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民生公司职员六十年前的日记(三)

作者:冉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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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现伦住在施家河宿舍,他们宿舍的条件想来应该不错。平素有专人挑水,在夏天洗澡时亦是如此,已详见它节,此处不再表。平时不觉得茶房(服务员乃至包括门卫的通称)的重要——民生公司对茶房的训练是很用心的,专门有非常细致的茶房手册——何现伦生病后,有一段时间尚未住进医院,频繁见着请茶房熬药的情形。兹随录一段,以见其梗概:“我又吩咐茶房给我熬,快快……这样对茶房说。茶房见我的病那样的重,同时平素间对他们又很客气,因此我叫他要怎样,他老实就怎样与我做,很快就与熬过来了”(1945年4月6日),可见茶房对民生公司职员生活之重要。
  事涉公司伙食团的事,我将在下一节“对民生公司之批评”中着力展现,故在此略过。衣食住之外还有行。关于行,何现伦与他的朋友许多星期日都会自费出去游玩,北碚、南岸等地都有他们的足迹,民生公司亦偶有组织职工出行之举。“三月二十九日,是黄花岗先烈革民(命)纪念日,在抗战期间改名青年节。今年今日,适逢礼拜六日,因此连玩两日”,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公司组织一个旅行团,游览北碚和温泉二地。凡是参加者,缴纳份金一万元,福利委员会津贴一万元。二十九日去,三十一日回来,在那儿差不多玩两个整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1945年3月29日)。
  民生公司除了每周三有固定的周会及演讲外,他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也比较丰富。公司职工自编自演戏剧是常事,有时还用他们自编自演的戏娱乐众位客人和公司其他来重庆开会的员工。“公司在今晚公演平剧,依我个人想,大约是因为开各主干会议结束,特别欢送他们,因此也就在此礼拜六日公演平剧。节目有《拾黄金》、《乌龙院》、《探阴山》、《四郎探母》(及)其他节目等。”在四川一家民营公司演这样多的平剧,说明民生公司的职工构成四面八方都有,北方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何现伦对这样的演出还是比较欣赏的,“不过有些演员是公司的职员,他们是初初才学的。在唱调方面都还可以,说道在台步方面都差一点。因为他(们)平素间都只有唱,没有演,所以在台步上也就不熟。假如多加演习,将来一定很好”。这样比较好的公司娱乐活动,自然盛况空前,但由于公司演出地点不像那些专业戏院,自然就有些美中不足。“不知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恐怕比正式剧院还要多些,场面又窄小,又加以中间很多的许多柱头遮倒(遮倒,系川语,意谓遮蔽着——冉注),只有一小场面,怎样能容纳那么多人呢?”这一夜上演的平剧,一定使民生公司职工在战时艰苦的生活里,有一种美好的记忆。“演完之后,已经深夜十二点钟,轮渡已经收班了一点多钟了。公司为了顾全各职工起见,特包有三只船,木船的。我在未完之先,也就先走了,就怕人愈多了,船只有三只,装不完。”(1945年1月13日)
  像上面这样的演出,在民生公司来说并非绝无仅有。但并非每一场演出都能得何现伦的认可,比如对一场名为《渔樵耕读》的戏之上演就大加批评。何现伦本在值班,但他值完班后尚未开演,他非常痛恨这种不守时的生活方式。“本来昨晚该我值班的,把班值过之后,都未能开演,差不多快要打八点了才开幕,真是慢得要命。所谓中国(人)之不守时间,任随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演员尽是一些公司同事,外面有少许的参加。他们与她们演起来,在我们看过外面的那些堂皇的(戏剧),这些真不够劲,举动声音,一切都差得很。”(1945年3月11日)何现伦记述他在生活中如何注意人际关系,但在日记里还是直言不讳地道出了他的感受。
  
