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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屋出售 飞机由马德里航向加纳利群岛的那两个半小时中,我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邻座的西班牙同胞和空中小姐都问了好多次,我只是笑着说吃不下。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零碎,常常生活在哪一年都不清楚,只记得好似是一九八 四年离开了岛上就没有回去过,不但没有回去,连岛上那个房子的钥匙也找不到 了。好在邻居、朋友家都存放着几串,向他们去要就是了。 那么就是三年没有回去了。三年内,也没有给任何西班牙的朋友写过一封信 。之所以不爱常常回去,也是一种逃避的心理。加纳利群岛上,每一个岛都住着 深爱我的朋友,一旦见面,大家总是将那份爱,像洪水一般的往人身上泼。对于 身体不健康的人来说,最需要的就是安静而不是爱。这一点他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常常叫累,也不会有人当真。 虽然这么说,当飞机师报告出我们就要降落在大加纳利岛的时候,还是紧张 得心跳加快起来。 已是夜间近十点了,会有谁在机场等着我呢?只打了电话给一家住在山区乡 下的朋友,请他们把我的车子开去机场,那家朋友是以前我们社区的泥水匠,他 的家好大,光是汽车房就可以停个五辆以上的车。每一回的离去,都把车子寄放 在那儿,请他们有空替我开开车,免得电瓶要坏。这一回,一去三年,车子情况 如何了都不晓得,而那个家,又荒凉成什么样子了呢?下了飞机,也没等行李, 就往那面大玻璃的地方奔去。那一排排等在外面的朋友,急促的用力敲窗,叫喊 我的名字。 我推开警察,就往外面跑,朋友们轰一下离开了窗口向我涌上来。我,被人 群像球一样的递来递去,泥水匠来了、银行的经理来了,电信局的局长来了,他 们的一群群小孩子也来了,直到我看见心爱的木匠拉蒙那更胖了的笑脸时,这才 扑进他怀里。一时里,前尘往事,在这一霎间,涌上了心头,他们不止是我一个 人的朋友,也曾是我们夫妇的好友。 “好啦!拿行李去啦!”拉蒙轻轻拍拍我,又把我转给他的太太,我和他新 婚的太太米雪紧紧的拥抱着,她举起那新生的男婴给我看,这才发觉,他们不算 新婚,三年半,已经两个孩子了。我再由外边挤进隔离的门中去,警察说:“你 进去做什么?”我说:“我刚刚下飞机呀!进去拿行李。”他让了一步,我的朋 友们一冲就也冲了进去,说:“她的脊椎骨有毛病,我们进去替她提箱子——。 ”警察一直喊:“守规矩呀!你们守守规矩呀……”根本没有人理他。 这个岛总共才一千五百五十八平方公里,警察可能就是接我的朋友中的姻亲 、表兄、堂哥、姐夫什么的,只要存心拉关系,整个岛上都扯得出亲属关系来。 在机场告别了来接的一群人,讲好次日再连络,这才由泥水匠璜杠着我的大 箱子往停车场走去。 “你的车,看!”璜的妻子班琪笑指着一辆雪白光亮的美车给我看,夜色里 ,它像全新的一样发着光芒。他们一定替我打过蜡又清洗过了。“你开吧!”她 将钥匙交在我手中,她的丈夫发动了另外一辆车,可是三个女孩就硬往我车里挤 。 “我们先一同回你家去。”班琪说,我点点头。这总比一个人在深夜里开门 回家要来得好。而那个家,三年不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车子上了高速公路, 班琪才慢慢的对我说:“现在你听了也不必再担心了,空房子,小偷进去了五次 ,不但门窗全坏了,玻璃也破了,东西少了什么我们不太清楚,门窗和玻璃都是 拉蒙给你修的。