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日本真相》(选载之一)
作者:高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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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我们乘坐的船到了上海,日本的晴气中佐来接。晴气的名字我记得十分清楚,他是从前日本派在绥远的特务工作人员,我在外交部的时候,曾经为他破坏中国的种种行动,向日方抗议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对他的印象非常之坏。当时我的朋友周佛海、梅思平住在虹口,他们的住宅四周,都是穿中国大褂的日本宪兵保护着。我看了非常伤心,所以要离开到租界里去,日本人说租界有暗杀团。我即厉声地反问:“你们以为被日本宪兵所保护的中国人,会解决中日问题吗?”在我的坚持之下,只有让我出来,他们要派便衣宪兵随我走,我也拒绝了。当时我的朋友梅君和周君被日本宪兵跟住了,他们出门时,汽车里总坐一名或二名宪兵。
第二天汪到上海。日本人也在虹口为他预备了房子,他最初不肯下来,结果影佐和周佛海、梅思平和我同到船上去看汪。汪提议说,他要亲自到东京去一次,可坐原船去,比下来住在上海好。若东京有诚意有办法,我们就继续努力,否则就停止算了。他说这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船上所考虑的,应否去东京,要我替他决定。他对船上的日本人非常赞许,说没有一个人来麻烦他。汪注视着我。我说只有一个条件,你可以到东京去,就是你准备把日本的和平条件拿到手之后,马上飞回重庆去,若没有人和你同行,我可以陪你到重庆去,不然则东京是去不得的。当时汪夫人厉声厉色地对我说:“你是想把汪先生送到重庆去受罪,人家想杀汪先生都杀不到,你竟主张把汪先生送去,这个办法我不赞成!”我说:“只有这个办法。汪先生和普通人不同,他的行动和我不同,要特别慎重,就是人家要杀我们,也只有让他们去杀,否则只有不去。我相信重庆不会杀汪先生,若汪先生有这样的精神,任何人不会杀汪先生的。”在这紧张的空气中,我们的讨论毫无结果,最后汪氏也只有接受日本人的意见,暂时迁入日本人替他预备的地方,因此我的问题也就来了。
我当时住在法租界毕勋路一百五十号。因为我反对汪赴东京,以及自己不肯住虹口,同时又劝汪马上搬回法租界家中去;法租界的房子,只要在防御方面略下点功夫,也就可以住。同时我约了犬养、影佐来,很恳切地和他们谈,说这和平运动的动机本来很正大,尽管有人唾骂,但也有一部分人现在是同情的,将来可以明白。不幸河内发生事件,汪先生冲动之余,把一切所预定的计划都改变了,现在汪先生住在虹口,就中国人的立场来说,这是敌人的占领地,中国人民不会相信在日本军人保护之下,汪先生会使出什么于国家有利的力量来。彻底地说一声,今日的汪氏,已和王克敏、梁鸿志〔16〕等中国人所唾骂的汉奸很难区别了。这样下去的结果,徒然牺牲了以日本为友的人,于事则毫无好处。我极端反对汪氏到上海来,住虹口,到东京,这样地下去,一切都完了,以后没有第二个再谈和平,因为这和平的结果,是请日本兵保护自己的安全,我实耻之。现在和汪氏来往的这一班人,都是在上海最无用的马路政客,想利用汪精卫、利用日本人来解决他们个人的问题,至于中日的前途如何,他们连想都不想的。汪氏个人冲动太厉害,也忘记了一切,把救国的动机变作个人复仇的工具,日本若仅欲利用汪氏,以达到日本的特殊目的,日本也要知道,汪氏一到虹口日本之占领区,即变作王克敏、梁鸿志,连利用的价值也没有了。故今日之汪氏,已非昔日之汪氏了,我是汪的朋友,同时我对汪此次主和要负一部分责任,所以我为朋友、为国家,我是极端反对汪离开河内后的一切行动。陈公博、陶希圣尚在香港,我可以说,他们也是极端反对汪这样干的。你们要知道,上海最有一句骂人的话,说他“过桥去了!”因为过了北四川路的桥就是虹口,是没有出息的人才去的。
影佐听了我这一通话后,说有道理,又声明日本不欲利用汪氏为傀儡,就没有其他表示了。
犬养对我的话似乎很同情,他的表情好像说我的话都对。但是我那时候已十足的看出犬养是日本军部的傀儡,日本军部知道中国人不相信日本军人,所以拉犬养出来以达到其欺骗的目的。犬养的父亲做过首相,就是被刺的犬养毅,在中国有相当的信用。犬养健乃一介和平的书生,所以日本军部就选中了他,利用他来和中国人办交涉。
