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亚洲金融危机十年祭
作者:陈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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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资产泡沫”从本质上讲,它不过是发生在金融市场上的巨型的通货膨胀。通货膨胀是商品市场上有形商品价格的普遍上升,“金融资产泡沫”则是金融市场上虚拟金融资产价格的无边界狂升,两者的质地一致,只是表现形式前者远远不如后者猛烈和蔓延更广而已。因此,“金融资产泡沫”对于社会经济生活乃至全部社会生活的破坏性作用,与通货膨胀毫无二致,只是具有更强的冲击力和毁灭性。在此,人类又一次遇到了不得肆无忌惮地安排货币数量的“天然屏障”。
糟糕的是,人类总是要在通货膨胀和金融资产泡沫出现之后,才认识到这样灾难的严重性,才发现原来人类不可以恣意而为地“创新”一切。更糟糕的是,人们即便认识到了通货膨胀和金融资产泡沫问题,深刻地理解并解释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历史经历,认识到了它们对于社会生活的巨大危害,却仍然在不经意中一次又一次地制造了这样的历史灾难。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
人性的贪婪推动游戏的高潮
从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过程来看,任何人类改造世界的举动或创新活动,都会有某种边界限定的,超过这个边界,便是人类自己在“创造”自己的灾难。人类其实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认识到而不在认识的基础上去自我主动自觉地约束,反而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边界去“创造”自己的灾难,这只有用人性的特征或弱点才能解释了。
按照经济学主流学派的一般理解或假定,人是经济理性的,总是试图以最小的成本耗费去追求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这是一种人性特征的基本理解,也是人性弱点的基本理解。以通俗的话来说,人性的本质是贪婪的,无自我限制的边界——有一百元想一千元,有一千元想一万元,同时,希望最小的耗费并没有任何的风险。当人类社会存在着的不仅有有限的商品市场和交易,还有人类自我创造的无限的金融产品市场和交易,更有已经完全脱离了自然限制,永远也找不到边界的“人造”货币财富数量时,人们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经济理性”或贪婪本性,便由此获得了不受限制的绝对性张扬,进而转化成了现实生活里追求无限制货币数量积累的“疯狂激情”。在这里,经济学理论讲的“理性”,其实是生活中因贪婪而导致出的“疯狂”的别名。
毫无疑问,如此“疯狂激情”的集聚,必将冲垮一切自然的、社会的、心理的约束边界,直到制造出又一次的通货膨胀或金融资产泡沫,让灾难的降临来构建一道屏障,收敛住“疯狂激情”到相对合理的“经济理性”范围之内。正因为如此,当代修正了的经济学主流学派也认同,人的理性实际上是“有限理性”,因为受限于知识,受限于信息,还受限于传统,受限于现行制度等多种历史的因素,他不可能想得到利益的最大化,就能够得到。相反,在“有限理性”的天然规定下,人容易盲目地去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进而演化成为“疯狂激情”下的历史悲剧。例如,仅就人们根本不可能达到信息完全充分掌握的状况来说,人们就不可能将市场的趋势看得一清二楚而自我约束投资或投机行为,让自己总是处于一个“理性”状况,最后带来没有损失的最大净效益。经常的情况是,在利益无限追求本性的驱动之下,没有足够的信息也甘于铤而走险,结果损失惨重。