院子里的枯叶子,在你来之前,我们收拾了二十大麻袋,叫小货 车给丢了。” “那个家,是不是乱七八糟了?”我问。 “是被翻成了一场浩劫,可是孩子跟我一起去打扫了四整天,等下你自己进 去看就是了。” 我的心,被巨石压得重沉沉的,不能讲话。 “没有结婚吧?”班琪突然问。 我笑着摇摇头,心思只在那个就要见面的家上。车子离开了高速公路,爬上 一个小坡,一转弯,海风扑面而来,那熟悉的海洋气味一来,家就到了。“你自 己开门。”班琪递上来一串钥匙,我翻了一下,还记得大门的那一只,轻轻打开 花园的门,眼前,那棵在风里沙沙作响的大相思树带给了人莫名的悲愁。 我大步穿过庭院,穿过完全枯死了的草坪,开了外花园的灯,开了客厅的大 门,这一步踏进去,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外的海洋,在月光下扑了进来。 璜和班琪的孩子冲进每一个房间,将这两层楼的灯都给点亮了。家,如同一 个旧梦,在我眼前再现。 这哪里像是小偷进来过五次的房子呢?每一件家具都在自己的地方等着我, 每一个角落都给插上了鲜花,放上了盆景,就是那个床吧,连雪白的床罩都给铺 好了。 我转身,将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各亲了一下,她们好兴奋的把十指张开,给 我看,说:“你的家我们洗了又洗,刷了又刷,你看,手都变成红的了。” 我们终于全部坐下来,发现一件银狐皮大衣不见了,我说没有关系,真的一 点也不心痛。在沙发上,那个被称为阿姨的ECHO,拿出四个红封套来,照着 中国习俗,三个女儿各人一个红包——她们以前就懂得这个规矩,含笑接下了。 至于送给班琪的一个信封,硬说是父母亲给的。长辈赐,小辈不可辞。班琪再三 的推让,我讲道理给她听,她才打开来看了。这一看吓了一大跳,硬是不肯收。 我亲亲她,指着桌上的鲜花和明亮的一切,问她:“你对我的情,可以用钞票回 报吗?收下吧,不然我不心安。” 璜——泥水匠的工作收入不稳定,是有工程才能赚的。班琪因此也外出去替 人打扫房子贴补家用,而三个宝爱的女儿,夫妇俩却说要培植到大学毕业。他们 不是富人,虽说我没有请他们打扫、他们自动做了四整天,这份友谊,光凭金钱 绝对不可能回报。不然,如果我踏进来的是一幢鬼屋一样的房子,一定大哭去住 旅馆。班琪不放心我一个人,说:“怕不怕?如果怕,就去睡我们家,明早再回 来好了。” 我实在是有些害怕,住过了台北的小公寓之后,再来面对这幢连着花园快有 两百五十坪的大房子时,的确不习惯。可是我说我不怕。那个夜里,将灯火全熄 了,打开所有的窗户,给大风狂吹进来。吹着吹着,墙上的照片全都飞了起来, 我静听着夜和风的声音,快到东方发白,等到一轮红日在我的窗上由海里跳了出 来时,这才拉开床罩躺了下去。 很怕小偷又来,睡去之前,喊了耶稣基督、荷西、徐讦干爸三个灵魂,请他 们来守护我的梦。这样,才睡了过去。 “呀——看那边来的是谁?”邮局早已搬了家,柜台上全都装上了防弹玻璃 ,里面的人看见我,先在玻璃窗后比划了一下拥抱的手势,这才用钥匙开了边门 ,三三两两的跑出来——来拥抱。我真喜欢这一种方式的身体语言。偏偏在中国 ,是极度含蓄的,连手都不肯握一下。好久不见,含笑打个招呼虽然也一样深藏 着情,可是这么开开朗朗的西班牙式招呼法,更合我的性情。“我的来,除了跟 你们见面之外,还有请求的。房子要卖了,邮局接触的人多,你们替我把消息传 出去好不好?”我说。 “要卖了?那你就永远回中国去了?你根本是西班牙人,怎么忘了呢?”“ 眼看是如此了,父母年纪大了,我——不忍心再离开他们。”我有些感慨的说。 “你要住多久?这一次。” “一个半月吧!九月中旬赶回台湾。” “还是去登报吧!这几年西班牙不景气,房子难卖喔!