴着镣铐的舞蹈”,网络书写技巧、技术水平、经济基础、闲暇时间等等都可能决定你的在线地位与身价的沉浮。另一方面,虚拟世界中的自由与平等恰恰掩盖了数字技术带来的现实中新的社会分化和不平等现象,人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所谓数字鸿沟主要指由于信息资源占有的不平等,导致人与人之间在政治权利、经济利益、文化教育、社会心理等等方面的差别。这种差别目前已经逐渐成为重要的社会问题,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数字鸿沟的表现是多方面的,有全球鸿沟,指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信息化程度上的差距;社会鸿沟,指每个国家中信息富足者与信息贫困者之间的差距;民主鸿沟,指人们在使用数字资源去参与公共事务和政治管理方面的差距;还有种族鸿沟、性别鸿沟、语言鸿沟、代际鸿沟、地区鸿沟、城乡鸿沟等等〔14〕。根据2001年的统计数字,在非洲四十九个国家中,有三十五个国家每一百人拥有不到一部电话,世界上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仍然缺乏最基本的电信设施。中国目前的网民已经超过一亿,手机拥有者达到了三亿,可是,如果我们去考察这些使用者的年龄、地区、职业、教育状况、经济收入、闲暇时间等等因素,我们会发现其中一定也存在惊人的不平等。从总体上说,宣传人类已经完全进入电信时代是个谎言,同样,宣称网络技术带来了完全的自由与平等也是个谎言,社会权力结构依然牢牢控制着数字王国中的一切。
  电子传媒的一个巨大功能是人只需要控制信息就可以代替以往必须靠身体的移动才能完成的事情,比如,坐在家里就能与远在天涯海角的陌生人交流或谈生意,不必出门便可知天下大事,通过电视、电脑购物、就医等等。这种“肉体脱离效应”(discarnate effect)给我们带来的喜与忧是参半的,“今天,电子技术将人脑加速到一个异乎寻常的速度,而人的肉体却原地不动。这样形成的鸿沟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人的大脑被赋予了能够浮出肉体、进入电子虚空的能力,它可以在一瞬间达到任何地方。于是你就不再只是血与肉了”〔15〕。面对这种灵肉分离的情景,我在哪里?我又是谁?我们真的可以摆脱“沉重的肉身”了吗?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机器优越于人体的世界里,把人机一体的“电子人”(cyborg)作为未来人进化的一种设想,那么,等到这种设想实现的那一天,我们又将如何界定“人”、“自我”等等这些最基本的概念呢?如果身体是多余的,失去了表现性和区别能力,是信息传播的障碍,我们也不可能还有一个明晰的、自然赋予的自我(ego)了。
  
  结语:“媒介人”的烦恼
  
  以上是我们对于电子传媒时代人的心灵特征的一些批判性思考。批判不代表拒绝,拒绝传媒既不必要,也不可能。看了《手机》就扔掉手机,不免迂腐。自己的“道德卫生”没搞好,怪罪检查团利用高科技,多少有些勉强。如果手机真的让我们的隐私暴露得越来越多,自由越来越少,弃之不用也算悬崖勒马。问题是,我们可以拒绝手机,但我们可以拒绝与这个纷繁世界的联系和对话吗?生活节奏的加快,使我们觉得“呼机、手机、商务通,一个都不能少”,但这些玩意儿在给我们生活带来便捷与快乐时,也制造了越来越多的烦恼。有了手机的人,每天如果没有人给他来短信或电话,他就会忍不住给别人去短信或电话,这就是媒介人的生活,不是骚扰就是被骚扰。所以,到底是技术给我们带来了烦恼,还是我们的欲望、好逸恶劳与害怕孤独让我们作茧自缚、拒绝自由呢?值得我们思考。
  信息化让人觉得生活在飞奔,我们的内心被一些无形而杂乱的东西塞满,少了起码的纯粹、宁静和从容。因此,我们应该不断地关切我们已经锈蚀的心灵和日益烦躁的心态,让我们的步伐不要总是那么匆忙,学会在都市的人潮中闲庭信步,或者像古人那样,“闲来山上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或者像儿时的我们,去数数夜空的繁星,嗅嗅山花的芬芳。让这些曾经轻而易举的事情,回到现实,而不再是屏幕中的幻觉。
  
  注释:
  
  〔1〕转引自(美)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载于《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
  〔2〕韩少功:《现代汉语再认识》,刊于《世纪中国》网站(www.cc.org.cn)
  〔3〕(德)盖伦:《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何兆武、何冰译,上海科技出版社2003年版,第51页。
  〔4〕季桂保:《后现代境域中的鲍德里亚》,见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06页。
  〔5〕(法)阿芒·马特拉:《世界传播与文化霸权》,陈卫星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2~124页。
  〔6〕(美)威廉·米切尔:《图像论》,转引自张巨岩《权力的声音——美国的媒体和战争》,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2页。
  〔7〕(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55~157页。
  〔8〕〔9〕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李常山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118、124~125页。
  〔10〕〔12〕(法)勒庞:《乌合之众》,冯克利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126页。
  〔11〕罗岗、摩罗、梁展:《几重山外从头说——文学期刊与文学创作》,《文艺争鸣》1996年第一期。
  〔13〕〔15〕曾国屏等著:《赛博空间的哲学探索》,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0、192~193页。
  〔14〕参阅曹荣湘选编:《解读数字鸿沟——技术殖民与社会分化》,上海三联书店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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