  六、民生公司沉触船之记录
  
  近几年,对民生公司的研究逐渐引起中外研究者的重视,但民生公司对中国抗战的胜利所起的作用,我还没有读到详尽的相关著作。我认为做一个从抗战始至抗战结束时止,民生公司的各方面运输成就——特殊货物运输、一般货物运输、人物运输等——之总体研究,甚至可以以年月为纲目,以事件为线索,一定可以做出非常详尽深入、有趣鲜活的研究来。单是卢作孚先生为了抢在宜昌沦陷之前,对各军需及民用工厂机器与物资之大运输,就被晏阳初先生称为有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而罗家伦先生主政的中央大学之内迁一系列物资乃至实验所需之动物的运输、傅斯年主政的中央史语所书籍之运输等,如果有人能做一些个案研究,一定是对那段历史比较好的记录。
  对民生公司于抗战之贡献,固可以从以上之角度切入,亦可以从当时长江海事事故里,见出民生公司在战时运输上的不凡成就。因为负担着大量与抗战有关之人和物的运输,民生公司的轮船特别成为日寇的轰炸对象,抗战最紧张的1940年至1943年民生公司被日寇炸沉的轮船多达十二艘之多。而据《川江海事前鉴》载,1937年至1945年川江船舶共翻沉、爆炸二十三艘,而民生公司就占十五起之多,约占川江事故之百分之六十五点六。而据民生公司战时统计,公司重大海损事故多达十九起。当然其间亦有同盟军误伤而炸沉的,如1945年6月于三斗坪被美空军所误伤之船只,在何现伦的日记里都有记载。而运输的繁忙,运力不足之造成人与物严重超载,哪怕严格管理仍不能完全避免,因而造成不少的海损事故。民生公司董事、曾任总经理的郑璧成先生因一次重大海损事故而倾心礼佛,希求公司运输之平安。
  为什么战时船运紧张,运输与需求之矛盾特别严重呢?当然是中国大部分的人力、物力需要通过川江这条主动脉来进行运输的原因所致。人与物既多,但有时也不能保证天天都能航行,因为运输是需要燃料做动力的,而燃料在战时也是紧俏物资。本来运力就相当紧张,加之燃料不足,就使运输供需矛盾更见突出,更容易发生海损事故。“近来煤荒,成了一个危险状况。昨天公司已经宣布,重庆到叙府的船,因待煤故停开。”因为“分配煤之时,我也在船舶课”,所以知道“煤荒本来是事实,因为公司不愿购黑市,如果购黑市,还是可以维持下去。而最大的原因,就是轮船票价与水脚太低了,每次请求加价,都未能核准,每月收入与敷出差得太远”(1945年1月22日)。一旦停开,而积压的人与物又不可能不运输,故造成超负荷运输,便容易造成海损事故。
  有如上的情形,加之战时诸种情况,我们就更好理解战时民生公司海损情况发生之背景了。轮船出事一般是在航行中,离公司相对较远,所以用电报与公司总部进行诸多联络就在所不免。而何现伦刚好在电报课,这就为他日记中记载与海损有关的事情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如关于1945年6月盟军飞机误炸民生公司船只事,便是很生动的第一手记录。“十点钟时候,电话铃子不断地响,由千厮门电台打来的,就说有两架以上的敌机在三斗坪投弹,并低空扫射,又在茅坪炸了的。……整个公司都惊动了。”后于“午后五时左右来了电报,是巴东电台来的”。来电内容如下:“‘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有敌机三架在三斗坪盘旋三十分钟之久,并用机枪扫射,又在茅坪投弹,炸木船一只,三斗坪大火,随后才得悉,是恩施起飞之盟机三架误炸’等语。”但后来误炸之事是怎么解决的,因为何现伦的日记中没有记载,又没有看到相关的其他资料,不好妄揣,故付诸阙如。
   1945年民生公司所发生的沉触事件,在何现伦的日记里就有三件之多,而这三件均被凌耀伦主编的《民生公司史》列入民生公司历年来的三十一件重大海损事故中,现在分而述之。“来了两张‘守叫’电,我拿来一译出来,出于意料之外,民政发生海损。我当时都以为不甚重要,殊不(料)随后到中午来了一张电报,‘民政在柳林碛触礁,在午夜倒沉(查相关史料,应为“倾沉”——冉注),现只现出水面四分之一在外面’。”因为“倾沉”是比较重大的事故,来电不快速译出,是玩忽职守的,但由于“民政在触礁时,来有电报。可是这张电报,没有注明白,是如何的重要,一点也没有使人注意的地方。因此,今天得倒(到)这个消息之后,‘倒(倾)沉’就来追就(究)这个责任”。这说明民政轮倾沉之事本可以在昨日(1945年8月19日)译出的,但却因了这层原因而延迟了。但因为民政轮来电是“在十八时几分,送在这面的时间,(是)十九时三十五分。查其原因,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当然不是值班的时间了”(1945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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