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1期
改革开放在非洲
作者: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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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民主化以军队国家化为前提,各党派之间天大的事也只能诉诸口舌而不能诉诸武力,交火的事不应该发生。但有人士说,军队国家化了,武器并没有国家化。手里有枪的政治家们要做到任何时候都动口而不动手,真得有点涵养。稍一不慎,手一痒,就进不了那境界。到头来,可能又是谁兵多将广、武器精良,谁就是“总统”。后来的事实果然印证了这位人士的预言。难怪有人感叹道:“合伙办国家一定比合伙办工厂、农场、公司油水大,不然,为什么一到这关键时刻,政治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呢?”
有时突然想:这里首先需要的不是什么民主,而是一支“强国强种敢死队”,他们应该敢于直面现实,克已奉公,为国为民,从自己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并能将“敢死队”发展成为延绵不断的“敢死代”,国家才有振兴的希望。
但是,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天兵天将金童玉女?他们凭什么要用全力抵抗来势汹汹的消费主义的诱惑以维护金刚百炼之身?何况,该国人似乎天生与消费主义有缘:银行没有储蓄业务,许多人一领到工资就在短期内乃至几天内花光,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普遍生活方式。而且,平均寿命又特别短暂。在人生苦短的压力和消费主义的诱惑下,有历史责任感、牺牲精神的英雄主义人物有无成批产生的可能?
也许宗教能帮点忙?但在我看来,帮忙也有限。该国几乎人人信奉宗教。信天主教的占五成以上,信新教的几占三成,其余大多信非洲原始宗教或部落宗教,不信教的很少。天主教的红衣大主教至少在名义上与总统平起平坐,有的还超越总统之上,协调于各党派之间。人们唱起宗教歌曲来特别感人,和声部分尤其动听。再苦再穷的基督徒餐前也要祷告:“感谢上帝赐给我们食物。”老百姓痛恨小偷,宁可乞讨而不偷盗。但这只以维系民风淳厚为限,一进入官场则政、教分离。一位澳门商人说:“我在政府有关部门到处送礼,只有一位公职人员对我说:‘我是基督徒,请不要这么做。’”而且,信奉康德老头尊之为实践理性、必要假设的上帝乃至灵魂不死之说的人是否必然在道德上以绝对命令自律?信奉新教伦理的人是否像马克斯·韦伯所说的那样必然有冲天的发展资本主义干劲?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天生圣人”不出,“道德理想主义”自然只能谨守范式,而用民主与法制来造就不得不遵守规范的凡人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敢于厉行民主与法制、忠于民主与法制、进入民主与法制高境界,又绕不开人的道德水准问题。民主与法制所必需的平等观念也萌生、包含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道德黄金律中。所以,道德理想与民主法制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只是合之之境界,可遇而难求!
看来,为他人忧国忧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要发掘体现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的文化资源以激励种性并不难。据《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永生上帝诫命会”条记载,这个西印度群岛的宗教社团就认为耶稣是黑人。将耶稣同时也必然将上帝的肤色黑化,可谓大胆而骄傲。而我碰巧在非洲这个国家的一座天主教堂的过道里,也看到了两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黑耶稣像,其中一尊还是人身蛇尾。这种精神上的造反当然含蕴了欲与白人试比高甚至在宗教领域抢班夺权的心理,似可光大发扬。但这毕竟是在他者制订的上帝耶稣圈子内动脑筋,作修正,免不了失语之嫌。我真希望亲爱的黑人兄弟能高举本民族的图腾干出一番令自己振奋、天下人刮目相看的事业来!
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我回国休假路过巴黎时,一位法国朋友发了一通宏论:
你去那里干什么?那里根本不需要外国人去,也不需要西方模式的现代化!那里气候宜人、果木丛生、野兽遍地,最宜于过采集、狩猎、自由自在的生活。即使推广人工栽培,也会破坏自然生态,使大地荒漠化。他们可以吃水果,吃兽肉,吃鱼,甚至吃吃不完的水果落地腐烂后生出来的虫,吃这种天生的高蛋白食物(按:这倒是真的,我见过他们在果树下掘虫,市场上也有盘成堆供食用的各种虫卖)!根本用不着知道西方人的消费品和生活方式。历史的灾难在于:那位讨厌的英国人瓦特面对千百年来千万人熟视无睹的开水冲动茶壶盖现象大动了一番脑筋,发明了蒸汽机,从此让工业、科技、军备竞赛统治了世界,建立了无孔不入的世界市场,开始了西方强势国家用武器和自身需要为世界立法,用枪炮和贸易在世界各个角落进行搜刮掠夺的时。一当强弱差距拉大,弱势国家就不得不乖乖听命而且唯恐落后:只有满足了他们需要的国家,如能提供石油、廉价汽车、电子产品、军港商港的国家和地区才能迅速富起来,否则,就只能吊大胃口在贫困线上挣扎。而且,他们一方面推行西方模式,一方面又不允许弱势国家循序渐进,充分发育地走向现代化,往往用廉价产品扼杀民族实业,用消费主义腐蚀独立人格,使这些国家既割断了历史又跨不进现代化门槛,老在虚空中吊着,任他们用有形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这种情势下,你那些忧虑、思索都是多余、无用、于事无补的!因为你思想深处的参照系依然是西方模式、西方消费社会。你何愁?你何叹?所愁所叹不过是因为认为他们已处于无奈的边缘。但中心是什么?不过是西方模式罢了!实际上,只要横下心来抹掉这个中心,就无所谓边缘,他们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独立自足的中心!因此,弱势国家应不允许所谓西方文明进入,应该在国门口挂一块“狗与西方文明不准进入”的牌子,按照自己的传统自然而然地发展!你应该呆在中国,不要再来!
这究竟是振聋发聩,还是在设计唯恐弱势国家不更弱势的圈套?我没有回过神来。但那位提倡原教旨主义的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曾在巴黎郊外生活、思考过一段时间,而1979年被推翻、驱赶、从1941年起就在伊朗鼓吹全盘西化的巴列维家族至今还安着最先进的预防暗杀的报警系统,在巴黎一条繁华大街旁一座豪宅里呆着,这些是不是启发这位仁兄神思泉涌的原因呢?我不得而知。但据1998年10月23日《青年参考》第二版所载《迟到五百年的死刑》一文所记,这位仁兄不乏同道:
有证据显示,五百年前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哥伦布,在当时曾犯下种族灭绝式的屠杀罪行。
在中美洲的洪都拉斯,玛雅人、印第安人在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审判之后,判定哥伦布不仅犯有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罪,而且还将欧洲致命的疾病传播到中美洲。据此,法庭判处哥伦布“死刑”。由玛雅人组成的法庭在审判之后称哥伦布可以提出上诉,但由于没有人出面为他辩护,因此决定就地执行判决。两名玛雅人举起弓箭,朝着用木头制作的哥伦布肖像发射了八支箭,哥伦布被“处死”。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程亚林,学者,现居武汉。主要著作有《诗与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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