况且你只有一个半月 的时间。” 告别了邮局的人,我去镇上走了一圈,看老朋友们,谈到最后,总是把房子 要卖的事情托了别人。他们听了就是叫人去登报,说不好卖。房价跌得好惨的。 “那我半价出售好了,价格减一半,自然有人受引诱。”我在跟邻居讲电话 。“那你太吃亏了,这一区,现在的房价都在千万西币以上,你卖多少?”“折 半嘛!我只要六百万。” “不行,你去登报,听见没有,叫份一千两百万。”邻居甘蒂性子又直又急 ,就在那边叫过来。 那是“有价无市”的行情,既然现在的心就放在年迈的父母上,我不能慢慢 等。就在抵达加纳利群岛第二天的晚上,我趴在书桌上拟广告稿,写着:“好机 会——私人海滩双层洋房一幢,急售求现。双卫、三房、一大厅,大花园、菜园 、玻璃花房、双车车库,景观绝美。可由不同方向之窗,观日出,观日落,尚有 相思树一大棵,情调浪漫,居家安全。要价六百五十万,尚可商量。请电六九四 三八六。” 写好了字数好多的广告,我对着墙上丈夫的照片默默的用心交谈。丈夫说: “你这样做是对的,是应该回到中国父母的身边去了。不要来同我商量房价,这 是你们尘世间的人看不破金钱,你当比他们更明白,金钱的多或少,在我们这边 看来都是无意义的。倒是找一个你喜欢的家庭,把房子贱卖给他们,早些回中国 去,才是道理。” 果然是我的好丈夫,他想的跟我一色一样。 第二天的早晨,我将房基旁的碑石捡了一小块,又拿掉了厨房里一个小螺丝 钉,在赴城内报社刊登广告之前,我去了海边。当,潮水浸上我的凉鞋时,我把 家里的碎石和螺丝钉用力向海水里丢去,在心里喊着:“房子,房子,你走了吧 !我不再留恋你——就算做死了。你走吧,换主人去,去呀——”大海,带去了 我的呼叫,这才往城内开去。 替人刊登广告的小姐好奇的对我说:“那一区的房价实在不止这么些钱的, 你真的这样贱价就卖掉了?可惜我连六百万也没有,不然就算买下投资,也是好 的。”(注:六百万西币等于一百八十万台币左右。) 登报的第二天,什么地方都不敢去,倒是邻居们,在家中坐了很久,甘蒂看 了报纸,就来怪责我,说我不听话,怎么不标上一千万呢。卖一千万不是没有可 能,可是要等多久?我是在跟岁月赛跑,父母年高了,我在拚命跑。 就在那个中午,有一位太太打电话来,说想看房子,我请她立即过来,她来 了。打开门,先看来人的样子就不太喜欢。她,那位太太,珠光宝气的,跟日出 日落和相思树全都不称,神情之间有些傲慢。我站在院子里,请她自己上上下下 的去观望免得她不自在。看了一会儿,她没说喜不喜欢,只说:“我丈夫是位建 筑师 !”“那你为什么要买房子?自己去盖一栋好了。”我诚恳的说。“我喜 欢的是你这块地,房子是不值钱的,统统给推倒再建,这个房子,没有什么好。 ” 我笑了笑,也不争辩,心里开始讨厌她。 “这样吧,四百万我就买了。”她说。 “对面那家才一层楼,要价一千一百万,我怎么可能卖四百万?”我开始恨 起她来。 “那没有办法了,我留下电话号码,如果你考虑过之后又同意了,请给我电 话。”收了她的电话,将她送出去。我怎么会考虑呢,这个乘人之危的太太,很 不可爱。 加纳利群岛的夏天到了夜间九点还是明亮的,黄昏被拉得很长。也就在登报 的同一天里,又来了好几个电话,我请他们统统立即来看。门外轰轰的摩托车声 响了一会儿才停,听见了,快步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如花也似的年轻人,他 们骑摩托车、这个,比较对胃口了。男人一脸的胡子,女人头发长长的。 他们左也看、右也看、上也看、下也看,当那个年轻的太太看见了玻璃花房 时,惊喜得叫了起来,一直推她的先生。 “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那个太太问。 