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奥本海默的胜利和悲剧
作者:吴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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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以后,与会者开始提出对日本投掷原子弹的问题。当时的会议没有正式记录留存。一直到正式会议结束以后, 人们还在讨论原子弹可能造成的效果。有人提出来,投掷一颗原子弹的话,其作用看起来可能和春天以来对日本的大规模轰炸差不多。奥本海默同意这个说法,他补充道:“从视觉效果来说,原子弹爆炸是极具威慑性的。”他说,爆炸将形成一个高亮度的发光体,上升到三千至六千公尺高度。半径一公里以内的生命都有危险威胁。
这次会议上,对于有关投掷原子弹的“所有可能目标和所有可能后果”都做了详尽讨论。战争部长斯汀生将与会者的意见综合为:“……事先不能给日本警告;不能针对平民,但是,必须有尽可能大的杀伤数量以增加精神威慑力量。”
斯汀生说,他赞成哈佛大学校长康纳特(James Conant)的意见:“最理想的目标是一个雇用大量工人的军事工厂,邻近有大量工人住房。”这样,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轰炸的对象就大致被确定了。
1945年6月16日,“曼哈顿计划”最高层次的科学家们提出一份不长的意见书,名为“对于立即使用核武器的意见”。奥本海默在上面签了名。意见书修改以后送交斯汀生。
意见书分为两点。第一,在使用原子弹以前,华府应当照会英、俄、法、中四国有关原子弹已经存在的事实,并且欢迎四国与美国合作,利用这个武器为契机改善国际关系。第二,科学家们在如何使用原子弹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取得一致意见。一些直接参与制造原子弹的科学家建议,用一次演习来取代真正的攻击。“建议用纯粹技术性演习取代真正攻击的学者们希望,将使用原子弹的行为定为非法。他们担心,如果美国率先使用了原子弹,在未来的谈判中将受到谴责”。奥本海默知道,他的大多数同事都是主张以演习取代攻击的。但是,他站在另外一边。这一边的主张是,不能放弃“用立即军事攻击来拯救美国人生命的机会”。
1945年春天,太平洋地区血战频仍,日益惨烈。4月6日,美军占领冲绳,日本以最极端手段还以颜色,日本空军组成神风特攻队,以血肉之躯驾驶飞机冲击美国军舰。但是,经过三个月地面战争,日军投降人数高达七千四百名,显示日军内部心理防线开始溃败。
日本政府仍然在抵抗。美军截获的日本密电显示,天皇本人仍然表示“反对投降”。一直到7月事情才有转机。杜鲁门告诉斯大林有“日本天皇要求和平”的消息。问题的焦点在于“无条件投降”的定义。东京希望得到华府的承诺:天皇将不会受到伤害和羞辱。
引起杜鲁门警惕的是,斯大林决定加入对日作战,以迫使日本提早投降。苏联出兵日本本土的时间定在8月15日以前,而美国计划第一波美军在日本登陆的时间最早也在11月1日左右。
1945年初夏,杜鲁门总统得到的建议是,一旦原子弹准备就绪,就用它来提早结束战争,而且要在苏联出兵以前动手。
奥本海默和他所领导的科学家们对此毫无所知,一直到战争结束以后。
1945年的夏天,新墨西哥州异常干旱炎热。奥本海默严厉督促,每个人的工作强度都到了极限。奥本海默在给主持“曼哈顿计划”的戈罗夫斯将军的报告中,要求在正式使用原子弹以前必须进行一次完整的实验。奥本海默说,由于人类在这个领域完全没有具体知识,“不经试验就贸然在敌方国土进行这样一次爆炸是盲目的行为”。
一年以前,奥本海默曾经驾驶一辆四分之三吨的军用货车,在新墨西哥州的南部开了三天三夜,为原子弹的试验找好了一个地方。那片地方位处小城埃拉莫伽多以北七十哩,被西班牙殖民者称为“死人之旅”。军队在那里迁移了一些牧场,开辟出一块十八哩长、二十四哩宽的实验区,建造起一个现场实验室和几百个用于观察原子弹爆炸的地堡。奥本海默把这块地方命名为“三位一体”(Trinity)。