因此,经济学主流学派关于人性的“经济理性”的一般理解或假定,只是对人性本质的基本认定,而不意味着人真正能够“经济理性”地去面对和处理经济实践过程中的一切,最后达到耗费最小,利益最大化。经济学主流学派对人性的基本假定,是属于动机而不属于过程的,更不属于结果。通俗地讲,人有贪婪的本性(动机),却在贪婪的活动中,因对多种因素不能“完全理性”地面对,更不能“完全理性”地处理,结果无法实现贪婪的目的,耗费没有达到最小,风险重重,利益的最大化成为了泡影,甚至于形成对自己的严重损害。就此而论,当人只有“有限理性”时,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愿望和冲动,就会在外部的财富积累出现无限可能的情况下,走向极端性的选择,疯狂的经济活动就这样来了。
金融危机正是这样疯狂活动带来的直接结果。我们说,金融危机之所以不可预测,更不可避免,就在于人性层面上的“经济理性”或贪婪只要有绝对张扬的外部环境,它就将转化为“疯狂激情”而不可理喻,它并无自我抑制的内在力量。恰恰现代社会赋予了这样基本人性规定施展的无限空间,现代货币数量积累的完全无边界性,成就了人性这种“疯狂激情”生成的可能。因此,要避免金融危机,就要消灭人性中的“经济理性”或贪婪之性,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在人性的层面上,我们得到了金融危机不可避免的一种“解释”,无可奈何地充满着悲情色彩。
回过头来,我们看看十年前的亚洲金融危机。
在技术层面上看,世界上金融投机游戏的巨鳄嗅觉灵敏地发现了亚洲货币体系中的巨大漏洞,随即展开市场攻击得手。他们玩的是金融市场上一种货币对另一种货币的投资买卖游戏,短短的时间里,就将泰国的货币价值拉至极低,而让外国的货币价值炒至极高,进而带来了亚洲邻国的货币恐慌。大量借有外国货币的亚洲国家在外国债权人抽走货币资金,或是被迫不得不偿还价值升高的外国货币时,国家的外汇储备迅速被掏空,甚至于出现居民贡献黄金等硬通货来偿还对外债务的情况,本国的货币就贬值得如同普通纸张一样了。金融危机就这样从一国到另一国蔓延开来,制造出了震惊世界,更让亚洲许多国家许多年还无法走出金融深渊的悲惨一幕。对此,我们可以批评亚洲一些国家的金融和银行体系不完备,批评投机巨鳄的乘人之危,批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拯救不力等,但这只是技术性的问题而已。
当时,亚洲各国的货币体系已经是货币数量的虚化相当严重,连同一些国家政府体制和政府官员的腐败,国家财政之力虚弱,外汇储备不多,货币价值脱离了市场定值,而且,相关各国又与国际金融市场已经有了直接的连通,货币体系时刻都有被攻击的可能。如泰国货币泰铢的市场价值就已经较低,官方却还在维护一种固定的价值水准,市场压力下的危机迫近一触即发之际。在这样的格局下,就是世界上的投机巨鳄不乘人之危,这种货币数量的无边界性扩展带来的货币价值低下,迟早也会带来一场金融危机。事实上,有些卷入这次金融危机的国家,并没有直接受到投机巨鳄的攻击,而只被牵扯进来陷入危机之中的。从这些情况看,这次金融危机的发生,是亚洲各国当时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本国货币数量的虚化问题造成的。
然而,深层的问题在于,受到人的“经济理性”的推动,亚洲这些国家并没有对当时货币体系进行改造的动力,甚至于没有对其货币体系认真加以分析和理解的动力,如一些权力群体就享受有固定货币价值的特殊好处,又如那种不透明的财政和货币体系让一些政府官员能够得到相当的“灰色收入”等,他们不可能考虑改造如此的货币体系,从而为投机巨鳄的进攻留下了空间。当然,包括投机巨鳄在内,在人的贪婪本性驱使之下,别说亚洲各国留下了进攻的空间,就是没有留下,他们也会去创造这样的空间来发动进攻。可见,十年前亚洲金融危机的不可避免性,同样在于人的“经济理性”决定了亚洲这些国家没有自我改造货币体系的动力,而外在的投机巨鳄又一定有发动攻击的“疯狂激情”,两相结合,如此的金融危机想不发生都不可能。就是对金融危机实施拯救对策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有了人格化的“经济理性”——强调自身的目的和利益来实施拯救,强制地要求被拯救国完全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设计来改造财政和金融体系,结果在危机的早期出现拯救的重大偏差,让一些国家陷入到了更深的危机之中。
“事后诸葛亮”是一道让人乐观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