当然欢迎他们,不但如此,还倒了红酒出来三个人喝。好,开始讲话了,讲 了一个多钟头,都不提房子,最后我忍不住把话题拉回来,他们才说,两个人都 在失业。 “那怎么买房子呢?”我说。 “等我找到事了,就马上去贷款。” “可是我不能等你们找到事。” “你那么急吗?”他们一脸的茫然。 “不行,对不起。”“我们有信心,再等几个月一定可以找到事情做的,我 们大学才毕业。你也明白这种滋味,对不对?” 还是请他们走了,走的时候,那个太太很怅然,我一狠心,把他们关在门外 。接了电话之后,来的大半是太太们,有一位自称教书的太太,看了房子以后, 立即开始幻想,这间给自己和丈夫,那间给小孩,厨房可以再扩充出去,车房边 再开一个门,草地枯死了是小意思,相思树给它理理头发就好了,那面向海的大 窗是最美的画面,价格太公道了,可以马上付…… 她想得如痴如醉,我在一旁也在想,想——房子是卖掉啦!可惜了那另外六 天的广告费。没想到第一天就给卖了。 等到那位太太打电话叫先生飞车来看屋时,等到我看见了她先生又羞又急的 表情时,才觉着事情不太顺利了。 那位先生——又是个大胡子,好有耐性的把太太骗上了属于她的那一辆汽车 ,才把花园的门给关上,轻声对我说:“对不起,我太太有妄想症,她不伤人的 ,平日做事开车都很正常,就是有一样毛病,她天天看报纸,天天去看人家要卖 的房子,每看一幢,都是满意的啦!你这一幢,我们并不要买,是她毛病又发了 。你懂吗?我太太有病。” 我呆看着这个做先生的,也不知他不买房子干什么要讲他太太有毛病来推托 。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过几天我拿些水果来给你,算做道歉,真对不起,我们告退了。”他弯着 腰好似要向我鞠躬似的,我笑着笑着把门关上了。卖房子这么有趣,多卖几天也 不急了。想到那个先生的样子,我笑了出来。他一直说太太有毛病,回想起来的 确有点可疑。这种人来看房子,无论病不病,带给卖主的都是快乐。 那个黄昏,我将厨房的纱窗帘拉开,看着夕阳在远方的山峦下落去,而大城 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想到自己的决心离去,心里升出一份说不出的感伤和依恋 。心情上,但愿房子快快脱手,又但愿它不要卖掉。可是,那属于我的天地并不 能再由此地开始。父母习惯了住在台湾,为着他们,这幢房子的被遗弃,应该算 做一件小事,不然住在海外,天天口说爱父母而没有行动,也是白讲。 既然如此,就等着,将它,卖给心里喜欢的人吧。父母是我的命根,为了他 们,一切的依恋,都可以舍去。 就在那么想的时候,门铃又响了,那批打过电话来的人全来看过房子了,这 时候会是谁呢?我光脚轻轻的往大门跑,先从眼洞里去张望——如果又是那位建 筑师太太来杀价,我就不开门。门开了,一对好朴实好亲切、看上去又是正正派 派的一对夫妇站在灯光下。“听说,你的房子要卖?”我笑说是,又问怎么知道 地址的,因为地址没有刊登在报上,而他们也没有打过电话来。 “我叫璜,在邮局做事的,ECHO,你忘了有一年我们邮局为了你,关门 十五分钟的事情吗?” 我立即想到六年前的一个早晨,那一次我回台不到四个月,再回岛上来时, 邮局拖出来三大邮包的口袋,叫我拿回去。当时,我对着那么多邮件,只差没有 哭出来。怎么搬也搬不上汽车。而小汽车也装不下三大袋满满的信。 就在那种进退不得的情况下,邮局局长当机立断,把大门给关上了,挂出“ 休息”的牌子,在一声令下,无论站柜台的或在里面办公的人,全体出动,倒出 邮袋中所有的东西,印刷品往一边丢,信件往另一边放,般空报纸杂志全都丢, 这才清理出了一邮袋的东西——全是信。那一场快速的丢和捡,用了十五个人, 停局十五分钟。 “对了,你就是当时在其中帮忙的一个。”