1945年7月中旬的波茨坦会议前,杜鲁门总统示意戈罗夫斯,希望在会议开始的时候手上能握有原子弹这张王牌。在戈罗夫斯一再施压下,奥本海默终于同意把第一次试验的日期定在7月16日,星期一。
7月11日,奥本海默告别妻子凯蒂的时候告诉她,如果试验成功,他会给她发一个电报:“你可以换床单了。”凯蒂把花园里找到的一片象征幸运的四叶苜蓿送给丈夫。
由于一次小型试验失败,有些试验人员开始担忧这次试验结果可能是一个哑弹。许多人责难爆炸物理专家基斯田克斯基(George Kistiakowsky)。基斯田克斯基回忆道:“奥本海默那几天神经有点紧张。我告诉他没问题,还和他打一个赌。我用一个月的薪水赌他十块钱,赌注是爆炸一定成功。”
离爆炸还有两天的那个晚上,奥本海默睡了四个小时。一个睡在旁边地堡中的军官听见奥本海默不停地咳嗽了半夜。
星期天早上,精疲力竭的奥本海默如常起身。他在吃早餐的时候终于得到一个好消息。理论物理部主任贝舍打电话告诉他,前几天失败的那次小型试验原因查明,罪魁祸首是一个失效的感应器。贝舍强调,基斯田克斯基的设计没有任何问题。奥本海默精神为之一振。他马上转而担心天气问题。
气象专家哈巴德(Jack Hubbard)警告说,虽然现在试验地区晴朗,但是,风正在卷来雨云,天气要变。奥本海默立即给即将从加州赶来现场观察爆炸的戈罗夫斯打电话,告诉他,天气的变化可能影响试验进行。
试爆前夜,奥本海默留在总部大厅等候天明。他一支接着一支地抽雪茄,同时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黑咖啡。最后,他拿起一本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法国诗人)的诗集静静地阅读,伴随着他的是一阵阵暴雨击打着铁皮屋顶的声音。
一串闪电划破夜空。物理学家佛米(Enrico Fermi)忍不住了。他向奥本海默提议,将这次原子弹试爆改期。理由很清楚,如果按照原计划试爆,狂风会把沾染了放射尘的雨云带到别的地区,“那将是一场灾难”。
但是,气象学家哈巴德坚持,这场暴风雨马上就会过去,试爆只需要推迟一个小时,从早上四点推迟到早上五点,就够了。
戈罗夫斯把奥本海默拉到一边,一条条列出理由,强调试验如期进行的必要。他们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现场的专家已经精疲力竭。推迟试验的话,几乎可以肯定得在两三天以后再重新开始。
戈罗夫斯担心,如果哪一个科学家冲动起来,再来找奥本海默要求试验展期,奥本海默会被打动。他干脆带上奥本海默离开总部,一起来到试验区南端掩护所,商议试验时间的问题。这里距试爆的“三位一体”区仅仅六哩而已。
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分,时速三十哩的大风刮扫着整个试验场,雷雨声势不减。只有哈巴德和他的几个助手坚持认为,风雨肯定会在黎明时分停歇。
奥本海默和戈罗夫斯每隔几分钟就走出地堡,看看天色。两人不久终于做出决定,试验在五点三十分进行,其余一切听天由命。
一个小时以后,大雨渐停,风势转弱,天色晴朗起来。
五点十分,试验场地所有的喇叭传出中央控制室的声音:“距离试验还有二十分钟,倒数计时开始。”
年轻的物理学家费曼(Richard Feynman)受命在距离爆炸中心二十哩外观察。他怕看不清楚爆炸的情景,所以不打算使用实验室发给他的深色观察保护玻璃,爬上一辆卡车,隔着玻璃向埃拉莫伽多方向等候着。但是爆炸的第一缕光射来就把他吓得马上蹲下来。
他看到,第一波炫目的白光迅即变成黄色,然后是橘红色。“中心异常明亮的一个橘红色大球冉冉升起,慢慢涨大,边缘变成细细的黑色。这时候你才明白,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火球。”
足足过了一分半钟,巨大的爆炸声拖着长长的雷鸣才传来。和费曼在一起的物理学家色贝(Bob Serber)说:“远在二十哩外,我的脸上仍然有烧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