汪在虹口住了三星期,至6月1日才动身。他之所以在虹口住了三个星期,是完全等他们在东京的布置,大概那时候日本的意见也没有一致,所以汪不能马上就去。在这个三个星期内,汪在上海接见许多上海的无聊政丐,这班人是无聊的,见了汪除骂一番重庆的抗战之外,皆说汪是中国的救星。但也有泼冷水的,说日本人如何没有信用,如何靠不住。汪在被人家泼了冷水之后,就约我去谈,我也总是危言力争的。有一次,一位从重庆行政院来的张锐君,他是清华大学毕业而后去美国的留学生,他在见汪之前先来和我谈。他问我:“日本人的诚意究竟如何?”我说:“我在河内时曾告诉汪先生,最多只能有百分之五十,至今日,我又减到百分之三十。日本人是靠不住的,我们这班人有上大当的可能。”后来他去见汪时,汪约他参加和平运动,他对汪说:“你们的许多人中,和日本关系最密切的是高宗武君,知道日本最清楚的也是高君,这是外面所公认的,但是他的看法最悲观,而你们各位的看法反乐观,这是何以故呢?”后来汪、周、梅来责备我不但不肯拉,而且把已拉得来的同志赶跑。
6月3日,汪动身赴东京。
注释:
〔1〕二千万商业借款。1938年,财政部高等顾问陈光甫受政府之命去美国借款,最后签订二千五百万美元的桐油借款,即由中国复兴公司和美国世界贸易公司负责购销中国桐油,用以偿还债务。
〔2〕最亲信的日本朋友,指犬养健,此人早年与高宗武为日本帝国大学同学。日本投降后他们仍有书信来往;犬养健之女道子曾专程赴美看望高氏,笔者另著《高宗武华盛顿隐居遗事》有专文记此事。
〔3〕近卫,即时任日本总理大臣近卫文麿。
〔4〕今井,即今井武夫,时任日本参谋本部第二课和第四课课长。
〔5〕梅思平,浙江永嘉人。曾任中央大学、中央政治学校教授,江宁实验县县长,江宁区行政督察专员。从逆后,历任伪工商部长、实业部长、浙江省政府主席和内政部长等职。抗战胜利后被捕,因汉奸罪判处死刑,1946年9月14日在南京被枪决。
〔6〕这个人,即指陈公博。曾是以汪精卫为领袖的国民党改组派重要领导人之一,1940年追随汪精卫叛国投敌,任伪立法院院长。汪精卫病死后,继任伪国民政府代理主席、国防最高会议主席、行政院院长、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日本投降后亡命日本,后被引渡回国,被判处死刑,1946年6月3日在苏州被枪决。
〔7〕安南,即今越南。
〔8〕汪氏主和通电。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为响应同月2日《日本近卫内阁第三次对华声明》发出的“艳电”,彻底叛国投敌。
〔9〕其中一封是汪致近卫文麿的信,全文如下:
近卫公爵阁下:去岁11月3日读阁下关于时局之高论,感两国前途得好转之机。及12月22日,复读阁下之郑重阐明,深以为解决两国当前纠纷,树立东亚永久和平,于此已得其基础。兆铭前此数年承乏行政,日夜彷徨,求所以挽回劫运之道。及前岁七月以后,两国不幸,竟至兵连祸结,尤所痛心!今者得阁下热诚热烈之表示,两国有志之士,庶几有共同致力之途径矣。敝国目前最感迫切需要者,为必须有统一而健全之政府,而此政府尤必须能与贵国立于平等之地位,如此始能得全国人民之了解与信任,向共同目的而共同致力。倘敝国以内无统一而健全之政府,则各个破碎离立,无担负责任之能力;倘此政府对于贵国为从属之关系,则此政府根本失其存在之意义。兆铭深知敝国人民实无与贵国为敌之意,惟皆以为友则存,为奴则亡。与其为奴,不如举国同归于尽。此种苦心与决志,如能得事实之能释,使敝国人民知两国友好非无其道,则兆铭深信从此必能解决两国当前纠纷,树立东亚永久和平。此当披沥为阁下告者也。兹谨托同志高宗武君晋谒台阶,深致敬意,并布愚衷,尚祈惠而教之,是所至荷。专此,敬请
勋安
汪兆铭谨启二月四日
〔10〕黄群,字溯初,化名郑楼。1940年1月3日,高宗武从上海逃出,脱离汪伪集团,投向抗战阵营,黄氏是重要的策划人。
〔11〕板垣征四郎,为日本陆军军人中最握实权者。1941年9月12日,高在美国为驻美大使胡适写过一份《关于对日宣传事项》的材料,其中述及板垣,认为“欲攻击日本之武阀政策,以攻击陆军之板垣系收功最大,最易引起各方面之同情”。
〔12〕汪宅谋杀案。1939年3月21日深夜,军统特工陈恭树率行刺小组冲入河内高朗街27号汪精卫寓中,欲刺杀汪精卫,结果误刺汪的秘书曾仲鸣,曾伤重而亡;另曾妻方君璧、汪氏内侄陈国琦受伤。
〔13〕王克敏,字叔鲁。曾任北洋政府内务部总长、财政部总长、中国银行总裁、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兼经委会主席。时任伪北平临时政策委员长。
〔14〕何炳贤,陈公博的亲信,曾任国民政府实业部国际贸易局局长。后随陈公博从逆,任伪中央军官学校教育长。
〔15〕周隆庠,原外交部情报司科长,后从逆,任伪外交部司长,常务次长、部长。
〔16〕梁鸿志,字众异。曾任段祺瑞执政府秘书长,沪宁沦陷后投敌,组织伪维新政府,任行政院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