我一敲头,连忙再说:“平日你 是内部作业的,所以一时认不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恩人来了,竟然不识, 一时里,我很惭愧。 那位太太,静静的,一双平底布鞋,身上很贴切的一件旧衣。她自我介绍, 说叫米可。我拉开相思树的枝叶,抱歉的说,说草地全枯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的。璜和米可只看了一圈这个房子,就问可不可以坐下来谈。在他们坐下的那当 儿,我心里有声音在说——“是他们的了。” “好,我们不说客气话,就问了——你们喜欢吗?”我说。 那两个人,夫妇之间,把手很自然的一握,同时说:“喜欢。”看见他们一 牵手,我的心就给了这对相亲相爱的人。 “要不要白天再来看一次?”我又问。 “不必了。”“草死了,花枯了,只有葡萄还是活的,这些你们都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说可以再种。 璜,先喊了一声,脸就红了,他说:“讲到价格——” “价格可以商量。”我说。看看这一对年轻人,我心里不知怎的喜欢上了他 们,价格这东西就不重要了。 “我们才结婚三年,太贵的买不起,如果,如果——我们实在是喜欢这房子 。”“报上我登的是六百五十万,已经是对折了。你们觉得呢?”“我们觉得不 贵,真的太便宜了,可是我们存来存去只有五百八十万,那怎么办呢?”米可把 她的秘密一下子讲出来了,脸红红的。“那就五百六十万好了,家具大部份留下 来给你们用。如果不嫌弃,床单、毛巾、桌布、杯、碗、刀、叉,都留给你们。 ”我平平静静的说,那边大吃一惊,因为开出来的价格是很少很少的,这么一大 幢花园洋房,等于半送。不到一百六十万台币。“你说五百六十万西币就卖了? ”璜问。 “米可说你们只有五百八十万,我替你们留下二十万算做粉刷的钱,就好了 嘛!”“ECHO,你也得为自己想想。”米可说。 “讲卖了就是卖了,不相信,握一个手,就算数。” 璜立即伸出手来与我重重的握了一下,米可吓成呆呆的,不能动。“明天我 们送定金来?” “不必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双方握了手,就是中国人这句话。好了, 我不反悔的。” 那个夜里,我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动手把荷西的照片由墙上一 张一张取下来,对于其他的一切装饰,都不置可否。心里对这个家的爱恋,用快 刀割断,不去想它,更不伤感,然后,我拨长途电话给台湾的母亲,说:“房子 第一天就卖掉了,你看我的本事。九月份清理掉满坑满谷的东西,就回来。”母 亲问起价格,我说:“昨日种种,譬如死了。没有价格啦!卖给了一对喜欢的人 ,就算好收场。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饭吃就算好了,妈妈不要 太在意。” 就在抵达岛上的第三天,干干脆脆的处理掉了一座、曾经为之魂牵梦萦的美 屋。奇怪的是,那份纠缠来又纠缠去的心,突然舒畅得如同微风吹过的秋天。 那个夜晚,当我独自去海边散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升起的新天新地,它 们那么纯净,里面充满了的,是终于跟着白发爹娘相聚的天伦。我吹着口哨在黑 暗的沙滩上去踏浪,想着,下一步,要丢弃的,该是什么东西和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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